196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南书房,下了早朝的慈禧正在批阅奏折,身边的李莲英手持拂尘静静的侍立,外侧,还有伺候笔墨的太监,也有伺候茶水的太监,甚至负责捧痰盂的,负责递手巾的,无论是谁,都屏息静气,南书房除了慈禧翻看奏折的声音,偶尔自言自语对奏折上的内容或赞或骂,再无其他声响。
乔广元来到后,于门口递牌子觐见,侍卫拦下他身后的那个打扮清丽的姑娘:“乔大人,只能你一个人进去。”
乔广元看了看那姑娘:“老夫身上有伤,带个丫头随时照顾。”
侍卫很为难:“下官也知道乔大人南边一仗打的辛苦,可没这个规矩,请乔大人体恤,别让下官为难。”
乔广元点头:“老夫明白,那就让我这丫头在门口等着吧。”
回头向那姑娘:“稍等。”
侍卫很是诧异,堂堂的一等公,居然对家里的丫头这么客气。
那姑娘微微点了下头,也没出声。
侍卫更奇怪,区区一个丫头,对家主人的话竟然不回应。
乔广元已经独自进了书房,待向慈禧行三叩九拜的大礼,慈禧抬抬手:“乔大人身上有伤,此后不是在朝上,免去参拜之礼。”
乔广元谢恩,大礼没有,常礼不能少,打个千道:“臣给太后请安。”
慈禧看着成堆的奏折需要批阅,问:“乔大人身上的伤如何了?为何不在家里好生养着?”
乔广元道:“臣有一事,需向太后禀奏。”
慈禧皱皱眉:“何事这么急?”
乔广元稍微迟疑下。
慈禧会意,吩咐李莲英:“叫他们都下去吧。”
李莲英便屏退了那些小黄门,独立他一个在此伺候。
这时慈禧看看乔广元:“到底什么事?”
乔广元道:“是关于翰林院掌院学士宋大人的事。”
慈禧微微一顿,不知宋赤诚又闹出什么麻烦来,难不成还与自己有关?有些担心,面色不漏:“宋大人怎么了?”
乔广元想了一夜,又跟玉贞商量过,所以此时侃侃而谈:“宋大人之母,久病缠身,宋大人回乡探亲时得知母亲病重很着急,求医问药,说是需千年人参方能吊住其母亲的命,刚好宋大人此时听说双树镇有个姓曲的员外家里有棵千年人参,宋大人于是前往求购,可是那曲员外不肯出让,想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宋大人救母心切,既然对方不肯出卖,他就动手抢夺,并为此误杀了那曲员外,可他怕事发危及自己,就编撰出个故事,嫁祸给一个叫曹天霸的人,只因那曹天霸曾经做过山匪,宋大人觉着这种人名声烂透可以利用,可是曹天霸早就给官府招安,改邪归正做了良民,开铺子做生意,根本就没再干过打家劫舍的勾当,臣听闻这件事后,觉着那曹天霸实在是冤枉至极,而宋大人杀人越货,又嫁祸给别人,实在是可恶至极,所以臣急着向太后禀明,请求圣裁。”
慈禧一边听一边暗笑,原来是替那个曹天霸说情的,至于宋赤诚会不会做出杀人越货的勾当,她倒也没不信,也没十分信,乔广元素来与宋赤诚不睦,这事她知道,且当初就是宋赤诚密告乔广元与太平军的人有私交的,大概乔广元查出了真相,所以一回京便赶着报仇了,想到这个,慈禧不觉挑眉问:“乔大人又没长千里眼顺风耳,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乔广元道:“臣的孙女,是曹天霸的未婚妻,现下来了京城,她亲历了此事,是臣的孙女跟臣说的。”
慈禧淡淡一笑:“原来是乔大人的孙女救夫心切。”
乔广元知道这是个半截话,下面没说完的便是,自己的孙女救夫心切,所以编排出个故事诬陷宋赤诚,乔广元也没有反驳,只道:“臣的孙女救夫心切是必然,因曹天霸是冤枉的,可这事确确实实不假。”
慈禧神色疏淡,显然是不十分相信,问:“乔大人如何知道这事不假?你不是一直在南边打长毛鬼么。”
乔广元垂首:“臣之所以肯定这件事不假,是因为臣了解宋大人的所作所为一贯如此。”
一个是功臣需要安抚,另个是枕畔人需要照顾,慈禧不偏颇于任何一方,但感觉乔广元话里有话,好奇的问:“乔大人了解宋大人什么呢?”
