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小结巴3
78 小结巴3
和她重逢的第一周，孔同桌却有三天半都逃了课。晏牵发现侠女姐姐不再是中心地位的英雄，谣言和谩骂声充斥着他的耳朵，她却对此充耳不闻。
只有他被几个男生女生围着，问他为什么寡言少语，甚至给他取绰号叫死哑巴时，她才起身替他回击：“不会用成语就别用，这叫惜字如金。你们这群乌鸦懂什么？”
“怎么？孔大小姐是小哑巴的姘头？”
“我是你爹。”
“喂……你！你什么意思！”
“我说怎么今天教室里的粉尘格外严重啊。”孔锦颐打了个哈欠，“原来是你骨灰在飘扬啊。”
晏牵这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孔锦颐吗？他心里默念着。
几个少爷小姐被骂得哑口无言，晏牵转头看看她，正要道谢时，孔锦颐却打了个哈欠：“不用道谢，他们吵到我睡觉了。”
说着，她趴下继续装作睡觉的姿势，晏牵心里知道，她刚刚根本没在睡觉。根据他观察，孔同桌真正睡着时，手会攥成拳头，是一种下意识的自我防备。
新的一周，孔锦颐却意外第一个到学校，抱着一个大纸箱神采奕奕地坐在讲桌之上，手里拿起一瓶奇怪的饮料，叫卖着：“薯蓣饮——孔家传家宝之一的薯蓣饮。夏解暑冬驱寒，春秋服用病虫残——薯——蓣——饮——”
这不是普通的兜售。孔锦颐不知从哪里把这些熬制好的传统中药加工制作成酸梅汁一样的瓶装饮料，既好携带，又好保存。
晏牵觉得很有意思，放下笔。
可大家却不这么想，纷纷过去凑热闹，又不约而同地开始挖苦和嘲讽，甚至很快编出了顺口溜：“冬解暑夏驱寒，春秋服用便脑残。”
“喂！你们！”孔锦颐挥起拳头，“不买别在这儿脏了我的东西。”
实际是她本月零花钱被克扣了，只能倒卖草药赚钱。
“哈哈哈我瞧孔大小姐一瓶都卖不出去！”
“来看看谁做第一个冤大头呢？不会是高年级的那个华裕吧？”
阵阵嘲笑声中，晏牵起身拨开人群，走到讲台之前，轻轻按下了孔锦颐飞扬的裙摆，又点了点她盒子里的薯蓣饮。
“你要买吗？你太好啦同学！”
晏牵点点头。
“你要几瓶？看你是本小姐的第一个顾客，买一赠一！”
“看你好面生啊？你是我们班的同学吗？”
“不过谢谢你！这位好心同学！下次你找本小姐有优惠！”
这是这一周来她第一次对自己说话，即使她已经完全忘了自己，但他爱听她的声音。晏牵边听边沉默地从手上摘下一枚翡翠扳指，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点纸盒。
他要买一箱。
正当四周人都发愣时，晏牵把扳指放在她的手掌心，又轻轻拉过来一把椅子，示意她小心下来。
未等孔锦颐看懂他的指示，晏牵已经抱起箱子往座位上走。
明知可能会挨骂受罚，明知可能会遭毒打，但他宁愿冒着这样的风险，也不想孔锦颐成为众矢之的。也许在他来这个班级之前，她一直在这样煎熬着，但既然安排他们相遇，他就要永远守护他的大小姐。
……
临放学前，孔锦颐被叫醒，睡眼朦胧中，看到一张小巧可爱的方巾。右下角绣着一丛栩栩如生的绿色竹丛，孔锦颐眼前一亮。
“孔、锦、颐。”他一字一句慢吞吞地说着，却因发现孔锦颐在注视自己而红了脸，没再说下去。
“好了好了。”孔锦颐粗暴地打断他，“你们就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好好叫本小姐的名字。”
“……呃？”
孔锦颐抢过方巾，戳了戳前排的孟婕：“孟大小姐，有男生送你礼物。”
“你干什么戳本小姐？”班花孟婕回过头，很快反应过来，立刻换了腔调，矫揉造作地接过方巾，道，“原来是可爱的弟弟呀，没想到你也喜欢本小姐啊，但可惜本小姐已经和孙家定了娃娃亲，不能接受你的求爱了。”
“我……”
“哎呀，如果你这么执着的话也不是不行。”她摩挲了一下布料，察觉到是便宜货后立刻又变了表情，“如果你愿意做本小姐的情人的话，这快方巾就留着擦你的口水吧……”
孔锦颐听不下去了：“姓孟的，你也太不尊重人了吧？”
“嫁不出去的烂货，什么时候轮到你和本小姐叫板了？”
“也就这有你这种小姐才把受男人青睐当作评价标准。”
“怪不得你有娘生没娘养呢，一点礼数都不懂。”
