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番外篇(八)
这个世界上,还当真有这样的一个人,惊才绝艳,让同是一个年纪之人,心生艳羡,心生仰慕,而这个惊才绝艳之人,说的,便是这个慕华公子了,慕华公子之所以让人敬佩,有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因为他虽然有眼疾,却画得一手好丹青,从研墨到动笔,行云流水,让一旁之人惊叹不已。
举世无双的公子慕华,是汴京城众多才子们心目中所仰慕的对象。
慕君之容颜,爱君之才华,慕华之名便是这样的缘由。
身体有疾,待在汴京的日子,清闲而自在。
慕华终日足不出户,在冬日里,他的身子尤其惧寒,屋中烧了三个炉火,他还时常抱着手炉,华衣锦服的他,怀中抱着花纹绚丽的手炉,在加上他的脸又略有些苍白,给人的感觉就是个养病中的少年。
不能出门的日子,蒋梅儿与他待的时间最多,她的公子时常发怔般,定定地停在窗户旁,刹那间以为他在欣赏窗户外头的梅花,那认真的模样,让人都忘记了他目不能视。屋子静悄悄的,慕华忽然干咳了几声,好像是受外头的风影响,蒋梅儿立即给他盖上了披风,心疼道:“公子,别待在窗户旁了,风大,着凉了便不好了,”
“无妨,在待一会儿吧,窗外的梅花,来得那么好,”他的声音里头夹着咳嗽声,也带着某种怀念,他看不见,却知道窗外的梅花开得盛,可见他比别人敏锐、细心,屋中又陷入了安静,蒋梅儿站在他的身后,一直看着他,目光从未离开过,她的目光里头有心疼,有关怀,有担忧。
屋子静得太久了,久得都让蒋梅儿以为自己在打坐,慕华淡淡地问了一句,“梅儿,你可有爹娘和兄弟姐妹?”
这是第一次,慕华主动问及她的事,她有点受宠若惊,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有,不过那时候,家里头穷,他们怕养不起我,便把我交给了秫心师太……”
“你还记得他们吗?”
“不记得了,当时很小,连他们的脸都忘得一干二净,”蒋梅儿的语气很平淡,仿佛毫不在意,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头泛起的酸涩与苦味,那个人家的姑娘,不愿意父母相伴到出嫁,做一个懵懂无知的闺中女子。
慕华转过身子,黑白分明,晶莹透亮的眼珠,一动不动,静静地面向她,抬起瘦弱苍白的手腕,“手炉冷了,替我换一个吧,”蒋梅儿立即收了心神,忧伤散去,在屋中寻了另一手炉,放到他的掌中,慕华朝她微微一笑,不禁让她看呆了,他是在安慰她吗?继续转动轮椅,停在窗边,慕华低沉地嗓音,响了起来,“我也有父亲母亲,”他渐渐将思绪拉到了幼时,“不过,不记得父亲的模样了,我的母亲生得极美,却不受父亲待见,吃得穿的,一样不缺,就是父亲极少踏进我们的院子……”外头的冷风,将他的声音吹进屋子里,也将他的故事吹到了蒋梅儿的耳中,这是她第一次,听公子说他的故事,一切是如此的令人好奇,但又令人心疼,“没有父亲的日子里,母亲陪我画画,陪我念书,她很温柔又聪慧,其他院子里的夫人都不愿和她往来,而她也不愿和她们打交道……”慕华说了一下,又停了一下,似乎在回想着母亲的音容面貌,蒋梅儿静静地听着,脑袋里也浮现着这么一位女子,美丽聪慧,性子淡淡的,将所有的爱意都给了自己的儿子。
“我也有许多兄弟,但与我亲近的只有四弟,他长得很可爱,是父亲填房夫人的儿子,每当有好玩好吃的东西时,他总是先拿给我,也因为两个小孩子的缘故,那位夫人和母亲的关系也变得很好,后来……”慕华突然停住了,不再往下说了,那些对他而言,全都是过往了。
“梅儿,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蒋梅儿有些担忧地看着慕华,但随后还是出去了,但她不肯走远,她倚靠在长廊的柱子上,慕华的窗户一直是开着的,她能透过那个窗户,静静地陪着他,风吹瓦片沙沙响,吹吹落梅花如雪落,公子的面容有些模糊了,如雪般纯白的梅花,芳香四溢,蒋梅儿想着,就这样静静地陪着她的公子,也是很好了,但,他何时才会对自己敞开心扉,当成最亲近之人呢?
