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人间
01
武一锦走后，宗陶再没配专门的秘书。忍冬和宗陶的接触多了起来，很大程度上担当了一锦的工作。
有一次，宗陶似漫不经心地抬起眉毛问忍冬：“知道武一锦现在在做什么吗？”
忍冬抬起头，用很茫然的目光看着他，意思说：“你跟她关系比我近，干嘛问我？”
宗陶手拄着额头也并不看忍冬，“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其实，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是她想多了！”
忍冬冷笑了一声，心里想，你这么能装逼，怎么不当一条内裤去呢？
她很瞧不起宗陶这样的男人，暧昧是两个人的暧昧，为什么到了最后，成了一个女人的独角戏了呢？宗陶如果完全不会给武一锦误会的机会，武一锦也不会落到工作都保不住了，辞职离开的地步还背负着第三者的罪名吧？
可是，他现在一推六二五，说是武一锦误会花痴了。这种男人未免也太自私了。
他现在跟自己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对她有兴趣，这个忍冬看得清楚。难道要把她变成下一个武一锦？
忍冬又冷笑了一声，宗陶还真是打错了算盘，她江忍冬的算盘里没有已婚男这个选项。
他既然存了示好的心，忍冬也心似明镜，直白拒绝，如果宗陶是小人，以后她的日子就不会太好过。要是接受，她就会是下一个武一锦。
在没找到新东家之前，她还不想扔下自己耕耘了五年的公司。所以，她还得与他虚与委蛇，且走且看着。
不过，她的底线是，她并不怕得罪这位男上司。
所以，照理忍冬是不应该搭这个腔的，但是她没让自己忍差，她很瞧不起这个懦弱的男人了。都到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情说这种狗屁话。忍冬是他的下级没错，但并不意味着她就不能表达她的观点。为一份工作牺牲掉真实的想法，忍冬还真没混这么惨。
她说：“我不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但是，凭她为你辞职这一点，我觉得你就不应该说今天说的这话，她是想太多了，把自己的感情放在一个完全不值得的男人身上，放弃做了七八年的工作，去别家公司从头做起，你知道这有多难吗？还有，伤的心要怎么疗伤呢？陶总！”
在公司里，叫宗总有些别嘴，大家就都管宗陶叫起了陶总，叫得久了，很多人都以为宗陶姓陶。
“你是我上司没错，但是，我也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瞧不起你。你充其量不过是个外强中干没有担当的伪君子！你承受不起，你就别招惹。或者，她给了你好，你别接着！”
宗陶的目光直直地盯到忍冬的脸上，忍冬的脸涨得通红。话说得太重了，原本没想这样说，可是话一出口，不由控制……
忍冬没理会宗陶的目光，踩着七寸高的高跟鞋抱着文件夹从宗陶的办公室出来，腰板拔得倍儿直。手心里却是冒汗的，自己怎么会这么有种，万一他恼羞成怒把自己开了，自己这是逞哪门子英雄呢？
后悔也晚了，说都说了，还能怎么样呢？一整天，忍冬都是惴惴不安的。
宗陶一直没出现在公司的大办公室里，他的办公室的门闭得紧紧的。
临下班前，宗陶派人来叫忍冬，忍冬的心里忽悠了一下，这类男人通常都是不容人挑战他的权威的，出来混，还的时候到了。
关于宗陶，忍冬了解得也并没有很多。公司里的女同事都拿他当完美男人的代表，只是通过武一锦这事，忍冬觉得他也并没有那么光明磊落，如果他是真小人或是真君子倒还都好说，就怕是伪君子，暗中给自己使绊，尤其是在自己大放厥词之后……
忍冬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人家武一锦都一声不吭辞职走掉了，你装什么红粉圣斗士，自己丢了这份工作，再找一份是没问题的，问题是又得重新适应公司里的人，又得重新从基层做起……
