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梦境
再瞧到廖幕城忽然变得那小心翼翼动作,那紧密无间隙的拥抱,那细心温柔,好像捧着珍贵易碎的瓷器,当即惊得下巴都几乎要掉下来,难道传言是真的,主子当真喜欢南风?
可这其貌不扬、甚至肮脏不堪的小子,什么时候就得了他的青眼?
越是其貌不扬,越是肮脏不堪,越显得出此人对他的重要性。
难怪!
难怪主子一路心急火燎地拼命赶路!
难怪主子宁愿冒险,也要带着一支不会水的陆军硬生生要走岳秋国的水路,直奔明月国南部,原来如此,他们敢肯定,主子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救这小子。
只要看看那被世人敬仰的白太傅都直接被他无视,自然明白他的目标就是他伸手抱住的这个小子。
难怪主子率领大军千里奔袭,屯兵明月国与岳秋国边界,却按兵不动。
直到听闻岳秋国老皇帝退位,太子秋丰乐继位,亲自到边界面晤廖幕城缔结臣服盟约书时,大军才明白,这次远征不用卖命就达到了敌国臣服目的。
原来,廖幕城在岳秋国为质,与太子私交甚厚之说不是空谈,这不,借助着朝廷讨伐岳秋国、大军压境的威力,不费一兵一卒,就帮着太子逼得老皇帝退位。
岳秋国的投降礼十分厚重,除了往年的称臣纳贡之外,还大方地赠送明月国二十艘战舰,出动水军护送廖幕城经海路到明月国最南面边界的沿海小城余富镇。
余富镇距离崖州城不足千里,故而廖幕城一收到柏然那夜奔逃时散开的紧急危情,带兵着陆后一刻都不曾休息,率领精锐骑兵,连夜启程,经一夜一日到此牛家村。
一路上,他的心都是揪着。
说了让柏然护着她的,柏然那厮想来是不要命了,竟敢无视他的命令,自己突围求救,为什么不干脆带她突围离开?
他一路上肠子都几乎给悔青了,早知如此,不如那夜在溪边就强制带她走,多不过她不乐意,即便冷脸对他,也好过生死两隔!
他一再发誓,若是尹莫幽把命丢在了那肮脏的牛家村,他就什么都不管不顾,誓要拿青州府所有人来给她陪葬,看来那女人记性不如他知道的那般好,竟敢忘记他说过的话。
忽而又想起尹莫幽那夜的决绝,他明白,柏然突围求助,定然是尹莫幽的主意,可他真弄不明白,她到底在坚守着什么,值得让她如此身陷危地、死而不悔。
他带领的骑兵从百里外就能瞧到远处那火焰与黑烟,越跑越近,那熏人欲呕的烤肉味,越发让他的心揪得紧了。
无需再看地形图,他知道她就战火燃烧的那个方向,她在苦苦支撑,等着他去救命。
村外包抄过来时,正巧发现一组弓箭手突奔围墙处鬼祟埋伏,当即就下令格杀,果不其然,想来是反贼忌惮四人勇武,设此毒计埋伏射击。
幸好,幸好,幸好还来得及。
他抱着尹莫幽,心里有种失而复得的恍惚失神与巨大的幸福感,老天待他不薄,给他机会让他重新拥有她。
他抬眼,瞬间只觉触目惊心,只见那村中街道里的异常惨烈的尸山尸海,几乎连落脚的地儿都没有,这让他更觉心疼,她该有多辛苦,才能撑到现在?
可这凄惨的地狱一般的村落,因为拥她在怀,地狱也如天堂。
他的手轻轻地、轻轻地从她肩头滑过,只觉得这一刻是如此幸福。
忽然,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由抬起右手,看看那指尖,但见玉色的指尖上布满嫣红的颜色。
这——这是什么?
他低头,凑近她的肩膀,就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再看那肩膀的玄色衣服,一团殷殷的鲜血浸透的痕迹,而且好像在一点点地扩大。
她受伤了?
她受伤了!
这次他不曾失态地再喊御医。
可他抬手就想撕开她肩膀上的衣服,瞧瞧伤势,正要伸出手指,这才发觉周围静得诡异,现在才想起身后还有数百近卫军在候着。
这次他也不再冲动,知道尹莫幽无性命之忧,他的心忽然就那么平静下来,当即收回手,小心地把她打横抱起,飘然朝着村外而行,口中道:“开赴崖州城。”
出得村子,就见到等在村子外边的轿子,廖幕城抱着尹莫幽足尖一点,就飞跃过去。
近看方知这是一台极其高贵典雅的轿子,清一色的黑衣人静谧无语,看到廖幕城近前,有人恭敬地拉开轿帘,伺候他入了轿子。
轿内廖幕城坐好,安置好尹莫幽睡觉的舒服姿势,声音这才懒懒地响起:“走吧,崖州城军帐!”
