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Case第10章 目标:zero(22)
还是那一片光线黯淡的、被滤镜压暗模糊的空间。
这是唐沢裕第三次来到系统空间, 无一例外的是,每一次造访,都伴随着认知上的巨大改变。
第一次是在红塔美术馆, 唐沢裕刚刚失忆,对前情后果一概不知。触碰到潘多拉的他激活了系统,看到了重制版柯南的连载页面,这才确定,自己身处于一个漫画的世界。
第二次则是在回溯的记忆中。
无数次阻止摩天轮爆炸的失败后, 唐沢裕终于意识到因果链的存在。要救松田阵平, 首先得阻止七年前,萩原研二的被炸身亡。
现在是第三次。
周围的景象变得模糊而遥远,原本近在眼前的主控台, 伸出手, 却只能触碰到一片空气。
以前这时候,唐沢裕的视线中央还会有一块亮着白光的电子屏,这次却空无一物。想来电子音也是有脾气的,如果之前唐沢裕与它算平等交流,现在就成了自己全副武装地兵临城下, 任谁被刀架在脖子上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即便如此,唐沢裕也依然坐在那把椅子上。
这里是纯粹的精神空间, 当他的意识进入系统空间时,本人的身体其实在现实中处于睡梦状态。可他睡着的身体有座椅支撑,意识体却没有, 如果系统没有顺势把椅子也幻化出来,可能唐沢裕刚来就要一屁股坐地上了。
看在这把椅子的份上, 唐沢裕可以让语气再柔和一点。
他放弃了单刀直入的想法, 决定在开口前多点铺垫, 便微微侧过头,对模糊不清的虚空开口道:
“你怎么理解红黑平衡?”
时间过去很久,才有毫无起伏的电子音一字一顿地蹦出来。
【红黑双方,战力对等】
唐沢裕笑了笑,那更像是历经千辛万苦的人面对蹒跚学步的初学者,看到对方出错的那种笑。
——早在连载之初,红黑平衡,就是弹幕里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
唐沢裕刚出场时的质疑,提到基德时的信誓旦旦,弹幕的讨论众说纷纭,提到背后的原理,依据的原则却只有一条。
红黑战力平衡。
因为红黑平衡,所以新登场的唐沢裕很可能是黑方;
因为红黑平衡,所以怪盗基德一定不会进入主线。
很长一段时间里,唐沢裕真的要以为,这就是这一原则的解读方式了。作为剧情的指导方针而存在,为了悬念和引人入胜。一边倒的棋局不精彩,势均力敌的对垒才好看。
后来,他渐渐意识到,红黑平衡的覆盖范围,很可能远远不止一个战力那么简单。
“你觉得,‘红方’代表什么?”
唐沢裕若有所思地开口。不等电子音给出回复,他已经自问自答:“正义,光明,秩序。——与之相应,黑方,就是邪恶、黑暗与混乱。”
“那么,红黑平衡,真的只是红黑双方在战力上的对等吗?”
这次系统沉默的时间更久,于是给出回答的人还是唐沢裕,他轻轻摇了摇头。
“不仅如此。用更通俗一点的话概括,你不妨把它理解为,一种正义与邪恶的相互制衡。”
有了邪恶的衬托,正义本身才能显现出其价值。或者说,没有邪恶,就没有正义;没有黑方,就没有红方。
唐沢裕说:“侦探的意义在于破获案件,如果无案可破的话,侦探这一身份也就不存在了。”
就像黑与白,光与影的关系一样。
两者彼此相生,如果全世界都是白色,那么也不再有黑,一方离了另一方都无法存活下去,这是构成世界的铁律之一。
电子音:【可这不该是理所当然的吗?一部少年推理漫画,里面又怎么可能没有案件出现呢?】
在它看来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唐沢裕说到现在,话题一直在重点之外跑偏。座椅上的男人却笑了笑。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唐沢裕说,“一部少年推理漫,怎么可能没有案件出现?——怎么可能不宣扬,正义必将战胜邪恶的思想呢?”
电子音仿若被人卡住了脖子的鸭子,一秒内失了声。
唐沢裕微笑着摊开手。
“邪不胜正,”他说,“这就是问题所在。”
主角团必然站在正义的立场上,这一点毋庸置疑。
于是,为了衬托出他们的正义,邪恶诞生了。
只有黑暗足够深沉,光明才显得格外明亮。反之亦然,耀眼的光照,必将催生最为浓烈的阴影。
就像江户川柯南。
侦探能够侦破的案件,其本身需要满足的条件苛刻无比。首先凶手必须得留在现场,单是这一点便足以排除掉几乎所有的激丨情杀丨人。其次,作为一桩蓄谋已久的谋杀案,它还要兼备精巧的作案手法、悲情的作案动机,才能在保证观赏性的同时过审上映。
常理说来,这样一起案件的发生的概率非常小,可为了刻画柯南的侦探形象,他的生活里,这种吊诡的三选一才是常态。
但这是一个世界。
世界不是漫画;漫画的剧情可以放飞,可以不合常理、抛弃逻辑,只要主角够帅,够坚定、够果敢,不会有读者在意这些,他们会认为这是必要的形象塑造。
但在一个真实存在的二次元世界中,所有的案件都需要合情合理,有起因、有经过,有结果。
一家女主人的死亡,柯南经过三选一的推理,将凶手锁定在丈夫身上。
可他杀妻难道是一念之间吗,被一个梦魇魇住,就不受控制地自己抬起手?
