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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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可可的家是电梯入户的五百平大平层。从前人的理想是住上跃层，现在却又都喜欢住大平层，有钱人的花样就是多。
洛可可穿着芬迪的睡衣蜷腿坐在沙发上，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对李一苇的印象怎么样。忍冬说：“只见了一面，能怎么样，一样呗！”
洛可可比忍冬还兴奋：“你说只见了一面，就是有接下去见面的意思呗！太好了，太好了，他跟姜苏是朋友，咱俩又是好朋友，以后两家人可以一起出去旅行，一起出去玩，我生个男孩，你生个女孩，咱们订娃娃亲！”
江忍冬简直惊异于婚姻对洛可可的改造。从前那么飒一个妞，怎么现在张口闭口就只剩下了男人和孩子呢？太可怕了。
忍冬说：“我这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能处得上来的人不多！我也不想让人家糟心，也不想祸害谁不幸福，所以……”
“我都跟你说了，这李一苇，你使劲祸害就行，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洛可可话一吐噜，收不回来了，赶紧往回圆。
“不过老话不是说了吗，浪子回头金不换，在外面花过玩过了，结婚后才专一专情，不会左顾右盼……”
忍冬笑而不语。
电话响了，洛可可接了电话，脸色变得很难看。
“怎么了？”忍冬问。
“我妈，在家里砸东西。”
洛可可家的情况忍冬知道，洛可可的老爸之前经营着一家海产品公司，据说做得很大。后来，洛爸在外面就有了一个三儿，可可妈知道后，作过，闹过，后来也便不了了之。
洛可可说那时她正读高中，老妈说，她的底线就是不离婚。她说，不离婚，你将来结婚时，婆家就不会挑你是单亲家庭嫁出去的女儿。
这有什么关系？洛可可都不在意，她说：“如果娶我的男人家庭在意这个，那他也不配娶我！”
可是，可可妈在意。她说，我还能图他什么？我跟你爸离了，再找一个，能找什么样的男人？找老头，我还不得当老妈子伺候他？找个年轻男人，我还不一样疑神疑鬼担心他出、轨。一样的，不如就这样混吧，哪天，外面的女人熬不住了，他就回来了。
这一熬就是十年。
要说外面那女人也很神奇。洛可可高考结束，跟踪了老爸，去找了那女人。
女人叫杨梅，长得远没有可可妈那样美，可可妈年轻时美丽明艳，不可方物。忍冬见可可都觉得是大美女，可可却说见过她老妈的人都说女儿不及老妈的十分之一。
可是人总是这样，没娶时，对美人垂涎三尺，恨不得一把拥她入怀，地老天荒。
可是，爱情的保质期太短了。就算是把倾国倾城的女子娶进家门，日夜面对，也会讨厌她打嗝放屁上厕所。然后会觉得外面任何一个女子都比家里的老婆好。
洛爸大概就是这样。
杨梅农村出来，在餐馆当服务员。洛爸那段常带客户到那家餐馆吃饭，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杨梅皮肤黑，说是被海风吹的。她的老家是个鱼村，后来不让随便捕鱼了，村子里的人就都跑出来。
杨梅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长，忽扇忽扇的。洛可可说：“我爸就是被她的眼睫毛忽扇晕的。男人啊！”
不知道是不是被眼睫毛忽扇晕的，反正洛爸给杨梅买了房，金屋藏娇了。
洛可可十八岁，带着少女的傲气站在杨梅面前，她说：“我爸是瞎了眼找了你吗？你看过我妈长什么样吗？”
杨梅正在开冰箱拿饮料，她转头莞尔一笑，她说：“我没想跟你妈比。不过，丫头，美不美，并没那么重要！”
洛可可没想到一个靠着男人生活的小三，会这样自信。
她急了，扯着嗓子嚷：“你还要不要脸？你自己没长手长脚挣钱吗？你这是男人的玩物，玩物知道吗？”
杨梅立在那，洛可可骤然发现，她穿着跟老妈一模一样的睡裙，再看那沙发，居然也是跟家里的一模一样。
她冲进衣帽间，里面的衣物居然都是老妈同款。
