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但终究,盛时宴没有继续下去。

  他倒在她身边,他偎着她清瘦的身子,声音从身侧传过来,暗哑得不成样子,甚至带着一丝卑微:“小烟,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不会再离开你,不会再有旁人,我会对你一心一意,你年少时想要的、喜欢的,我全都给你。”

  “别离开我,只要你别离开。”

  孟烟听得恍惚……

  他说重新开始,真可笑啊,他们还要怎么开始?

  他们从未开始过!

  他们之间只有谎言,只有欺骗,只有她年少时的一厢情愿。

  孟烟平躺在病床上,她的衣裳被拉开大半,坦露出骨瘦如柴的身子,清清瘦瘦的,在灯光下面竟然有一丝清艳。

  她想拢起衣裳,但她没有力气。

  徒然!

  她黑色的眸子,失了灵魂,她喃喃自语:“春天过去了……夏天也要过去了,再过两年的秋天,津帆就该上学了!上学……上学……我本来也该好好地上学的。”

  “多少次,在梦里,我梦见遇见的那个早上。”

  “梦醒时分,我都痛恨自己,如果那天我没有喜欢你,没有对你怦然心动……该有多好,我是不是还在校园里,或者毕业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不是垂暮地躺在这里,忧心着津帆的未来。”

  终是两行眼泪,滑落。

  盛时宴握住她肩头,

  他的黑眸望住她,深邃难懂:“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反反复复地说着,却不知是说给孟烟听,还是自己。

  夜深,沉静。

  病房外面,金秘书手拿着文件,推门而入。

  她没想过,会撞见这情景。

  孟烟的衣裳是被剥开的,坦露出上半边的身子,清瘦得让人落泪,而盛总抱着她,衬衣的扣子解开三颗,下边儿的皮带也扯开了。

  面前景象,让金秘书心中大骇。

  她总算知道,刚刚在外面看见张妈,张妈为何一副惶恐的模样,就是放在她眼里,这场面也是骇人听闻。

  她觉得盛总疯了,盛总应该进人精神干预了。

  盛时宴看她一眼。

  他替孟烟拉好衣裳,他的动作很温柔,他甚至低头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很低地说:“我处理点事儿,一会儿过来陪你。”

  孟烟只是,安静地躺着。

  金秘书跟着盛时宴离开,他们一走,张妈就迅速地跑了进去,她拉着孟烟的手,心疼地掉眼泪,她的嘴里骂着:“先生真是畜生。”

  孟烟露出一丝凄苦,

  她想说话,喉咙却哽咽着,好半天才勉强吐出几个字来:“我想擦擦。”

  张妈唉了一声,立即就去办了。

  ……

  过道尽头的落地窗,打开一丝窗缝,夜风一下子就吹进来。

  盛时宴点了根香烟。

  金秘书将文件递上,她正色道:“盛总,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

  盛时宴吸了一口烟,扬起头:“一起说吧!”

  金秘书神情十分复杂,

  半晌,她才开口:“好消息是孟燕回找到了,他在一处小岛,坏消息是经过配型,他的肝脏并不能为夫人移植。”

  盛时宴捏着香烟,手掌顿住了。

  很长时间,他的声音干涩:“没有配上型啊!怎么会呢,他们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妹吗,怎么会配不上呢?”

  金秘书无法回答。

  意外,在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发生。

  盛时宴没有再说话,他静静地站在窗前,很慢地将手上的香烟给抽完……一根香烟结束,他淡声吩咐身后的金秘书:“现在,给我安排配型。”

  金秘书大惊:“盛总,这样的几率很低。”

  盛时宴恍若未闻,他慢慢打开两颗衬衣扣子,低头注视着自己胸腔,喃喃自语:“我跟她是夫妻,是这个世上最有缘分的人,我的……应该能用吧!”

  金秘书觉得他疯魔了:“盛总,我们要相信科学。”

  “可我,现在却只能信命!”