自己连个男人靠都没有，水电费一大堆帐单还等着自己付呢？这时，忍冬特羡慕洛可可了，她不喜欢的工作，可以一秒钟眼都不眨一下就辞职，原因无它，背后个有老公好乘凉啊！哪像自己，充了英雄，又前怕狼又怕虎……不过，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想着，洛可可不是说给她介绍男朋友，一会得联系她一下，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又感叹：唉，一向都自我标榜独立女性的江忍冬的潜意识里还是有靠男人生活的想法，先羞耻一下。
进宗陶办公室时，忍冬深呼吸了一下，抬起头，有什么了不得的，在这种虚伪小人手下打工，将来也说不定怎么死呢，倒是现在早死早脱生。这样一想，立刻摆出爱谁谁的样子站在宗陶面前。
宗陶把一叠报表扔给忍冬：“加个班，这个明天要交税务部门，务必不能出纰漏！”
忍冬盯着宗陶的眼睛，想要在那里看出点什么来。宗陶的眼睛很好看，细长、清澈，像马的眼睛。
动物里，忍冬一直觉得马的眼睛是最漂亮的，杏仁状的，清澈，深情。这套理论说给郁冬听，郁冬说：“姐，人都说你现实，其实，我觉得你远没有我现实！你吧，是把自己伪装成现实激进份子，其实人在云端下不来，梦幻得一踏糊涂。”忍冬当然不认可。
宗陶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问：“有花？还是想再教训我一顿？”
忍冬拿着那些报表拍了拍自己的手，笑开了：“我没那份瘾！只是，我提醒你，别给我小鞋穿，我江忍冬一穷二白，还就是不好惹！”
宗陶也笑了，露出一口可以给牙膏作广告的海狸先生的牙齿，“放心，我也没给人穿小鞋的癖好！还有，我喜欢你这么坦白。你知道——”他耸了耸肩，摊了下手，说：“很多人把看法藏在心里，并不说出来！”
忍冬从宗陶的办公室里出来，晕乎乎的。她努力提醒着自己，有一种男人特别擅长PUA，小心为上。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宗陶除了过问一下要交给税务部门的表格，都没再在忍冬面前闪过一下。
忍冬微微不安，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期待，她想，这是欲擒故纵的把戏吗？她心里冷笑：陶总，请开始你的表演。
一周后的一个周末的下午，忍冬跟同事在公司加班，有个事打电话问宗陶，宗陶沉吟了一下，让江忍冬去了他怡馨高档别墅区的家。当然，他没忘特意叮嘱让忍冬带两个财务部门的同事一起来。其实完全没必把工作上的事拿到他的家里去说，江忍冬几乎是在接到他的电话的同时，就知道了他的用意。
江忍冬在心里笑了一下：“他想证明什么？”心里又隐隐地有些不安，自己真会被某些真相打动吗？当初武一锦就是这样走进他的世界里的吗，如此这般，宗陶这个男人未必太可怕了些？
一路敲着警钟，最后还是落进去，忍冬不能给自己那样的机会。
江忍冬特意去洗手间，把唇上的口红给擦了去，也去自己的办公室换了双平时走路穿的半高跟鞋子。
在路上，同事小米说：“听说他爱人特别漂亮……只是……”
江忍冬白了小米一眼，说：“到时候，少说话，咱们是去工作！”
小米吐了一下舌头，另一个男同事大梁却忍不住八卦起来：“我一哥们儿跟咱们陶总和他爱人是一个系的，据说当年他俩恋爱，那才是真正的郎才女貌，倾倒了整个学院，把人羡慕坏了，但是，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啊！太完美了，老天爷都嫉妒。”
“她怎么了？”忍冬并不知道这些八卦。
“好像是血液方面的毛病，那病很折磨人，到现在也没有孩子，治病花了很多钱，多亏嫁了陶总，有能力，人又不离不弃的！”大梁说。
车子里三个人都沉默了。各有各的心思，宗陶和武一锦的事已是公司里地下头条，他妻子这样病着，大概女同事们也是可怜他的吧？人心啊！
怡馨的房子临海，都是欧式的小二层结构，很漂亮，白色的房子，大理石的装饰。小别墅前面有半臂高的小铁篱笆，里面种着各种花草，沿小石阶而上，有小小的石桌。
是个粗眉大眼的姑娘来给江忍冬他们开的门，小米低声说：“咱们给资本家干活，资本家原来过这种日子啊，啧啧！”
忍冬回头白了小米一眼，说：“少没见识的样子，丢人！”自己心里其实也是惊着的。
宗陶穿着一身藏蓝色家居服坐在白色的小圆桌旁，圆桌上摆着象棋，圆桌的对面坐着一位盘着光洁的发髻的女人，额头很宽，脸小小的一条，江忍冬的脑子里浮出了那两句诗：端端正正人如月，孜孜媚媚花如颊。
