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邦灵(三)
流水声像天边滚过的闷雷,继而又消失无踪,世界恢复了白光的宁静。队伍停下,侍卫掀起轿帘,耀眼的洁白使我们睁不开双眼,跟随肭仂祖下了马车出到外面,如踩在厚厚的绒被上般柔软。约半分钟之后,我们才适应环境,发现已经置身于厚厚的白树叶之上,不远处巨大挺拔的白色树至少两百米以上才开始分枝发叶,那密麻麻的分枝自四周弥漫延伸开来,在我们头顶盖成一张几乎看不到边界的白伞,虽然白树叶层层叠叠将阳光遮挡在树顶之外,但他自身发出的白光更加耀眼,地上的落叶没有腐烂,经年累月,铺成了三十几米厚的雪白绒毯。围着树干螺旋上升到枝叶丛中而消失于我们视线的木梯,一长队身着白衣白服的工人用竹兜背着剪下的黄叶,正缓慢而小心地行走于木梯之上把它们背下地面来,每走一步都对树显示出无比的恭敬。近千名工人在修剪树冠上的黄叶,因为相隔甚远,他们又都白色素服,我们根本看不到他们在树上的辛勤劳作。一圈壕沟将树杆围在其中,壕沟边缘每隔百余米就架着一台木架的起降机器,几千个工人正在壕沟内外忙碌,他们用起降机把泥土和剪断的树根从沟里运出来堆放在周围,腐味夹杂着新翻的泥土的气息令人晕眩。
原来肭仂祖听从了周雨江和周培江的建议,当即便将邦灵所在的区域封闭起来,安排人手昼夜不停地挖地刨树根,果然发现很多已经腐烂的须根,在不断剪除腐根的同时,树上的黄叶也逐渐减少不再重新生长。叛乱才稍有平息,国王即带着我们来观看在周雨江二人建议下做出的成果,随着国王巡查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绕着壕沟巡走了一圈,监近上青丘山巅的千拐道的阶梯,我停下脚步,抬头仰望青丘山上方隐没于茫茫雾色的阶梯,那鬼斧神工修砌而成的天阶近在眼前,使我不禁想起取释冰泉的迫切。
“看到了吗?水伯就在天梯尽头,我知道二位到扶桑城的原因,”国王说,“可是本王帮不了你们什么忙,没有人抵挡得了青丘山顶的寒冷,你们也不例外,就别白白去送死了。”
“取释冰泉,我被耽误太久了,”我叹息着说,“就算被冻死也要试试,再说……”我想到姑娘在冥水岸边送我的那块玉,如今它正挨着我胸口,暖暖的不曾让我感到丝毫寒冷。
“再说还有我,”云心接过我的话,“说好了的患难与共,我们沿途照料着,不会发生什么事故。”
“上山的路太险峻,”我看着他。
“有你在身旁,我就什么都不怕,”云心与我双目凝视。
“这话理应我来说的,”我低下头。
“唉……雪域合围战时,扶桑城数万难民就想爬上山顶逃避战争,可只有不到五十个才爬到千拐道阶梯五十拐的人奄奄一息地活着回来,其他人有的被雪崩淹没,有的坠落深谷,而其余全部被冻死在路途,没一个人爬完千拐道阶梯,侥幸回来的人也因为被冻伤严重,月余都相继死了,”国王看看我们三人,无奈地摇摇头。
“我不怕,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安然无恙地返回的,”云心的坚定几乎令我无法反驳。
“等周培江清醒过来,我们一起,”周雨江也把视线抬升到青丘山云雾的尽头,“好不容易相聚,就不要分散了。”
“你和周培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但愿他会尽快醒来,然后你们就得想法找到陈永和刘富宽,更迫在眉睫是去绿谷隘口,”尽管灵云寺的一幕幕仍在脑海里鲜活地闪现,那沉重得令人无法呼吸的木箱、那血淋淋的人头,可我还是坚持他们两吉人天相,一定没受到什么大难。
“你似乎知道陈永和刘富宽的情况,二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周雨江打量着我问,又看看旁边的云心,“难道你们瞒着我什么?”
“没有,”我摇摇头,“没有的事,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呢?”
“孩子们,我已经吩咐提审在来风茶楼抓获的四个青衣人和达尔干等,相信一定会审出你们朋友的真实处境,”国王叫我们不必担心。
“大王对那些叛逆者真的要大开杀戒吗?”周雨江回头问。
“那还用问?不斩草除根,何以天下长久太平?”国王愤愤地说,“莫非你也要像季相国那样为篡位者说情?”
