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三章:何其幸运
谢元看了看这些人,见他们都倒得那么远,暂时没有了威胁,就走到了他们的马匹旁边,将那个九岁的小女孩儿抱了下来。
那个孩子脸上都是木灰脏污,一双眼睛甚是明亮,闪着恐惧的光。她不会说话,一直没有发出声音来,只是吓得瑟瑟发抖。
谢元去抱她的时候,感觉她的小手按在自己的胳膊上,就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猫那样轻。
她温柔地抱着孩子,穿过那些七歪八倒的胡人,走到了茶摊摊主的身旁,将孩子递给了他。
摊主抱着自己的孩子,依旧很是恐惧的看着蓝衫子他们,就好像处在了悬崖边儿上似的,满是绝望和恐惧。
谢元知道,他们此时恐惧的是……他们以后怎么办?
这一次她将孩子抢回来了,等他们离开之后呢,又该怎么自保?
谢元转而看向了沈留祯。
沈留祯端着袖子沉着脸走了过来,站在了谢元的身边,那个蓝衫子也被自己人拖着退到了远处。
看那个样子,他们自知打不过,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咬着牙就想带着蓝衫子走。
此时沈留祯突然开口了,他脸上带着明亮且甜美的笑容,微微弯腰,做了一个客气的样子,凑近了蓝衫子的方向,用鲜卑话说道:
“是不是打算记住我们的样子,回头好带着人过来追啊。放心,我就在这里等着,哪里也不去,赶紧找自己最大的靠山过来给你们撑腰,谁不来,谁就是羊羔子,废物。”
在游猎民族的观念之中,弱肉强食,一个人可以比作狼,比作鹰,就是不能比作羊,因为那代表了懦弱胆小,任人宰割。
蓝衫子见沈留祯会说鲜卑话,还说得这么好,顿时惊了。
会汉话的鲜卑人很多,因为在胡人入主中原以前,多的是胡人在晋朝的朝廷里头效命的。
那是凡是会说汉话的鲜卑人,代表了实力雄厚,有文化,能在汉人跟前说上话的。
可是会鲜卑话的汉人却没有那么多,现在凡是会的,最起码说明他们跟鲜卑人的关系密切,来往频繁。
不过没关系,自从“国史案”之后,那些汉人的世家大族遭了血洗,剩下的这些个幸存的,都不成气候,只要不是正好跟他的靠山关系好,碾死他们还不容易?
蓝衫子咬着牙想了这些,伸出了手指指着沈留祯,想要放个狠话骂两句,但是眼睛一瞟见了站在他身旁的谢元,那双冷酷的丹凤眼,顿时手就都抖了起来,连忙放了下来,跟着几个人艰难地爬上了自己的马,原路逃了。
谢元看得有些懵,问道:
“你刚刚说的什么?气得他们咬牙切齿的,还吓跑了。”
沈留祯说道:“不是被吓跑了,我让他们回去叫人,我在这里等他们。”
刘亲兵有些发愁的看了看茶摊的摊主,又看了看那几个跑的就剩一片灰尘的胡人,说道:
“郎君,咱们真的不走啊?万一碰上个愣头,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打听,带着人就将咱们杀了,岂不是亏大了?”
沈留祯转了一下身子,宽大的袖子随着身体晃了晃,他小声说道:
“我那一年替朝廷筹粮的时候,走的第一站,就是独孤坚的亲叔伯家,就在附近,你去一趟,让他们家借些人来用一用。”
刘亲兵眼睛顿时亮了,说:“对啊,我记得,我这就去。那你怎么办?”
他一直跟着沈留祯,从来没有离开过,下意识地就开始操心。
沈留祯顿时笑了,说道:
“刘大哥你忘了,现在有阿元在,我能有什么危险?放心去吧。”
刘亲兵这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立马转身上了马就去了。
茶摊的摊主见沈留祯他们有恃无恐,顿时又有了许多希望,他吩咐女儿,两个人朝着沈留祯和谢元的背影就开始磕头,哭着说道:
“多谢两位贵人相助……我们刚刚还在想,这天大地大,往哪儿逃啊,哪儿也没有我们父女两个的生路。两位贵人不是凡人,是大善人,是活菩萨!若是不嫌弃,你们把小贝带走吧。我怕你们走了之后,他们秋后算账……我无所谓,我活够了……可是我女儿小贝是个懂事又贴心的孩子,她还小,自打出生就没有享过一天的福,她不能死啊……呜呜呜呜……”
茶摊的摊主声泪俱下,看着谢元也跟着心酸,她刚要开口说话,沈留祯便说道:
“你们相依为命,骨肉分离的痛苦又能比一个人活着好受多少?你放心,你们的事情我一定解决干净,让你们没有后顾之忧。”
他说完,就又施施然地走到了自己的桌子旁坐了下来,若无其事地揽了袖子开始喝茶。
谢元见摊主眼神惊慌,明显不是很相信沈留祯说的话可以实现,谢元便说道:
“你放心吧,这里离平城很近,我们走的时候,先将你的孩子带走,等确定没有危险了,我再将她送回来还给你,如何?”
摊主听了这个话,这才放了心。相比较沈留祯那么一个弱不禁风的,这位出手相救,又正直又武艺高强,而且给出的建议还这么实在,很难不让人产生安全感。
摊主顿时觉得有人替他遮风挡雨了,立马情绪安稳了许多。
刚刚生了乱,其他喝茶的人都跑光了,就只剩下了沈留祯他们,现在又有人上门,摊主抚平了自己的惊慌,招呼了女儿赶紧去添柴火烧水,自己像是个没事人似的招呼了过去。
谢元跟沈留祯坐在了一起,看见他们这样的场景,不由地又想起了关娘子来。
他们都是生如浮萍,被这纷乱的世道裹挟着的人,论起恐惧和痛苦,普通百姓,只会比她和沈留祯这样的人多上许多,可是他们依然坚韧的活着。
只要有一天活着的希望,就努力消化着自己的恐惧和痛苦,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生活下去。
相比较之下,她和沈留祯何其的幸运,至少他们生来就有家族父母依靠,而且还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改变命运的……机会。
沈留祯见谢元腰背笔直的坐在那里,眼睛看着摊主和孩子,思虑却明显飘远了,于是开口问道:
“阿元……你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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