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伊甸园9
伴随眼泪醒来的是钟行舟,他眼皮抽跳动一下,下意识握住她的手,在抓空后猛得一睁眼。
“声声——”
他喊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
孔锦颐只是背过身去了而已。
他放下心来,却又不安地唤着她的名字。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紧紧地将她搂入怀中,要用身体确认她的存在,确认她并未离他而去。
“我都不敢睡觉,我总觉得你会溜走。”他松了口气,“还好你在。”
孔锦颐轻声笑笑:“这么怕我跑了?”
钟行舟抵着她的头,嗅她身上的味道,那是让他熟悉和安心的味道:“你昨晚……突然那样,我好怕一觉醒来就被你丢下了。”
“那你再多看看我。”孔锦颐转过身,和他头贴头,“我就在这里,哪儿也没去。”
“声声。”他像是一个失去控制的小孩,“我改变主意了,我们一起走吧!”
孔锦颐微微一愣,随即轻声笑道:“怎么突然这样想?”
“我梦到我们在森林里走失,我找不到你,也听不到你喊我的声音。好像你根本就没想过和我汇合,好像你根本就没来过森林。”他搂紧她,不住地晃着头,“我很怕失去你,声声。”
“我不是就在这里吗?”孔锦颐摸着他小针似的头发,手指卷起碎发,“只是一个噩梦,你不会失去我的。”
钟行舟抬头看她,眸子里还闪着泪:“只是噩梦吗?”
“嗯,我们最近玩得太开心太疯狂了,很累,很累就会做梦。”孔锦颐低声笑道,“现在还很早,再睡一会好吗?昨天你不是把烤面包机修好了吗?我给你烤面包片吃,好吗?”
单独相处这么多天,孔锦颐从未“伺候”过他一次。
“声声,我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孔锦颐也流畅地说出自己提前编好的谎言:“等我们再过一段时间回望城的时候,我打算和我爹说,嫁给你。”
“……真的吗?怎么可能?”他不信,“这才像是做梦。”
孔锦颐笑笑,揉揉他的头发:“你再睡一会,睡醒了我告诉你。”
此话一出,钟行舟哪里还再睡得着回笼觉?他满脸期待道:“你都这么说了!我现在肯定睡不着了。”
孔锦颐笑话他像小孩,起身下床给他端了杯水来,指着时钟说道:“现在才六点多钟,喝杯水再睡一会。”
钟行舟并没有多疑,喝了杯水便又躺下了,只是伸出手——
“牵着我。”
“好。”孔锦颐学着他的样子双手握住他,“好梦。”
她握着他的手,直到他沉沉睡去。他睡得越沉,她的心中便更同翻涌的海洋,波涛汹涌,难以平静。
伴随着轻微的抽泣声,孔锦颐亲吻他的额头,像是知道他绝不会醒来一般,将头贴在他的头上,搂了搂他的身体。那具温暖的、熟悉的、沉睡中的躯体。
她缓缓抽出手,抹了把眼泪才起身。伏在桌上完成那张未完成的信。
这或许是两人最后的联系。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几乎一边哭一边写完了信。
……
窗帘缝隙的阳光照射在钟行舟脸上,催促他尽快从梦境中醒来。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身上去找身边的孔锦颐。抓空后,他猛然正眼,再一环顾四周,小小的房间里杯盘狼藉,好像什么都变动过,除了孔锦颐的身影消失了。
钟行舟下意识地朝床下看了一眼,果然,除了她来时的那个行李箱,她什么都没有带走,包括他。
桌面上还残留着昨晚没来得及收拾的饭菜,味道不重,粥里的水分却早已蒸发掉,米粒黏糊糊地挤在一起。烤面机上静置着几片烤好的面包,她还真是言出必行……
通过面包片的温度猜测不出孔锦颐离开的时间,但桌上充满白色沉淀的水却明晃晃的显示着她离开的决心。她故意给自己下了药,留了足够的时间逃跑,或是逃回。
杯子下压着两张信笺纸,没有开头称呼和落款。
【见字如晤,以此为最后一面。因为不知如何称呼你,所以这封信也成了一张便签,阅后请当作完成便签事项后丢掉吧。至今难忘第一次见到你时我露怯的样子,当然这和我后来在你面前失了那些个体面相比,也算不得什么。有你兜底,我总觉得安心。说来惭愧,虽说学了文学,也留洋镀金,但实在写不来什么情话。和你在一起度过的日子像一场锈迹斑斑的雪,不算丰盈,却也永远迎不来春天。
我很想同你重新讲述我们同在的伊甸园,可现在我已经离开了,但我希望你永远还在这里。
不要找我。
要吃早餐。】
纸上几滴泪渍。
钟行舟快速读过两遍,心中五味杂陈,焦虑和担忧包裹挟着他。他自然没有吃烤面包片的心情,急匆匆收拾了些东西,朝着楼下奔去。
又是一个雪天,无风无晴,灰色的尘埃包裹着洁白的雪,整个涞城像是一座被灰色笼罩的监狱。这样的地方实在难称伊甸园。
“陈先生,陈小姐今早急匆匆出去了,我还以为您昨晚没回来……”老板说道。
“几点?”