“我等一介布衣,又为外客,凯敢向大王说情?”周雨江皱皱眉头。
肭仂袓班用手压压我们的肩膀,然后转身。回王宫的路上,走出封闭邦灵的范围,道路两边就围满了观看国王队伍的百姓,欢呼沸腾声络绎不绝。百姓为国王的智慧欢呼,也为难得的太平雀跃,王城戒严的禁令已经解除,外乡人纷纷涌到城里了,他们有的正在和亲人团聚,做比新年还丰盛的团圆餐;有的围在新任的大理院里申冤叫屈,官爷们不敢不悉心听他们的哭诉并记录立案;有的在欢迎国王的人群中,他们讨论着刚平息的动乱,也有怕惹祸上身的把声音压低来。
到王宫稍事休息,国王接到了四个青衣人的提审诉状,诉状说他们到角狼之野见过蚼蚏王,蚼蚏王也承认在釜鼋山抓获了陈永和刘富宽他们,蚼蚏王承诺不下杀手,但四个青衣人必须得为他办一件事情,之后可以让他们把陈永和刘富宽带走。
“什么事情?”青衣人问蚼蚏王。
“有一个叫逵戊珥的人会得到两样东西——一个人和一张秘符,但它们之后将落到神秘人手里,没人知道这神秘人是谁,本大王却已经和神秘人派来的手下暗中达成协议,你们得去扶桑城把这两样给我换回来,” 蚼蚏王说着,用它们的兽语吩咐手下给青衣人一张牛皮纸的地图和从陈永那里抢来的魔域之匙幻影魔咒。“但显然,那神秘人和本大王心思一样,都是要把这些东西全部独吞的,所以你们回来领人的时候,也必须至少交还一个人、一张秘符、地图和幻影魔咒,否则就只能领到二人的尸体了,” 蚼蚏王说完,就叫手下把四个青衣人撵出了角狼之野。四个青衣人到了扶桑城,也按蚼蚏王给到的线索,和神秘人的手下达尔干取得了联系,并约好几日后在来风茶楼交换人和物品。四个青衣人推测,既然蚼蚏王那么想要这四样东西,肯定是价值非常的,因此他们密谋拿到东西后,并不是去救人,而要以此作为条件好好敲诈一番,或者带着它们远走高飞,至于陈永和刘富宽的性命,青衣人怎么会放在眼里?当然,最终他们还是和神秘人的手下达尔干、幻影魔咒、地图一起落入了肭仂祖之手。但至于神秘人,从达尔干和四个青衣人那里根本就审不出任何线索,说实话,他们压根就不知道神秘人是谁,作为巫姑部的达尔干真名叫姑尔干,他也从未见过神秘人,更不比别人多了解一些,在他们组织内部只是用口信传达命令。
“唉!现在看来我们同学危在旦夕了,恳请大王想法营救,”周雨江焦急地说。
肭仂祖不作答,似乎毫不在意陈永和刘富宽的安危,并且立即就把话题转了开去问对叛乱者的提审情况,加紧审问,加快处决是他说得最多也最为迫切的。这使我们感到有些惊讶,也感到隐隐有些难过。紧接着太后驾到,未等我们请安,就先问候大家是否受到惊吓,习不习惯扶桑城的生活、气候等。坐定之后,她向国王了解如何处置肭仂坶,国王的意思当然是以叛国罪论处。太后望求开恩,毕竟血肉相连。肭仂祖态度坚决,严厉地说以国事论,太后不得干预朝政。之后母子俩的争执使我们不便插嘴,越待下去就会越尴尬,便辞别太后和国王,国王派几名侍卫护送我们回到涪源山庄。听说我们朋友受了伤,季栾便和仝袤一起来探望了。往返来过好几批名医,都束手无策,他们还把那把刘缇鹤伤及周培江的短刀上的物质作了检验也没有个头绪,后来有御医就把那把刀带来,希望我们也能辨识刀上之毒,就放在涪源山庄了。
“可能真如御医他们说的,周培江不是中毒,”周雨江拿过刀来细看,想了想说,“麻药,也许是一种麻药。”
“麻药?什么叫麻药?”仝袤和季栾齐声问,其实在场的侍卫们都感到好奇,不知道周雨江说的是什么东西。
“也难怪这么多医生都无法确诊伤情,原来黑齿国根本不知道有麻药这个东西,照你说来,想想也应该是麻药,”我接着说,然后向他们简单地解释麻药是一种会使人暂时失去知觉处于昏迷状态却不危及生命的药物,他们似明白了几分,也丝毫没减弱那种好奇心。
“不过你们只如此说,没有得到确认,你们不是要上青丘山吗?我建议将它去给天吴看,或许他能得到确切的答案,”季栾说,“只不知道这种你们说的麻药怎么会流入扶桑城,其实整个我们的世界都没听说过这种东西,莫非它从你们的世界来的?莫非……”
“你是说除了我们几个人类,还有别人也进入过你们的世界?”我疑惑地问。
“完全有可能,看来彻底搞清楚这种物质是很有必要的,”仝袤也说。
“从国王对我们朋友的态度来看,这黑齿国不能长待的,我们要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周雨江把国王对陈永他们遭难的冷漠告诉仝袤和季栾。又将那把短刀给我,要我带去让水伯辨认那是否真是麻药 。
“你们顾虑得及是,目前国乱看似平定了,但很多百姓都还为比较宽和的肭仂坶惋惜,再者虽然王城的禁令已经解除,实际上肭仂祖并没放下警惕之心,稍有不慎,动乱便会再次发生,这也许使肭仂祖定要将叛乱者严惩以绝后患,”季栾告诉我们,“父亲每日为此忧心忡忡,茶饭不思,怕死灰复燃,屡屡冒死谏言,或孤身躲在屋里研究对策。你们也亲自看到了我父亲努力的结果,只有走为上策了。”
“再者,朋友还在角狼之野,夜长梦多,时不我待啊!”周雨江说。
“其实……”仝袤欲言又止,“朋友们大可放心,不管国王怎样袖手旁观,好歹我有韩杰他们四位勇士可供派用,另外核桀荼乌伤愈了,众多流亡者一样追随其左右,他岂会对陈永和刘富宽见死不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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