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一个连自己骨血都不在乎的女人

半刻钟后，画师赶到，根据少年的描述勾画其同党的肖像。

孙谬见状，冲女子使了个眼色，旋即抬脚行出刑讯室。

沈如筠会意，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

“沈大人！”孙谬在拐角处停下脚步，表情严肃地看向女子：“那些被你从黑风寨中解救出来的女子，或许还需要在大理寺待上些许时日。”

“这是为何？”沈如筠沉声问道。

闻言，孙谬微微蹙眉，含糊其辞道：“事情说来复杂……”

“那便长话短说！”沈如筠两眼直勾勾地盯视着男子的眼睛，语气十分干脆利落。

“这……”孙谬迟疑片刻，终是出声道：“你也瞧见了，黑风寨一案，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审问，这少年我们原本都没注意到，是另一个知情的少年心中害怕，将此事告知给他母亲寻求庇佑，那女子又大义灭亲捅到我面前，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带着查出不少问题。”

说到这，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留下的活口中，除了牛三宝这般靠生得面嫩躲过你的绞杀的，还有不少年纪轻轻便犯下累累恶行，可偏偏，他们的母亲又哭嚎着想保住他们，我如何敢将那些女子直接放出去？”

“再者……”孙谬顿了顿，目光扫过女子平静的面庞，声音沉了几分：“当日我们赶到时，有好几个女子亲手杀了她们的骨血，场面乱得很，一个连自己骨血都不在乎的女子……”

“孙大人！”沈如筠出声打断男子的叙述，严肃纠正道：“被杀的孩子是那些女子的骨血不假，却也是她们多年屈辱的证明，她们能做到亲手斩断，我们当恭喜她们获得新生才是！”

“沈大人？”孙谬瞪大双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人：“你……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话？”

“孙大人，我很清醒，十分清醒！”沈如筠平静地接受着男子诧异目光的审视，不疾不徐道：“那些孩子是无辜的不假，可我想问你，今日他们不死在自己母亲手中，改日能正常地融入这个世道吗？他们的父亲是十恶不赦的黑风寨山匪，他们的父亲这些年来亲手毁了千千万万个温馨的家庭，他们的出生，注定是背着万千人的憎恶和诅咒的，你能保证他们日后会在厌憎中开出绚烂的花，以爱来化解父辈留下的孽债，还是在一声声唾弃中凋零，腐烂，最后变成与他们父亲相似的嘴脸？”

“沈大人，照你这么说，只要祖辈出了坏人，孩子就要一辈子被人钉在耻辱柱上吗？他们还是个孩子，就不能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吗？”孙谬骤然拔高音量，十分不赞同女子的看法。

“可事实就是，世道容不下他们！”沈如筠神色平静依旧，理智得仿佛不带有人类的情感：“若他们的母亲带着他们，那世道便也容不下他们的母亲！”

“我敬佩那些历尽磨难依旧能将爱带给孩子的女子，可你想过没有，她们被山匪改变了人生，遭了数年虐待，又生下仇人的孩子，现如今，逃脱出了狼窝，又将带着仇人的孩子继续讨生活，分担孩子和孩子生父给她带来的谩骂，在排挤、鄙夷和闲话中一点点压弯脊背，最后回忆起来，漫长的一生中竟只有被山匪掳劫前十几年带有色彩，之后的每一天，不见春夏，不见花开。”

闻言，孙谬表情僵住，整个人倏然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孙大人，比起那些未来善恶不明的孩子，那些亲手斩断过往屈辱的女子行为或许过激了些，但她们却是实实在在质朴平淡的普通人，她们应当获得新生，而非因为‘切割过往’一举身陷囹圄。”沈如筠声音轻了几分，伸手用力按住孙大人肩膀，以只有二人能听见的音量幽幽道：“说句不好听的，大周连年战乱，需要有生育能力的适龄女子。”

“你……”孙谬猛然抬头，看向女子的目光中带着满满的不可置信。

他觉得眼前人给他的感觉十分割裂，她似乎是怜惜那些可怜人的，站在她们身边，悲她们之所悲，可她又像是个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将那些女子当做物品看待。

“孙大人，若你没有意见，我想今日便将那些弑子的女子带走安顿。”沈如筠言罢，顿了顿，沉声补充道：“余下的女子，有劳大人费心筛选判断，若已经被山匪洗脑，一心向着山匪，甚至想为山匪报仇的，该杀便杀了，想留下无辜子女的，最好给她们两个选择，一，同子女分开，我会安顿她们，至于她们的子女，则由朝廷带走教化，二，选择养育子女长大，我会将她们送到无人认识的小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既可以送到小地方重新开始生活，你方才为何又说那些孩子融入不进这个世道？”孙谬寻找到了女子说辞的突破点，立即发动攻击。

闻言，沈如筠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反问道：“孙大人以为，那些女子带走她们的孩子隐居田园，心中便没有恐惧吗？她们的孩子身上留着山匪的血液，没有几个人能心大到忽视，她们选择要孩子，是因为她们伟大，善良，可这也注定了，她们这辈子都将活在被掳劫的泥淖中，永远走不出。”

“……”孙谬张了张口，心中有千言万语，最后只是无力地抬手撑住墙面：“你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孙大人！”沈如筠冲男子拱手，深深一拜：“若大人无法拿定主意，我不为难大人，只盼大人好好对待她们，她们的过去已然潮湿泥泞，我们作为本该伸手救他们的人，应当给她们一把伞，将她们拉上岸，让她们日后好好生活，而非往她们身上泼上一盆凉水。”

“沈大人打算如何做？”孙谬哑声问道。

“我会入宫同陛下陈情，将她们要到手！”沈如筠不假思索道。

“你……”孙谬一梗，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人：“沈大人，我辨不明你的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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