她真的急了，她说：“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家的女主人也换成是你？做梦！”
杨梅关了冰箱门，手里拿着一瓶可乐，“哗哗”地往杯子里倒，她说：“我并没想抢你妈的生活。我可以跟你到你妈面前，叫她一声姐姐。真的，丫头，我并没想要抢你爸爸，你妈的老公！”
洛可可呆住了，这个女人是做做的，这么不要脸，这么理直气壮。
好半天，她喊：“你才是丫头，你们全家都是丫头！”
洛可可跟忍冬学起这段时，她说：“从那之后，我再不吃杨梅，可惜了一种很好的水果！”
杨梅果然来洛宅见了可可妈，两个女人说话时，别人并没在场，洛可可在隔壁听，听不真切，只是，温言软语，两个人没有撕心裂肺。
三个人的戏里，缺席的总是男人。
洛爸偶尔出现在家里的早餐桌上，洛可可就知道老爸昨晚回来住了。她心里想，他碰过那个女人，老妈是怎么忍住跟他躺在一张床上的？
洛可可不跟老爸说话，对他视而不见。
他好像也并不介意，跟她说些话，出国回来，给她带些礼物。洛可可总是让家里的阿姨赶紧扔掉，她知道，那个女人没准也会有一模一样的一份。
忍冬陪洛可可回家看她老妈，车上，洛可可说：“这次，是死是活，一定要出个结果！”
洛可可还真没想到杨梅的韧性那么强，老爸居然跟她一起走过了十年。
这十多年的时间里，她是小三，却更像是这场婚姻的守卫者，她赶走了老爸身边的四五六七八。
而身为正妻的可可妈，眼看着婚姻里的第三者，束手无策。
可可妈查出了乳腺癌，这是让她崩溃的原因。
这十多年，没有人知道这一场况日持久的婚外恋怎么样一点点吞噬她的每一点幸福的，更没人知道这些痛苦是怎么样累积成病灶的。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漂亮而骄傲的。嫁了老公，也没过什么苦日子就富了起来，她美得更加锦上添花，她倒越发走向了另一种质朴，衣物用度只用质感好低纯度、低饱和度的莫兰迪色系。她有这个经济实力，更有这个审美能力。
有人说莫兰迪色是正室的颜色，可可妈浅浅地笑了。她喜欢看那些好莱坞的爱情片，男人女人天雷地火般相遇，再不分离。她在自己的心里演绎了一千种一万种爱情，只是，那爱情的男主角，德不配位。
她洗澡时，会久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身材那么好，凹凸有致，穿得但凡修身一点的衣裙走在街上，都会有人撞到电线杆。从前可可爸的朋友看完张曼玉的《花样年华》，一致说她像穿旗袍的张曼玉。那也是她最喜欢的片子，她看了许多遍。
她和电影里的张曼玉有个共同的特点：寂寞。
如今，这对让她引以为傲的地方，要被切掉，像垃圾一样扔掉。
她甚至冷笑了一声，她说：“活该，你得不到男人的爱抚，空长着它们做什么？”
可那一点点恨意过后，还是崩溃大哭，她不再像一只安静的花瓶，她砸了那间“活死人墓”一样的家里能砸掉的每一样东西。
她不想活了。
洛可可进来，像是走错片场，进了垃圾回收站，到处都是碎片，都是煎掉的衣服。
洛可可的眼泪刷地涌了出来。她过去，紧紧地抱住老妈。
忍冬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再次为母亲庆幸了一下。虽然她走得早，但她并没经历过这些痛苦。老爸是个品行端正的男人，他把衣荷带回家，真的是出于善良，自己不该错怪他的。
洛可可揩掉老妈脸上的泪水，她说：“妈，如果你选择离婚，我支持你。如果你不离，我去解决小三！”
可可妈缓慢地抬起头，脸上泪迹未干，她说：“我后悔十年前没离，现在，我连这副皮囊都不保了，再离，我不干心！”
“好！妈，您什么都不用想，好好治病。我保证让我爸回到你身边！”
这许多年，忍冬一直都以为可可变成了小娇妻，只知道老公的喜好，只知道围着姜苏转，可是这一刻，忍冬知道，洛可可骨子里的东西还在。
洛可可叫阿姨简单收拾了老妈的随身衣物化妆品，她说：“姜苏这段出差，你到我那住两天，这里，我叫人收拾好你再搬回来！”
可可妈像个听话的孩子，洗了脸，化了淡妆，穿了雾霾蓝的套裙配同色系的高跟船鞋，忍冬知道那都是不便宜的牌子，她穿得很家常。
送老妈回家后，洛可可让忍冬陪她去见杨梅，也并非没有仗胆的意思。