  “孟烟没有时间了,她没有时间去找肝源了,她也没有太多时间消耗了……她的身体,干瘦得几乎没有水分了!为什么,为什么才一个月就成了这样,为什么……”

  一拳,砸向墙壁。

  盛时宴的拳头,鲜血横流,殷红的鲜血一滴滴掉落地地砖上。

  他抬眼看金秘书,眼底猩红一片,“立刻给我安排配型的机构,今晚我就要拿到结果……另外,不要让盛渺知道。”

  金秘书点头:“是,盛总。”

  她办事牢靠,一个小时后,已经联系到一家。

  夜晚,肯定没人加班的。

  那家机构,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不好意思,这个点我们没有办法做,再说几个小时出结果,这是哪家都做不到的。”

  金秘书奉上一张支票,1000万。

  机构的负责人惊呆了,当下,他态度大大不同,将金秘书迎进贵宾室,金秘书拿出血液样本,推到那人面前。

  负责人,小心翼翼地接过。

  有1000万,他亲自办了这事儿,于是不到两小时,天刚破晓时金秘书就拿到了结果,她没有敢看,直接走到外面,拉开一辆黑色商务车的车门。

  盛时宴坐在后排,修长指间夹了一根香烟。

  但他没有抽。

  幽暗里,白色衬衣跟背头,衬得他的面孔英挺严厉。

  金秘书上车,伸手将文件递给他;“结果出来了,我还没有看。”

  盛时宴接过,

  但随即他又将文件推给金秘书,他靠在真皮座椅上,咬着拳头:“你帮我看。”

  金秘书垂眸,她慢慢地打开文件。

  迅速扫了一圈。

  一会儿,金秘书的神情如释重负,她轻声开口:“配上了!盛总,您跟夫人配上了。”

  盛时宴仍靠在椅背上,他没有说话,但眼里隐隐有着泪光。

  半晌,他才似笑非笑:“我就说了,我跟她是夫妻,是世上最有缘分的人。我的肝她不能用,还有谁的能用?”

  说到最后,他声音竟有一丝颤抖。

  他对金秘书说:“我要带孟烟走,去香市。”

  金秘书大惊失色:“盛小姐不会同意的。”

  盛时宴侧头、看着远方,他很低地说:“盛渺她太依着孟烟了,孟烟不想活……盛渺心软,真的会成全她。”

  可是他,不想让孟烟死,他想让她陪着他,

  她刚刚念叨,说想上学。

  那就去香市,等她好了、他让她继续读书,读什么都可以,只要她开心都可以。

  ……

  盛时宴回到医院,天微微亮。

  孟烟半梦半醒。

  他推开病房的门,缓缓踱到她身边坐下,他握住她的手时——

  她悚然一惊。

  盛时宴叫她别怕,他低喃着开口:“小烟听话,好好活着好不好,你要移植肝我就给你一只肝,你要一只肾的话,我就移植一只肾给你……我都愿意给你。”

  “小烟,你还记得,你叫我哥哥吗?”

  “能再叫一次吗?”

  ……

  孟烟手凉赤骨,

  她望住他,无声地吐出几个字:“我……什么都不想要。”

  她亦不肯叫他哥哥。

  盛时宴眼神黯淡,他轻摸她的脸,充满了绮蜷地抚摸,“我知道你一心想死,但我不会让你死的……其实即使死了,我不会如你所愿摆脱我,我不会让你独自上路的。”

  孟烟的眼角,滑下眼泪。

  她想跟他说,在相根时,孟烟其实就死掉了。

  后来跟他在一起的,不过是她的身躯,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可是她说不出口,也不愿意再说了。

  盛时宴将一份文件,放在枕边。

  他告诉她:“这是津帆的过继书,我签了字的。我们一死,这个立即就生效,以后津帆就是别人的儿子了,每年的这个时候,盛渺会带着他祭拜我们两个……津帆上学、娶妻,我们都会分享他的喜悦!”

  “小烟,即使津帆真的过继了,他仍是我们的儿子。”

  “这点,谁都没有改变。”

  ……

  他目光灼灼地看她,只为激她活下去。

  小烟,活着才能逃离我。

  死了,休想!

  孟烟的面部肌肉一直抽搐,咬紧牙吐出几个字:“盛时宴,你这个疯子!”

  盛时宴不在意。

  他没有告诉她,打从牢里出来,对他而言什么都是身外之物,他心里只有仇恨,女人于他也不过是消遣,只有孟烟那么美好,那么纯真地爱过他……

  他满身罪孽,却被一个人那样地爱过。

  余生,他要怎么释然?