“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吧。”
两个时辰,她应该就在上一班回望城的火车上。钟行舟点点头,低头闯进灰色监狱之中。
钟行舟穿梭在灰蒙蒙的街道上,每一步都格外沉重。雪花无声地落在他的肩头,也在为这段未竟的情感默哀。他加快了脚步,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孔锦颐的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割着他内心的每一寸。细细想来,每个字都如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终于到了火车站,站台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是他寻觅的身影。他气喘吁吁地奔来走去,焦急地询问每一个可能偶遇过她、知道她行迹的人,但基本都得到了摇头作为回答。
她真的走了,我会永远失去她。
无力感让他几乎窒息。
在一个人的火车上,他得知了孔锦颐可能乘坐的那班列车因为雪天延误的消息。如果赶得上的话,或许他能在她抵达前先到望城。
他比她更清楚望城的情况,也知道今早的那番话只是哄他的玩笑。但他当是梦,做了一场噩梦的小孩应该得到的补偿。
他靠在座椅上,双手轻轻交叠放在胸前,眼神空洞地朝欠费望着,穿透了层层车厢,凝视着远方某个不可触及的点。周围是嘈杂的交谈声和偶尔传来的笑声,这些仿佛只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回响。
火车的轰鸣和铁轨的咔嚓声伴随着他内心的孤寂一同前行,共同度过的每一刻都如同烙印一般深刻而清晰。他的嘴角偶尔微微上扬,但随即又迅速沉下,忧伤难以言喻,连甜蜜的瞬间回忆起来都变得苦涩不堪。他转头看着身旁的空位,那里或许本应坐着孔锦颐,如今却只剩下冰冷的皮革和空气中残留的淡淡香气。
伴随着铁轨的延伸,穿越了一个又一个隧道,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明暗交替,他终于回到了望城。
望城虽也在下雪,却不像涞城那般灰蒙蒙。冷空气不足让他打寒颤,而流言蜚语可以——
“你知道吗?孔家失踪的大小姐回来了,现在正在晏府门口求见呢。”
“怎么不知道?都成雪人啦!”
“真的吗?我也去瞧瞧。”
“孔老爷知道不知道啊?怎么不去把孩子接回来,这多丢人!”
“晏老爷也真是的,非要给自家儿媳妇下马威。”
“噢~看来晏家小少爷也是个窝囊的,啧啧啧,这都是被死了的那个混混打的。”
月台上的对话让钟行舟几乎发疯发狂,他不顾一切地冲出火车站,伸手打了一辆样车:“快、快快去晏府——”
“您也是去晏府看热闹的?据说啊这孔大小姐逃婚被晏老爷抓回来,现在正在门口磕头求饶呢。正好我好借着您这个东风,去……”司机从后视镜看到钟行舟骇人的表情,立刻住了嘴。
“您这是……”
“快点开你的车!”钟行舟吼道。
磕头?孔锦颐是不可能给晏子安磕头的,晏子安也绝对不可能闹出从涞城把儿媳妇抓回望城这事。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孔锦颐为了孔家的安危只身回到望城,直奔晏府。晏子安正好对此大做文章,以顺带泄愤对于孔宣盛的不满,再放出孔大小姐受辱的消息给孔家一个下马威。
真不敢想想,声声居然有勇气自己面对这些。
等车风驰电掣地开到晏府门口,围观人群已散去大半。严密的安保系统拦住看热闹的无聊百姓,也毅然决然拦住想闯进去的钟行舟。
大川从人群里挤出来,拉住钟行舟,道:“你放心吧,她没事。”
“都被看热闹成这样了,你说她没事?”钟行舟吼道。
大川无奈地摊手:“你朝我吼有什么用?我们少爷比你更难受,只是他被关在屋里爱莫能助,这才让我尽快把孔小姐放进去。”
“放哪里?去见晏子安?”
“不然呢,这就是你家大小姐的诉求啊!”
钟行舟揪住他的领子:“让我进去,谁知道晏子安会对她怎么样。”
“你放开我,我才能去帮我家少爷关照孔小姐。”大川上下打量他一眼,“多日不见,你怎么狼狈成这个样子?”
“你快进去看看声……大小姐。”
“知道了知道了。”大川撇撇嘴,“你在门口等。喏,这是你家小姐的箱子。”
钟行舟拿过箱子:“半个时辰大小姐不出来,我一定会闯进去的。”
“你放心吧,有我们少爷在,没人敢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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