乔广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门口有个人,太后能不能叫进?”
慈禧不明所以:“门口有个人?什么人?”
乔广元面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回太后,是个姑娘。”
慈禧想当然的以为是玉贞:“是你那孙女吧?也好,叫她进来,哀家要问问她,到底她是怎么知道宋大人杀人越货的。”
于是,李莲英亲自出去把门口那姑娘带了进来,乔广元替曹天霸求情,李莲英也非常高兴,他答应了沈蝶舞救曹天霸,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假如今天乔广元真的能够救了曹天霸,自己在沈蝶舞跟前,也算有个交代,领着那姑娘进来向慈禧复命:“太后,人到了。”
那姑娘伏地行大礼。
慈禧看着乔广元:“这就是你那孙女儿?”
怎么都感觉这个姑娘过于人高马大,还在想难不成关东之地女子都如此?
乔广元道:“回太后,这不是臣的孙女。”
慈禧又猜测大概是那件杀人越货案子的目击者,便问:“那么这位姑娘是谁?”
乔广元向那姑娘道:“你自己回太后的话。”
那姑娘伏地低头:“回太后,草民,晓月寒。”
晓月寒三字把慈禧震得身子微微一抖,眼睛顿时也雪亮雪亮,道:“抬起头来。”
晓月寒抬头,所谓的姑娘,只不过是乔装改扮而已,更何况本就是个名角儿,武生花旦样样来得,扮什么像什么,只不过这不是在戏台上,没用戏腔,露出了原声,一听便知道是男人,然而即使是男声,终究是个戏子,简单三个字都是那样的抑扬顿挫,且声音干净,一字一句说来,比平常人韵味十足,恁地动人。
这个时候慈禧终于明白乔广元为何要她屏退那些太监了,她对晓月寒可谓是如饥似渴,闻名太久,一直未曾得见,不单单乔广元知道,很多人都知道,包括假戏子宋赤诚,所以,乔广元今天无异于是送她个大礼。
乔广元这时道:“晓老板听闻太后一直想听他的戏,晓老板可真是受宠若惊,可是苦于没有拜见太后的机会。”
慈禧正在打量晓月寒,有人是闻名不如见面,有人是见面不如闻名,而晓月寒却是盛名与真人完全相符,还没有开口唱,举手投足,哪怕是一个眼神,都是风华绝代,他本是唱武生的,眉宇间不乏英雄气概,他也会唱旦,气质上多了些柔雅,他还会唱老生和老旦,性情上更趋于沉静,不论他长的如何,单单这气质风度,已让慈禧感慨相见恨晚,更何况戏子有谁样貌不是好看的呢,听乔广元说晓月寒苦于没有机会拜见自己,慈禧道:“晓老板遁迹于人间,是不是隐居起来了呢?”
乔广元含笑不语,晓月寒道:“回太后,非是草民隐居起来,而是草民给人软禁起来。”
软禁?慈禧有些吃惊:“谁敢软禁你?”
言下之意,本太后喜欢的人,谁敢藏匿起来?
晓月寒道:“回太后,是宋大人。”
慈禧目光一凛,已然猜出八九,还是问:“哪个宋大人?”
晓月寒答:“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宋大人。”
慈禧稍微顿了下,随即一掌拍在龙书案上,勃然大怒:“宋赤诚!”
发现自己有些失态,缓和下语气,问:“他缘何要软禁你?”
晓月寒叹了声:“说来话长,当初宋大人跟草民学戏,草民起初是不肯答应他的,想着他乃为官宦,何苦做这种世人眼中卑贱的行当,可宋大人说太后爱听戏,想学了唱给太后听,草民听说是太后爱听戏,于是便答应教宋大人唱戏,可宋大人是官,草民是草民,所以没有光明正大的拜师,而是私下里偷着教,也是宋大人悟性高,没多久便学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个时候草民听说太后想听草民的戏,所以托宋大人代为引荐,宋大人倒是爽快的答应了,那天找到草民,说要带草民进宫见太后,草民自然喜不自胜,跟着宋大人上了车,可是最后宋大人没将草民带进宫中,而是带到一处宅院,从此便关了起来。”
慈禧听罢,冷着脸道:“宋赤诚居然这么大胆,不过,哀家可以相信你吗?”
