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大厦倾颓
三日后,皇帝亲自殿试,策问北地举人,发现几份北方学子的答卷虽文笔平直,却是简洁练达,精通民生实事,其中竟然有几人在治河和司农之事上颇有才干,皇帝甚是欣慰,钦点北地二十六人为进士,是为夏榜,昭告天下。
一场举世瞩目的南北纷争科举案终于尘埃落定,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风平浪静之时,皇帝突然下诏,斥责本次科举主事官与复阅试卷的勘察司郎私相授受,以地域歧视北方学子,有违“取士不问家世出身”的至公之道,辜负朝堂社稷重托,
实属悖逆失德,着以苏长青为首的一应科考官流放巴州,勘察司郎李信即刻处斩,余者同党发配北疆充军。
这道旨意犹如九天惊雷,登时搅得朝堂风云变色,就在众臣尚来不及反应之时,锦衣卫连夜拘捕所有涉案之人下狱。一夜之间天地翻覆,大厦倾颓,眼看着昔日的文臣清贵和南儒大臣瞬间便从朝堂重臣沦为阶下之囚,毫无还手之力。朝堂权柄重新洗牌,暂无私党能够一手遮天。
——
此时苏家已是乱做一团,苏长青已经下狱,苏廷楠和苏承和虽还未受牵连,但恐怕也是早晚的事了。苏廷楠自是不想坐以待毙,连夜打听消息,寻找门路。然而墙倒众人推,往日奉他为座上宾的高门府邸皆是给他吃了闭门羹,就连宫里素日与苏家关系不菲的宫人也是冷着一张脸,对苏府奉上的金银看都不看一眼,只撂下一句话:“苏大人之事乃是朝政,自有圣上定夺,杂家安敢多嘴。”说完便立时拂袖而去。
走投无路的苏廷楠颓然坐在空荡荡的书房里,心中惶然不已,犹如做了一场大梦,不知苏府怎会骤然落到此等田地?此时,苏承和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苏廷楠一把抓住长子的衣袖,问道:“你可见到柳暮江和赵璞之了?他们怎么说?”
苏承和顾不得满头大汗,焦急地说道:“父亲快别提这二人了,儿子压根儿连人影都没见着。柳暮江自从陛下下旨要钦点北方士子那日便向翰林院告了假,说是染了风寒,不能理事,去郊外养病去了。若儿也跟他一道去了,至于几日能归,柳宅的下人也说不清楚。那赵璞之更过分,直接命锦衣卫守在门口,见了我便凶神恶煞地阻拦,说此乃朝堂重臣府邸,无干人等不得擅入,像打发叫花子一般将我轰走了,儿子这辈子还未受过此等羞辱。”
苏廷楠绝望地闭了闭眼:“若是苏府能度过此劫,即便受辱也算不得什么,只是看如今的光景,恐怕......”
苏承和急道:“父亲,祖父乃两朝重臣,又是德高望重的清流大儒,难道就因为几个北方学子的无中生有,就这么被罢官发配了吗?”
苏廷楠脸色惨白,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你祖父获罪岂是因为那群北方举子,不过是一心只想着保住自己清廉公正的名声,没有参透皇帝打压南党的心思罢了。偏偏李信那群勘察司郎大多是你祖父的门生,揣摩你祖父的心思,便秉持了以才学高下取士,维持了原榜不变。殊不知,这反而引得皇帝猜忌南人结党营私已到了排除异己的地步,触怒了天子逆鳞,这才招来了灭顶之灾。如今真是悔不当初呀。”
苏承和已是六神无主:“那赵璞之、柳暮江两人皆与我苏家结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道都见死不救吗?”
苏廷楠叹道:“或许不是不想救,而是不敢救。又或许本就是明哲保身之举,他们一个装病急着划清界限,一个命锦衣卫抓人落井下石,这两个真是我苏家的好女婿呀。”
苏承和急红了眼:“那苏家往日那些故交门生呢?”
苏廷楠苦笑道:“如今陛下正在气头上,分明就是想抓住此事狠狠绞杀朋党的歪风,若是此时有人替你祖父出头求情,岂不是公然与皇帝对着干,势必被扣上一顶同党的罪名呀。苏家如今怕是走到树倒猢狲散的地步了,再也无人敢伸手帮衬一把了。”
就在此时,管家苏安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喊道:“大人,不好了。”只见他身后便是陛下的近侍蔡延,带着一队内卫走来。
苏廷楠忙起身相迎,还未开口,蔡延面南而立,道:“奉上谕,朕听闻苏长青之次子苏廷柏,才德不修,为官后胆敢违背朝廷禁令,宿娼狎妓,暗中买娼为妾,实为败德辱行之举。着即刻罢官革职,入狱三月,以儆效尤。苏廷楠身为长兄,难辞其咎,责其闭门思过,待职查办。”
宣完圣谕,苏廷楠已是面色灰败,苏承和也委顿在地。蔡延居高临下地看着昔日翻云覆雨间便可草菅人命的苏家落到此等下场,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漫不经心地说道:“苏大人,圣上的旨意杂家已传到了,苏府的二公子苏廷柏方才已被内卫带走了,杂家这就回去给圣上复命去了,您多保重吧。”
苏廷楠忙挣扎着起身,谦卑地躬身作揖道:“蔡侍中,只是不知微臣需在家思过几日?圣意几何?还望蔡侍中明示一二。”
蔡延心道这果然是苏家人的做派,自己的亲爹和兄弟都被关进牢里了,心里还只惦念着自己的前程,他眼中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鄙夷,却是温声细语地说道:“杂家不过是个寺人,哪敢揣测陛下的心思呢。苏大人还是自求多福吧。”说完,扬长而去。
苏廷楠只觉的腿脚发软,他想要坐下来,却险些栽倒在地,多亏苏安将他扶住,慢慢搀扶着坐下。
管家苏安看着辉煌了三十年的苏府瞬间满目疮痍,已如丧家之犬般不知所措,他看着面前的主子,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乞求道:“大人,难道苏家就此落败,再无转圜了吗?”
苏廷楠毕竟为官数载,官场沉浮看得多了,他静思片刻,已平复了初时的慌乱,神情越发阴郁冷酷,他自言自语道:“父亲入狱,三日后发配流放,已是无力回天了。若是还想保住苏家的一脉生机,唯有壮士断腕。”
苏安一时不明白苏廷楠的意思,只听他果决地说道:“苏安,你速去牢狱打点一番,无论使多少银子,都要买通关系,令我在三日内能去牢中见上父亲一面。”
苏安忙点点头,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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