孔锦颐“砰”一下拍桌而起，朝着她的脸就扇了一巴掌，在她的哭声中将方巾还给晏牵，道：“喂，我是看在你买了本小姐一箱薯蓣饮的份上才好心劝告你，这么漂亮的方巾还是送给值得你喜欢的人吧，孟婕这种人连花瓶都算不上——”
孟婕呜呜哭着跑出去，晏牵低着头小心地把方巾叠好，双手递给孔锦颐。
“每天都呆在这种全是牛鬼蛇神的地方，真是气煞本小姐。”孔锦颐推开他的手，“小哑巴你别灰心，这么好的方巾不该被她们糟蹋，下次看人，一定要擦亮眼睛啊——”
晏牵推推眼镜，他看向她的眼神拥有都是明亮澄澈的。但是……这块方巾本来就是他要送给她的，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布料，但是透气舒适，最适合做手帕。
“我回家了，你再不讲话真的容易被误认成哑巴哦。”
孔锦颐把书都扔在桌上，背着空包往外走，她要早点离开学校，去典当那枚翡翠扳指。
……
造化弄人，晏牵因为过高的脑力而再次转班，成为公派留学生候选人的一员。而孔锦颐准备浪迹天涯离家出走却火速被抓回。为了拴住天煞孤星孔大小姐，杜莲英计划她与晏如丰联谊，希望以霸制霸，负负得正。
复习最为紧锣密鼓的时期，晏牵得知了晏孔联姻的消息，而联姻的对象正是他最痛恨的哥哥和朝思暮想的侠女姐姐。
嫂子？他叫不出来。
最后一轮的面试，晏牵装聋作哑，成功落选。他风风火火赶回家，希望用他梦寐以求的留学名额换晏孔联姻中止，哪怕最恨的晏如丰占用他的名额去留学，哪怕他可能要一辈子被困在这个畸形的家庭，他也不愿意让孔锦颐痛苦终生。
晏牵手里捏着那张赫然写着“晏孔联姻？为民除害！”的报纸，直到掌心的汗浸湿报纸，他才气喘吁吁地跑回家：“如……如丰……如丰少、少爷……他……他……”
大川道：“晏孔联姻，三年后成婚。”
“孔、孔、孔家怎么、怎么……怎么会、答、答应？”
“这三年孔家大小姐会留洋，费用由晏家承担，如丰少爷也会参军三年磨练心性。”
“不、不要。”
晏牵摇着头，再次跑出去。他被禁锢在晏府已久，连在宅子附近都会迷路，他一路结结巴巴地问人，一路朝着孔家的方向跑。
他想告诉她一切，但是她已经登上了开往英吉利的客船。
……
十七岁时，他迎来了人生的第二个转折点。在三年婚期的最后一个月，大川传来了一个前线消息。
“晏牵少爷，如丰少爷在部队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部下计谋取义。这个消息还需要告诉老爷吗？”
“不、不用。”
“那咱们需要给如丰少爷通风报信吗？”
“不、不用。”
“那要插手做什么吗？”
“不、不用。”
二十天后，前线传来消息，军部内讧，晏如丰不幸丧命。晏子绅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痛哭流涕绝食三天，第四天在召开望城晏氏集会，公开宣布晏牵为新的商会继承人。
不过晏牵只提出了一个问题：“晏、晏孔两家、两家的婚约、婚约，还、还继续、继续吗？”
晏子绅不置可否：“再议。”
不久后的孔杜两家大婚，大少爷孔安藤的婚礼上，晏牵再次见到了三年未见得孔锦颐。见到满园的玫瑰，他便知她的性格打扮会改变，但爱好从一而终，就像他一样。
他故意用玫瑰扎伤了手，余光中看到为他伫足的孔锦颐，现在却没有合适的立场让她像从前一样为自己疗伤。
她的二十岁婚礼，最特别的玫瑰旗袍裙礼物，正是他连夜赶制出来的。小时候的承诺，哪怕从来没有和她说过，但他也从来不会失言。
如果长大后还能有见面的机会，他一定亲手做全中国最漂亮的裙子送给她。如果那时她还喜欢玫瑰，他会让玫瑰开遍望城的每个角落。
现在，就先开在她的裙摆上。
……
晏牵做了一夜的梦，梦醒了，他在朦胧的初晨摸索着眼镜，这才发现一个镜片松动了。他起身从抽屉里拿出工具箱，瞥见一旁的针线盒。铁锈诉说着岁月的痕迹，却也是他永远舍不得丢掉的宝贝。
他轻轻拿泛黄的竹丛方巾覆在两个盒子之上，一推抽屉，听到大川在门外急吼吼的呼叫声——
“不好了少爷！锦颐小姐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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