那轿子无声抬起,旋即就见那些轿夫运步如飞,轻盈如鸿毛。
身后不远处,柏影无奈地勒马望着那绝尘而去的轿子,追不追上去呢?
追上去这马蹄声会不会打扰到主子?
真真是烦恼,要是柏影在就好了,他总是比自己有主意。
管他哪,主子的安全最重要!
当即一挥手,带着手下人马追踪而去。
尹莫幽中间醒了五次,每次都是闭着眼睛只喊着“渴”,廖幕城也不舍得唤醒她,只能让手下熬了有营养的补血粥,时时热在灶上,等她醒来时,调放到温度合适,自己捏着勺子端了碗,亲自喂她喝粥。
尹莫幽那身子懒懒得连骨头缝都是酸痛的,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只是就那么窝在廖幕城的怀里,他把一口粥送到她唇边,她就张口咽下,喂下两小碗稀粥,他就放她继续躺下休息。
尹莫幽觉得自己一定是死了,要不怎么会做这么温馨美好的梦?
梦里,优昙花的香气笼罩着她的身体,驱散那让她恐惧的焚尸气,她的灵魂常常在天堂与地狱之间挣扎,一会儿是深情款款的廖幕城,一会儿是那凶神恶煞的蚂蚁般繁多的倒在她手下的反贼。
她饿,她渴。
她记得那烙饼干涩,刺得她咽喉生疼,可是,为了活下去,她必须吃下去,她不想死,她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她要帮着外公赚到封疆大吏的巨大功业,要看着娘亲生下她可爱的小弟弟,她要恣情恣意地活着,她才不要这么轻易地就死去。
廖幕城看着躺在榻上睡着的尹莫幽,只见她一会儿脸上冷汗涔涔,如同梦靥一般蹙眉恐惧,一会儿见她面露微笑,美丽恬静得让他砰然心动,他不知道她的梦里见到了什么,不过这次,他再也没有探寻她梦境的念头。
上次听得她梦里喊爹,好奇就顺着她的梦话接了一句,就听到该死的王尚书庶出的儿子什么的,害得他看到王尚书就不得劲,恨不得把他灭了眼不见为净,他也曾派人打听过他家比较有出息的庶子,再普通不过,而且从来那庶子与尹莫幽压根儿就不曾认识,王尚书更从不曾与尹丞相单独聚过。
他也觉得蹊跷,即便尹莫幽再被宁王退婚,王尚书家的嫡子也未必能入尹丞相的眼,何况庶子!
王尚书若是敢让人到丞相府为自己的庶子求娶尹莫幽,估计他是嫌那官帽子戴得久了,想回老家歇!
这死妮子真真是胡说八道的梦话,偏偏就害得他吃了许久的飞醋,故而这回,任凭她再怎么说梦话,他都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再不接一句。
只是握着她的手,端然不动,坐在榻边,瞧着她的模样,百看不厌。
当尹莫幽终于补足了睡眠,有力气睁眼时,已经是三天之后。
她躺在榻上,警觉到身后有一人环抱着她躺着,一只手尚且搭在她的腰间。
觉得周围环境不对,瞬间就警惕地握拳,偷偷睁眼悄悄观察周围动静。
床榻对面的矮几上,是燃着蜡烛的青禾铜灯,八个散开的支架上盛放着八支巨大的蜡烛,但是除了淡淡的药香气,并无蜡烛的熏人味道。
壁上挂着古色古香的装裱极其考究的字画,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军营里哪有如此考究的地方?外公的中军大帐挂的最多的是行军地图。
眼睛忽然就转到那搭在自己腰间的胳膊上,把胳膊上穿的是上好的白色水云锦的袖子,额——廖幕城,想起昏迷前的瞬间,她就明白,这个斗胆抱着自己的家伙,当然是廖幕城那喜怒无常的家伙!
她眼皮下垂,心里紧张不已,在她昏睡的这段时间,难道一直都是与这妖孽在一起?
忍不住偷偷地瞄一眼自己身上的装束,见还是那身从反贼身上扒下来的衣服,顿时心里一喜,再不觉这衣服有多恶心多厌恶,这样子透露给她的信息让她着实喜悦。
她这一悚然警惕与一倏然放松,抱着她躺着的廖幕城自然感受得一清二楚。
他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与他在一起,为何她还是如此戒备,如此防备!
“醒了?”他在她头顶柔声道,那口里呼出的热气,瞬间让她脸孔有些热。
“嗯。”尹莫幽应着声,身体不自在地轻轻挣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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