  他俯低身子,凑在她的耳边轻喃:“是,我是疯了!”

  说完,他打横抱起她。

  孟烟惊慌失措,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盛时宴告诉了她:“我带你去香市治疗,别怕,直升机上有医疗团队!津帆也会过去,我们一家人会在一起。”

  孟烟只有片刻的挣扎。

  她距离香消玉殒,其实不过顷刻之间……

  顶楼,直升机的螺旋桨,发出巨响。

  孟烟被包得严实,被盛时宴抱到直升机上,由医生接手……盛时宴亲自开直升机,但是即将要启动时,盛渺跑到了天台上。

  风,吹乱了她的长发。

  她望着驾驶舱上的盛时宴,拼命地喊:“哥你疯了!孟烟现在不能移动,你要带她去哪?”

  盛时宴黑眸微垂,静静看着妹妹。

  半晌,他拿出手机,拨了盛渺的电话。

  盛渺手忙脚乱地接了。

  盛时宴声音凉薄:“我要带她去香市!我跟她配上型了,我要换肝给她……在B市,我守不住她,孟燕回回来会带走她。”

  盛渺仰头,声音带着哭音:“哥,你问问孟烟愿意留下来吗?你这样禁锢着她,她的生活跟从前的我有什么两样?哥,算我求你,你放过她好不好,如果她能活下来,你让她好好地照顾津帆,你让她好好地过完下半生,她已经够苦了……哥,我没有求过你什么,就当我求你,好不好……”

  这是他们兄妹,第二次为孟烟吵。

  盛时宴很疼盛渺,他不想伤她的心,但他也不愿意对孟烟放手。

  最后,他挂了手机,一拉杠杆。

  直升机呼呼地,朝着蓝天冲去……

  盛渺的身影越来越小,

  她仍在不停地唤他,叫他哥哥,哥哥你忘了吗,你从里面出来时,你有多心疼我的婚姻,你跟陆怀序打了那么多次的架,可是换到孟烟,你怎么就不好好珍惜了呢!

  哥,我不单心疼孟烟,

  我也心疼你,我不想你作茧自缚,我不想你再困在无爱的婚姻里,你跟孟烟的感情结束了,她不爱你了!

  不爱,所以她才想死。

  盛渺慢慢消失,只有一滴泪,掉进了盛时宴的心里。

  ……

  香市仰德医院。

  顶层的一层病区,被盛时宴包了下来,各个电梯口都安排了保镖看守,一只蚊子轻易飞不进来。

  孟烟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

  洁白的墙壁,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还有身边不容忽视的人。

  “醒了?”

  盛时宴的嗓音有些沙哑,但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他注视着她,孟烟的嘴唇微动,他明白她的意思,他说:“津帆住在隔壁,由佣人照顾着,你放心。”

  孟烟悚然闭眼。

  恰好这时金秘书推门进来,她手里一个保温桶,她察觉到气氛不对,就含笑着说:“张妈刚熬的肉粥,最是滋补养人……”

  盛时宴淡道:“放下吧!”

  金秘书不敢多待,放下东西就离开了。

  盛时宴将肉粥分装了两碗,他轻声说:“好好吃饭,把身体养好了,就可以手术了。”

  孟烟静静地躺着,不说话,不回应。

  盛时宴低头看着手里的粥,轻嗤一声:“不吃也行!你不吃的话,津帆也不用吃了!你受苦……他就陪着你好了。”

  她的嘴唇颤抖。

  他知道,她又在心里骂他畜生。

  是吧,他是畜生,但是畜生管用。

  孟烟只能进一些流食,而且很难喂,盛时宴的脾气和耐心好得惊人,他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喂了她半碗肉粥……仍不厌其烦。

  孟烟有了一点力气。

  她表情凄苦:“盛时宴,我留下来,你把津帆送走。”

  他一口拒绝:“我说过的,津帆是我们的儿子,他当然要跟我们在一起,除非我死!”

  孟烟静静看他。

  他跟她初见时,其实没有什么改变,仍是一样好看。

  明明他们当过夫妻,明明他们有了津帆,但现在她却觉得他陌生……

  她望住他,似乎有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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