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一光独耀万光皆黯
有些记忆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的。
曾经的谢脩真真是上京城最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
是站在人群里,永远能被第一眼看到的。
就如同盛夏的烈日,光芒四射,令其他所有光辉都黯然失色。
谢脩。
她的驸马。
长公主怅然。
她是大乾的长公主,是贞隆帝一母同胞的姐姐,是站在权势最顶端的女子。
谢脩重伤,不治而亡。
多得是高门世家的青年才俊想自荐枕席,尚主。
但,她看其他人时,总觉得差点儿意思,相处起来索然无味。
渐渐的,就彻底歇了再招驸马的心思。
她和谢脩举案齐眉的短暂时光,足以慰藉她漫长的余生。
使得她甚至觉得,有旁人取代谢脩的位置,是对她和谢脩山盟海誓的侮辱。
谢脩死了十五年。
她怀念了谢脩十五年。
遇见过世上最好的男子,便再也无法将就。
“他的枪法,无人出其右。”
“他熟读兵法,用兵之道虚实莫测,如神来之笔。”
“大乾的武将皆盛赞他是天生的将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提及谢脩的好,长公主似是有说不完的话。
不知不觉间,就红了眼眶,泪水盈满,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是啊,偏生是天生的将星重伤不治。”谢灼意味深长的说道。
蓦地,长公主盯着谢灼的眼睛,似是想窥出言外之意。
盯了良久,从里面看不出任何情绪,却沉的让她止不住发冷。
“灼儿,你……”
质疑的言辞在唇边徘徊,最终化作一声“不可能!”
“凭空臆想,无端猜测,最是要不得。”
在过去的岁月里,她曾对当年北疆布防图泄露的事件心存疑虑,却从未怀疑过驸马的死因。
在众目睽睽之下,驸马被箭矢射中,从战马上坠落,随后又遭北胡铁骑的弯刀所伤。
北境军英勇奋战,拼死相救,这才确保了驸马不至于在战场上尸骨无存。
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中是这样记载的,凯旋归来的北境军也是这样叙述的。
因而,这些年来,她有遗憾,但没有怨怼。
青山埋忠骨,马革裹尸还。
这是绝大多数将士逃不开避不过的宿命。
谢灼沉声“母亲,我什么都没说。”
他没有证据。
祖父、父亲双双战死时,他只是连马步都扎不好的稚子。
但,他也从来没有中断过对贞隆帝的怀疑。
毕竟,布防图一事,不了了之,本就是极其不正常的一件事。
如若没有军中叛徒携布防图投敌一事,就没有后续一连串的悲剧。
确切地说,于谢家、于北境军、北地百姓来说,是悲剧。
然,对贞隆帝来说,是稳坐皇位巩固皇权的契机。
收复失地、反败为胜的大捷,让贞隆帝真真正正拥有了生杀予夺的大权,不再受朝中老臣的桎梏。
又顺理成章的收回了北地的兵权。
春风得意。
长公主的心中仿佛压着一块重达千斤的巨石,令她感到呼吸困难。
那是她竭尽全力辅佐登基的皇弟啊。
明知,她与驸马情深,怎会……
谢灼似乎洞悉了长公主的心思,轻描淡写地说“情感与权力如同天平两端,大多数人会不假思索地舍弃情感,选择权力。”
“母亲心中当真没有片刻的疑问吗?”
谢灼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他只是抬头凝视着那些垂挂在珍珠帘上的细碎穗子,在夏日微风中轻轻摇曳。
穗子的缠绕,恰似长公主与谢灼心绪的纷乱。
长公主勉强冷静下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蹙眉疑惑道“这与顾荣的杀母之仇有何关系?”
“难道,顾平徵她……”
“母亲。”谢灼打断了长公主的自欺欺人“谁说顾荣真正的杀母仇人一定是顾平徵和陶兰芷呢?”
一语毕,长公主悚然大惊,指尖捻着的帕子脱手而出,打着旋儿朝半空掠去,又被珍珠帘上的穗子拦了去路,无力的坠落在地上,沾染了泥土。
这一瞬间,长公主只觉有人在紧紧的攥着她的脖子,喉咙又干又疼,艰涩难当。
“是陛下?”
长公主难以切齿,磕磕绊绊开口。
谢灼颔首“要不然她怎会在离宫后呕血昏迷呢。”
顾荣性情坚毅,不是经受不住刺激的人。
但,报复来报复去,发现大乾天子才是杀母之仇的罪魁祸首。
他想,顾荣心中萌生出的更多是绝望,而非愤怒。
寒意像一盆冷水,从头顶浇到了脚底,冷得长公主直打哆嗦,整个人颤抖地犹如风中残烛。
谢灼的这番话,将她这些年自以为的太平撕碎。
如果贞隆帝真的杀了荣金珠,那也有可能除去谢脩。
那是荣金珠啊。
奉给贞隆帝数十万两白银,无数珍宝古玩的荣金珠啊!
“想来是皇舅舅的演技不够炉火纯青,露出了马脚。”谢灼清冷冷的声音里染上了些许嘲讽。
或许不是演技不够炉火纯青,是贞隆帝没有正视顾荣。
长公主抿了抿唇,似有话说。
但终究只是叹了口气,将所有未尽之言都融进了那一口气里。
良久,才缓缓道“那她对你是否会心有芥蒂?”
谢灼“有芥蒂也是理所当然的。”
“强权之下,总不能连下位者心中的委屈和痛楚也剥夺。”
“母亲,顾荣是无辜的,她的母亲亦是无辜的。”
长公主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下位者是没有讲道理的资格的。
天子一怒,杀顾荣,弹指一挥罢了。
就像此刻的她,哪怕开始怀疑驸马之死,也不敢轻举妄动。
“灼儿,你还是好生开解下顾荣。”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身体才是一切的本钱。”
谢灼勾唇“母亲,我真的觉得他无耻之尤。”
“得了扬州荣氏的银钱,又杀了扬州荣氏的独女,竟还有脸纳顾荣为妃!”
长公主闻言,心惊肉跳,警惕的环顾四周“慎言!”
压低声音,提醒道“倘若你猜测为真,更不能在离京前惹出任何的风波。”
“只有离开天子脚下,才会有更多的可能。”
谢灼心下颇为诧异。
他的母亲,似乎比他以为的更加果敢强硬。
“母亲提醒的是。”
“但,顾荣受的委屈不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有劳母亲吩咐侍女携长公主府腰牌遍访上京名医入府救治顾荣。”
虽说,他对谁弱谁有理这句话嗤之以鼻。
但又不得不承认,世人下意识怜悯弱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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