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巧遇故人
她自然让他放宽心去组织,银子的事由她来筹措。
前来参加面试的“制衣师”男女不限,衣服面料与裁剪工具,都由店里提供,店里只象征性地收取十个铜板的面试费,十个铜板说多不多,只是一个小工月钱的三分之一,连一件最廉价的裙子的手工费都不够。
只是前来报名的人都必须出具籍贯现居地的官方证明,便于核实身份信息,即便是在家的良家子,只要手工好,也可以不来店里上班,把衣物领回家做。
一时间报名的人把奇衣阁门外负责报名登记的桌子给围了个结实,报名的队伍排得长长的,几乎蜿蜒了整整一条正街。
参赛的擂台搭建在正街中间,流水式的报名,一波五人开赛,比赛前才宣布要做的衣服尺寸,这样的比赛一直进行了二十多日,排队的人才有些许减少的迹象。
大柱是个有经济头脑的,当即就把店里的小厮派出去,卖午间的糕点、馒头,店里免费提供茶水,许多人就搬着凳子安心排队。
大柱又想出新点子,后边排队的人可以领取牌号,一天放出五十个,一个牌号一个铜子,拿着这个牌号,可以在奇衣阁里用最合理实惠的价格买回面料,回家练手,一个牌号仅限一套衣服。
于是,有人借机捡便宜,一方面练手,另一方面也可以借着机会,给家人做几件衣服,领了牌号只买布料,奇衣阁里许多中低档布料的挤压库存,很快就倾销一空。
尹莫幽带着馨菊每日出去都很忙,不是找人就是定做奇怪的从不曾听说的工具,大柱在这一行久了,手下颇有几个有些能力可靠的人,除了开头的忙乱,三五天局面就稳定下来。
遇到尹莫幽过来看时,他有时就陪着她们出去办事。
这日尹莫幽去专门打造工具的技工坊取货,路过一家铁匠铺,大柱提醒她,这个“老李铁匠铺”就是尹府名下的。
尹莫幽马上就想到了李姨娘,她透过车窗往里瞧,只见里边都是赤膊的粗壮汉子,只穿一条及膝短裤,汗水横流着拿着铁锤叮叮铮铮地敲打烧红的软铁,一派热闹喧腾。
这铺子生意不错,主要承担一些兵器的打造,闲暇时也打造些农具。
忽然她眼神一滞,停留在一个不曾赤膊的男子身上,那张脸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停车!”她低声说,馨菊就探头朝大柱喊了一声,大柱放慢速度,那马车就稳稳地停在店边的树荫下了。
尹莫幽定下神仔细瞧过去,只见那男子身量瘦弱,个子虽然高,却不会超过十五岁,相貌端正,近乎剑眉朗目,眉宇间有点书卷气。
此时他凝眉盯着铁夹里的红铁块,挥动大铁锤的动作却十分精准,又认真看了一刻,发觉他手中落下的每一锤都极其有效,出活儿也比身边其他的工匠快。
这番眉目是她十分熟悉的,努力地想了片刻,就想起来了。
此人叫李铁书,是廖智远从底层选拔出来的,最初是因为他力大无穷、勇猛无匹,打仗总是不要命地往前冲,入了廖智远的眼,提拔他做了小队长;
那年,她嫁给廖智远不足三月。
廖智远没有封号,不能开府,她嫁过去时,他还身份尴尬,在宫里只有一个小小的院落,开支用度都是宫里调配,日子拮据,毫无自由。
二皇子失踪之后,借助父亲的势力,帮廖智远谋得了远征戍边的机会。
所有人都觉得廖智远毫无继位可能,虽然太子跋扈,二皇子失踪,可无论如何都没有一个人看好他,他娘只是一个卑贱的宫女,偶然被吃醉酒的皇帝临幸,生下他时就难产死去了,毫无根基助力的他,能活到现在都是一个奇迹了。
她觉得宫里无出头之日,就上奏易服为男,请求随军。
三皇子本来在宫里毫无存在感,可求娶同样毫无存在感的她成功后,一下子就瞩目起来,大概所有人都觉得她在宫里碍眼,就予以默许,于是她就跟随廖智远,到明月国与西肃国交界的边城辽阳护边。
那次征战,开战后屡受重挫,李铁书为他出过一个极好的退敌策略,深入险地,最后艰难地扭转战局,反败为胜,助他脱出困境首立军功,最终在南征北战中成了他的左膀右臂,廖智远登基后,封做武安侯。
难怪尹莫幽能记得这么清楚,因为那是她第一次陪着廖智远远征,那仗断断续续地打了足足一年,打得异常艰难,饥寒交迫,粮草不继,她为他抵挡流箭受伤,那里却连草药都短缺。
于是,廖智远派李铁书与另一名亲兵护送她回京,自己留下收拾残局。
战争结束后,活下来的不足千人。