“家里这些事姜苏都不知道，我不想他知道我爸那么不堪，将来有一日，他自己出有样学样，或者有理由！”
洛可可说。
忍冬再次重新审视了洛可可，她并非胸大无脑，她美，且有理智。
“我结婚后，我爸就不怎么回家了。我跟他作过闹过，可是，他总是说，可可，你结婚后你就懂了。我说，那我不结婚了，万一我的老公像你一样……他看了我半天，他说，他若这样对你，我就派人收拾他。你说可笑吧，他自己是这样的人，却不愿意他的女儿这样被对待。我最疯时甚至气过他，我说你不是喜欢小三吗？我去给人当小三。他给了我一耳光。”
可可絮絮地讲。
“我得帮我老妈，是她陪伴我走过了这漫长的青春。”可可的脸明明暗暗地映到车窗上，眼神无比坚定。
阿姨开了门。
杨梅出来，怀里抱着一只泰迪。她穿着GUCCI的睡衣，乱花渐欲迷人眼，这种衣服，可可妈是绝对不会穿的。
“怎么，已经过了模仿我妈的阶段，创立自己的风格了？”洛可可忍不住讽刺了一句。
杨梅笑了，忍冬注意到她脸上的妆化得恰到好处。皮肤也水嫩红润，没事儿泡美容院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杨梅说：“可可，我跟你爸这许多年，你妈都认下了，你好歹也得叫我一声阿姨！”
洛可可说：“别往脸上贴金，我妈认下你？做梦吧！我倒是很好奇，你跟我爸这十来年了，不图名分，不生孩子，你是想这样跟他混到老吗？”
阿姨倒来茶，是上好的大红袍，这是可可爸最喜欢喝的茶。
杨梅招呼忍冬喝，忍冬并不接这个茬儿，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个人家婚姻最顽强的入侵者。
杨梅示意阿姨退下去。她轻启朱唇，缓缓地说：“可可，我比你几岁。遇到你父亲时，我不过21岁。我从渔村出来，看到这光怪陆离的世界，眼花缭乱。是你父亲带我看了这个世界。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这许多年，没有感情是假，但是，更多的呢，是依靠。我知道我这样很不道德，但讲道德是有本事的人的事，我什么都没有，我如果离开你爸，一个选择是回渔村嫁人，我这种年纪，恐怕只有当后妈的份。另一个选择是留在这城里，做个小买卖，眼看着自己一点点老去！”
“脚上的泡是自己走的。你完全可以找个没家的男人，你们结婚，生儿育女！”
杨梅“哧”地笑出声来。
她说：“然后呢，每天为吃穿发愁，还要防着没能耐的老公出轨，这样的日子，我们渔村出来的姐妹经历得多了。你们这种不愁吃穿的富家小姐也别瞧不起我，觉得我是寄生虫。可可，你知道你爸喜欢吃什么吗？你妈知道吗？你知道他睡前必须要喝一点红酒吗？你知道他洗澡用哪个牌子的沐浴露吗？他回到这个家里，吃最可口的饭菜，每一样东西都很可他的心意，而我，又跟他上过床的那些女人不同，从不逼他离婚，从不给他提要求……”
“因为，你从来都没爱过这个男人，你那是讨好！”忍冬忍不住插嘴道。
杨梅的笑又浮现到脸上：“那又如何？可可，你没觉得这十一年里，我进步了很多吗？我是个很善于学习的女人，我经营着我跟他的联系，我依靠他，他也依赖于我的好。我没拆散你妈妈的婚姻，我要是不看着，他恐怕早就换了你妈妈了！”
“无耻！”洛可可伸手给了杨梅一个耳光。
杨梅并不意外。
她说：“洛可可，我十年前没走，我把我最好的时光都耗尽了，我现在更不会走！”
洛可可冷笑了两声：“这可不由你了。我洛可可现在就把这话摞到这，我要不把你们拆散，我洛可可不得好死！”
从那扇门里出来，洛可可气得浑身发抖。
“她不会轻易放手的！”忍冬说。
“她不放手，洛桂生会放手的。”洛桂生是洛可可老爸的名字。
“你指望出轨男人的良心？”忍冬脱口而出。她以为可可会天真地以为洛桂生会为妻子的癌症愧疚。
“不，利益。女人都以为男人会看中爱情。其实，男人更看中的是利益。洛桂生之所以不跟我老妈离婚，不是因为还爱她，更不是因为我，而是怕离婚我妈分他一半家产。他谁都不爱，他更爱的人是他自己，他贪恋女人对他的好，他给她的也都是很少的钱。”
人间清醒洛可可，江忍冬简直要给洛可可竖大拇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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