那便是宗陶的妻子兰宁。兰宁身上穿着一身由蓝向绿过度的家居服，很适合她，衬得她肤如凝脂。兰宁瘦，显得眼睛格外地大。
洛可可是那种丰腴的美，身材凹凸有致。忍冬说，我要是男人，我都想对你做点什么。某一日，一个街上拍视频的把洛可可走路的视频发到网上，还上了热门。好些人留言说些不堪的话。如果说洛可可是水蜜桃的话，那简清儿就是根甘蔗，瘦，模特身材，是另一番风情万种。
但到了兰宁这里，兰宁是那种楚楚动人的模样。很东方，很耐看。腰细得危险，小小的一张脸，让人看了就很想保护她。
忍冬一向被人称为美女，但在兰宁面前，她觉得自己长得太过粗枝大叶了。
兰宁见来了客人，温婉地笑了，说：“陶，怎么不说有客人来？看，衣服都没换，多失礼！”转身看了三个人，浅笑着对宗陶说：“呀，你们公司是视觉系的，女孩都像明星，男孩都可以做模特了！”
兰宁身上有种天然的让人接近的气息。
宗陶宠溺地看着她，说：“这是财务总监江忍冬，这是吴小米，这是梁天齐！这是我爱人兰宁。”
兰宁伸出手来跟大家一一打招呼，手指纤细，无名指上戴着枚小小的钻戒。
“陶，我先回屋，你们谈你们的，让梅梅多加个菜，中午就在这里吃吧！”
忍冬看到兰宁的长裤很宽地落到两条腿上，急忙把目光移到兰宁的脸上，兰宁正冲她亲切地笑。
宗陶冲忍冬他们示意了一下，“随便坐，我去去就来！”
他随着兰宁进了里面的房间，手里拿的是她刚刚喝水的杯子。
忍冬不知道武一锦当初看到兰宁的情景是怎样。她的心里无端地很难过，兰宁那么漂亮，也才三十几岁？她美得像个瓷娃娃，一碰就碎的样子。命运真的太残忍了。她倒是不知道该同情兰宁还是该同情宗陶了。
那天上午，忍冬都不能集中精力做事，人总是跳戏。
他们没有在宗陶家里吃午饭。告辞时，兰宁出来了，换了一身质地很好的奶白色连衣裙，胸前是两条丝带交叉着在颈后系成一个大蝴蝶结。
头发应该是重新梳过，小圆髻上轻轻巧巧插了支簪子，头一动，簪子就颤微微地跟着动，很好看。
小米很真诚地说：“嫂子，你真是太漂亮了！”
兰宁笑了笑，冲忍冬说：“忍冬吧，我常听宗陶说起你，也还是一个人？以后有空，不嫌我烦的话，来陪陪我。我很少出门，但是还看很多书，也还上网，没跟这社会脱节，是吧，陶！”
宗陶连忙点头，说：“你嫂子可是才女加美女！”
“那是从前，现在还说什么呢？我倒是羡慕你们，哪怕就是再普通一点，能健健康康的……”
兰宁的脸上仍然笑得阳光灿烂，显然，她心里的阴霾并未散去。忍冬听来倒别有味道。漂亮女人无论在什么境地里，都不会觉得自己的漂亮贬了值，一句话扔过来，把忍冬也扔到了普通女孩的人群里。忍冬倒愿意她这样想，如果这样想可以让她舒服点的话。
“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好的，从没变过！”宗陶脸上现出敷衍的笑。他一抬头，遇上忍冬的目光，忍冬躲出去。他有被人识破的尴尬。
那一刻，忍冬天完全把宗陶划进黑名单。不再瞧不起，却也不再有探究。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男子。或许他深爱着老婆，却也有一颗寂寞加持不安分的心。
那句话说得再好不过，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
兰宁加了忍冬的微信，说：“我没什么朋友，想高攀跟你做个朋友行不？”
忍冬的本意不想搅进更复杂的人际关系里。但兰宁的请求似乎又无法拒绝。
她说：“我是个很慢热的人，如果你闷了，烦了，找我聊天吧！”
这已经是忍冬最热烈的方式。
隔了一天，兰宁给江忍冬发消息：“有个好朋友，我想介绍给你，先推了微信，有兴趣就聊聊！”
忍冬洞若观火，她想兰宁还是防着她的，这么急吼吼给自己介绍男朋友。
她能说什么呢？拒绝会让这个女人更加不安心的。
她还没加那张兰宁推过来的名片，他倒加上过来。
他的微信没叫自己的名字，叫的是“孤舟”，头像也是一个人立于一条小船上，忍冬心里冷笑，不过是个酸文假醋的家伙。连他的朋友圈也懒得翻。
他那边发来个笑脸，忍冬没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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