低头一看,长廊外面的空地上,有一枯草,冒出点点绿意,天气正在慢慢变暖,埋藏在冬日里的新生命,准备破土而出,多希望她与她的公子,能有个好结果。
从长廊外望过去,窗户里头的那个人,是如此的孤寂,蒋梅儿并不知道,慕华的身上为什么总是会有一股忧伤之气,直到一年之后,她这才明白,原来,他身上的那股哀伤,是因为他的身世所导致的。
每个人的童年都是不一样的,就像蒋梅儿这样的女子,她虽然是眉山的女弟子,受到师父的喜爱,而且她还很勤奋好学,但是,眉山的女弟子们一定不知道,蒋梅儿的身世其实很凄惨,她是家中的第二个孩子,她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因为家境贫寒,她时常吃不饱穿不暖,而且因为她的那个倔脾气,她的亲生父母并不喜欢她,家里头缺粮食的时候,她便被送走了。
同样的,她在养父母的家中,也过得不好,有一次,因为弄坏了养父母家里的一个瓶子,她遭受到了毒打,蒋梅儿觉得,一定不能够再待在这么一个家庭里了,她便选择出逃。
带着一身伤痛的蒋梅儿,在漆黑的冬夜里,逃走了,后来,因为疼痛和饥饿,她晕倒在雪地中,被路过的眉山女弟子,救了下来,带回了眉山,眉山派素来都是好善乐施的修仙派,原本,养好伤的蒋梅儿是要下山的,但是,有这么一个机缘,眉山派的掌门人,见到了蒋梅儿,便询问她,愿不愿意留在眉山,做一个女弟子,下了山,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蒋梅儿同意了。
她成了眉山派掌门人的第三个亲传的弟子。
可是后来,她遇见了公子慕华……
蒋梅儿时常想着,这一生,她唯一对不住的人,便是她的师父了,师父的养育之恩,教导之恩,她都没有去报答她。
“师父,”每当蒋梅儿抱着肩膀,站在慕园的小桥之上时,她总会想起那个日日逼她舞剑,逼她修习术法,而她一偷懒,就会用棍棒抽打她的师父。
师父的再造之恩,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但是,太迟了,当她明白师父的恩情和对她的好时,她的师父已经早登极乐了,再也见不着她了。
暮色苍茫,蒋梅儿一直立在慕园石桥上,迟迟未回房。
临终之时,傅岩仍在呢喃,呢喃那个三月桃花宴。
正逢三月,粉色桃花开于枝头,青城桃花谷,花开最盛。一眼望去,桃花谷中桃花开,粉色枝头惹人爱,文人墨客时常流连忘返,花树下饮酒、下棋、吟诗,别有一般情调。桃花花瓣迎枝头,惹人怜爱惹人忧,忧君久不赴约。
素语记得那三月桃花之约,煮好美酒在桃树下,可惜那人仍是久久未来,美酒美景一人独赏,颇为无趣,粉衣绿裙,自早等到晚。素语想着,或许他已经忘记了这个约定吧?真的忘记了吗?也许他是有事耽搁了,但愿他是有事耽搁了……
远在几公里之外,傅岩在长留亭处,送一位老友,两人话别,想起幼时之事,感慨万分。傅岩的身旁,是两马一人,马为高大健壮的棕色马,那个人便是唤石,无论在何时何地,你见到的他,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背悬长剑,黑衣不变。
送别好友,便匆匆往桃花谷赶过去,三月桃花之约,怎么敢忘呢?黄昏之时,总算是赶到了桃花谷,未见其花,先闻其香,桃花淡淡的香气,从谷里传到了谷外。将马匹交给了唤石,一个人进入谷中,或许是黄昏的原因,天将黑,谷中几乎没有见到一个人,漫步进入,满眼得桃花花瓣挂在枝桠上,桃花满树粉色娇嫩。连绵不断的桃花林,惊艳到他了,傅岩很早就知道桃花谷的名声,但是第一回到这儿时,还是忍不住被惊艳了,“这世间竟然有如此美景……”
漫步走进去,不忍心伤着一树一枝桠,一花一嫩芽,走了大半的路,已然进入了桃花林深处。桃花林深处有一凉亭,四盏水墨灯笼,悬挂在凉亭的四角,里头是淡淡的光,淡淡的光伴着黄昏时分残留的光,别具一般美丽。有一佳人,罗裙粉衣,炭火煮酒,酒香胜花香,倚靠石桌静不语。
怕惊着了画中的人儿,傅岩放轻脚步走过去,站在亭子的阶梯口处,然后笑着说了一句:“好久不见,”亭中的人儿,突然转头过来,莞尔一笑,“好久不见,还真的等到你了,本想着要离开的,却没有想到,你来了,”
对,她来接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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