不可能。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推动他行为的背后,必然有连环嵌套、层层相扣的原因。
或许是因为性格不合:妻子的言语暴力,让奔波在外的丈夫在家也感到窒息。
或许是因为经济压力:家中贫困,他为妻子买了金额巨大的意外人身险,并策划了一场伪装成自杀的谋杀。
总之无论如何,一桩凶杀案的发生,需要一个合理的动机。
“可这还只是一桩案件。”唐沢裕平静地陈述道,“当一个社会,缜密严谨的谋杀频发,以至于能让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学生,一天之内就侦破三起——”
这就不止是一个加害人的罪责、一个受害者在沉默到极点的爆发。
而是整个社会的系统性体制崩盘。
“现在,我们已经有一条基本的逻辑链了。”唐沢裕说。
主角团是黑暗中的灯塔,耀眼到灼人的正义。为了衬托出他们的光辉,黑暗中必然会滋生更多罪责。
独属于侦探的三选一环绕在他们周围,为了让案件合理上演,催生这种环境的社会必然早已走向畸形与不公正。
如果所有的警察都像侦探那样机敏勇猛,侦探这一职业也不需要存在了。
如果制度中不存在压迫、剥削与腐败,所有的案件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
这是在用人类社会的系统性腐烂,去为几个人的无上光辉背书。或者说,因为主角团几人被赋予的光明足够耀眼,以至于每个人的正义都需要无数人的邪恶才能够与之相抵。
“那么,我们不妨再设想得长远一点。”唐沢裕道,“跳过时间轴。直到漫画完结,甚至于——主角团全部死亡呢?”
那个时候,这个摇摇欲坠的社会,又会滑落向何种境地?
漫画连载时,世界安稳平和,因为无论发生的案件再多,身为侦探的主角们都会及时解决。
但这是行走在刀尖上、岌岌可危的平衡。
“一个人的生命会走到尽头,已经成形的社会制度与秩序却不会骤然改变。一个正常的世界,正义与邪恶的分布本该让它呈现出一团混沌的灰,现在,灰色里突然诞生了一团光亮。”
“于是,为了体现出光源的明亮,另一些部分必须变得更加漆黑。光亮有寿命,在人类历史的尺度上,一个人的生命如萤火般一闪即逝,可是,已经黑下去的部分却不会改变。奴隶制存在了三千多年,直到西罗马帝国的灭亡;封建社会存在了四百多年,资本主义绵延至今。”
唐沢裕说:“社会依然会按惯性继续运转,可是却没有第二个主角了。”
脚下的土地是滋生黑暗的温床,制度、法律、人民,所有的一切都是土壤,罪恶在这片国度生生不息。建立在失序上的运转,就像一个歪斜的轮胎,能苟延残喘地滚出一段距离,最后却逃避不过歪倒在路旁的命运。
世界因连载而诞生,又因为衬托出连载的主角,它们天然在起步时就成了一个个已经歪斜的轮胎。
——你知道一个世界,在连载完结后的状态是什么样的吗?
并不是很多人所想象的那样,完结的时刻降临,一切陷入静止,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事实上,世界还会漠不关己地继续运转。案件一起接着一起发生,直到能够破获案件的人老去,然后,社会在失序中走向灭亡。
因主角生而生;因主角死,而死。
这就是连载的世界。
电子音:【你想起什么了?】
堪称恐怖的沉默持续很久,沉默里有某种紧绷到极致、一触即发的东西,像行走在刀锋上的弦。唐沢裕的姿态却依然悠闲,推导出这样无望的结论,就像突然得知太阳会在五十年内爆炸,吞噬地球一样,是一种不可违逆的庞大审判,在死亡的结局面前,文明的底线是让所有人保持战栗的平静与沉默。
他本该绝望的,可他并没有。于是电子音又问一次,【你想起什么了?】
一个从死亡的结局里回来的人,如果还有人能够对世界的命运横插一脚,那么这个人只能是他。
系统并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中,它毫无起伏的电子音已经有所软化了。
系统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攻守的地位彻底倒转,曾经唐沢裕彻夜无眠,追更的同时也在思考着系统的目的。它从哪里来?为什么偏偏会选中自己?现在提问与回答的位置终于互换了,轮到被说服的系统追在他的身后,唐沢裕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
他不急不忙,首先回答的,是系统的第一个问题。
——你想起什么了?
他说:“结局。”
不仅是第一周目里,“唐沢裕”的存在被抹除。他看到了琴酒的死,组织的彻底覆灭,柯南的恢复身份,fbi的离开与日本公安的清算——
灵魂状态的唐沢裕,一直看到了所有人的死,这其中包括降谷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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