这事是骇人听闻,怀疑也是在所难免,晓月寒伏地:“草民愿以性命担保。”
慈禧道:“好,哀家就信了你。”
那厢的乔广元偷着一笑,自己苦心孤诣筹谋的这一切,终于不是白费心机,感觉自己是时候退出了,也没有再提曹天霸的事,觉着太啰嗦,会让慈禧觉着他居功自傲咄咄逼人,于是向慈禧道:“臣告退。”
慈禧嗯了声,看了眼晓月寒:“至于晓老板……”
乔广元自嘲的一笑:“臣不懂戏,把晓老板放在臣的身边,无异于暴殄天物,可惜,实在可惜,不如留下听太后差遣吧,太后懂戏,晓老板这回可算是遇到知音了呢。”
他把语气着重在“知音”二字上,意味深长。
慈禧淡淡一笑:“不知晓老板意下如何?”
晓月寒叩头:“能侍奉太后左右,是草民的福气。”
乔广元做礼:“臣告退。”
高兴而出,离宫回到家中,玉贞忙过来询问:“怎样?太后可说放了曹天霸?”
乔广元胸有成竹:“太后没说,但曹天霸一定没事了。”
果然,不到半天工夫,圣旨即下,曹天霸给人陷害,责令曹家堡协领宋茂卿将其无罪释放,而宋赤诚种种罪名,多到无法细数,给关进了大牢。
曹天霸无罪了,玉贞听到这个消息后,傻傻的半天没回过神来,只等月映唤她:“四小姐,曹总镖头无罪释放了!”
玉贞哦了声,从廊上踱回房中,不待月映跟进,她就将房门紧闭,然后贴着房门站了一会子,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曹天霸无罪释放,宋赤诚却进了大牢,乔广元一雪前耻,特别叫人准备了丰盛的晚宴,和玉贞祖孙两个开怀畅饮。
席间,不免谈到这件事,宋赤诚收买凤喜陷害祖父,也是罪有应得,可是玉贞犹豫:“宋大人会不会死?”
乔广元端着酒杯,因为高兴,整个人也精神了很多:“必死无疑。”
玉贞有些恍惚:“救一个杀一个,不太好。”
乔广元含笑:“你的意思,祖父为了救曹天霸,也为了报自己的仇,才想杀宋赤诚?是你跟祖父说的,宋赤诚使人杀了那个曲员外陷害曹天霸,在秃子山,宋赤诚不是也带人杀了很多无辜百姓么,难道他不是死有余辜?”
玉贞沉默了,半晌方道:“对,他是死有余辜。”
不知为何,心里有种奇怪的滋味,不是可怜宋赤诚,更非舍不得,就是一种很怪的心情,大概,是那个人曾经帮助过自己吧。
忽然想起这件事的关键人物晓月寒,出于好奇之心,问:“那位晓老板,真的曾经教过宋赤诚唱戏?”
乔广元抿了口酒:“或许吧。”
玉贞一怔:“或许?那么晓月寒给宋赤诚软禁的事呢?”
乔广元夹起一口菜:“也或许吧。”
玉贞此时方感觉到了什么,又问:“您怎么想到用晓老板来打动太后呢?”
乔广元道:“自打我进了大牢,就一直在派人暗中查访晓月寒,因为我知道,若想翻身,非晓月寒不能,上天庇佑,终于在我班师回京之前找到了他,刚好曹天霸出事了,我虽然不必用晓月寒来救自己,却用晓月寒救了曹天霸,所以,一切都没有白费工夫。”
玉贞还有疑惑:“晓老板若何肯帮您呢?”
乔广元笑了笑:“他不是帮我,而是帮他自己,当年有个权贵看上了他,可他不肯做那权贵的外室,觉着自己身为大男人,怎么能给另个男人玩弄呢,所以严词拒绝之后的下场就是,被逐出京城,有家不能回,有戏不能唱,这回他终于可以回家了,也可以唱戏了,孩子你不懂,一个戏子不能唱戏,就像一个读书人不能做文章一个武者不能用功夫,惨的很。”
玉贞愕然:“那您救出了晓老板,您不怕那个权贵来对付您?”
乔广元笑了:“傻孩子,而今大清,除了西太后和皇上,还有比祖父更权贵之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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