战胜的消息传回京城,尹丞相申请为三皇子开府,她回京才有容身之所。
她也在那次受伤回京后才发觉自己已经怀了身孕,却因为伤势恶化流产,误信尹倩儿母女,永远地失去了腹内的胎儿,失去了做母亲的能力。
这李铁书虽然与她年纪相仿,却十分成熟能干,沿途利用各种机会,结交地方官,尽可能地为她的安全舒适创造条件,他的身份只是一个戍边军的小队长,他也能不卑不亢地与沿途接待的知府知州坦荡交往。
这是一个在她陷入绝境时,用尽全力帮她疗伤、让她过得尽可能舒服的男子。
她确定就是他,那拧着的眉心,右眉眉尖的那颗黑痣,在他饱满的额头上十分清晰,尤其是那侧脸擦汗的动作,她看得很熟悉。
他也是她的仇敌廖智远将来的肱骨之臣,今生既然有缘分比廖智远更早地遇到他,她觉得用尽所有手段,都要把他收入麾下。
馨菊顺着尹莫幽的视线看过去,不明白她怎么这么大胆,盯着一群赤膊男子看,还停车看。
再定睛一瞧,就明白她看的是一个人,因为那个人太扎眼了——一群粗壮乌黑的三十四岁的赤膊男子中,站着一个穿着整齐的高个子大男孩,怎么瞧都不协调。
“这家伙的力气真大,真看不出来,瘦得像麻杆一样,还有打铁的力气。”李铁书的衣服早被汗水湿透,粘在身上,显得那缺乏营养的身体更加的消瘦可怜。
“大柱,打听清楚这个叫李铁书的小铁匠的身世,像个读书人,却来做这活计,可惜了。”
坐在衡木上驾车的大柱停车后也注意到了李铁书,他定睛一看,忽然笑道:“大小姐,这李铁书我认识,我们一个村的。”
“当真?”尹莫幽也很惊喜,这样就更清楚李铁书的底细,拉他过来也容易许多。
“当然,他是我们村里老人们普遍看好的读书人,人很聪明,也很善良,逢年过节,谁家要对联都帮着写,谁家要是写信、契约、诉状之类的文书,也都找他;
平日里不多话,可一张口,唾口唾沫就是钉,说出来的话顶管用,一次还替村里一个请不起讼师的孤儿寡母打官司,帮着要回了被族里霸占的田产。”大柱显然对李铁书印象深刻。
“这么能干!”馨菊感叹道,“与一般的读书人真是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他爹以前是个小军官,军饷补贴着家用,乡野村户,日子倒也殷实,他很小就在县里的私塾读书,可他爹在他十岁的时候就死在了战场,家里顿时就没了顶梁柱,只剩下悲痛欲绝的娘亲与小他三岁的妹妹;
他不愿读书,要去店铺做伙计补贴家用,他娘死活不同意,就又多读了两年书,她娘后来累病了,他就再也不愿意去上学,在家里打柴打猎,补贴家用;
如今瘦成这个模样,估计从他娘病了之后,他就不曾吃饱过饭,忘了说了,他饭量奇大,吃一顿的饭量顶/我这样人吃三顿,天天这样吃,一个人又不能当三个人用,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得起?”
大柱留意着尹莫幽的脸色,实话实说,确实是十分清楚李铁书的底细。
尹莫幽脸上有种说不出的黯然,李铁书当年去当兵,估计就是冲着能吃饱饭去的,谁料想那次打仗,不仅吃不饱,还差点连命都丢那里。
难怪与他一起回京,从不与她一起吃饭,尤其是刚从边境往内地赶的时候,那么少的干粮,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忍着饿,把能吃的留给她,还时而抓条鱼时而打只兔帮她改善。
越了解,那份恩情就越重。
“大柱,此人能文能武,又有一把子力气,凡是奇人,必然有与众不同之处,比如他的饭量;如今他落魄时,正需要帮忙,你与他能说着话吗?”
大柱听出尹莫幽话里的善意,顿时脸上露出喜色:
“能,我有时候遇到难处,也会去找他商量点子,其实,我接下来说实话,小姐你不要怪罪。”
尹莫幽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大柱不好意思地抬手摸摸头,愧疚地说:“上次你让我去给张总管送信,我发憷呀,那人性子太残暴了,普通老百姓哪里敢与他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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