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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杀父之仇


柳暮江的父亲名叫柳翰文,曾官至礼部侍郎,当时柳翰文的顶头上峰便是时任礼部尚书的苏长青(苏若祖父)。

  五年前先帝还在世,最后一次开科选仕,任命苏长青为当年科举的主考官,柳翰文作为副手为同考官。然而就在会试开考前三个月,苏长青的母亲忽然暴病逝世。按照朝廷礼制,当朝官员但凡父母过世,为官之人必须立即辞官回乡,为父母守制三年,是为“丁忧”,以彰显孝道,为天下表率。

  苏长青作为文官清流,自然不敢违逆天下大道,他即刻上书,请辞归家守孝。先帝恩准,并提拔柳翰文代替苏长青之职,为此次科举的主考官。

  苏长青表面谢恩,心中却实为不甘。他当时已在礼部经营多年,好不容易坐稳了头把交椅,正是再接再厉更上一层楼的紧要时刻,可偏偏在此时死了亲娘,他若是乖乖回乡丁忧三年,数年苦心挣来的权势和威望必将付诸流水,旁落他人之手。

  况且柳翰文年富力强,正直精干,在一众年轻官吏中口碑甚好,本来一直被苏长青暗中防备。若是苏长青就此离去,柳翰文没了辖制,只怕不到两年,礼部便是他的天下。俗话说人走茶凉,即便苏长青能再次归来,朝堂之上也再无立足之地。

  于是一场险恶的阴谋在不为人知时缓缓迫近。

  ——

  柳翰文为人清廉正派,除了在礼部当值外,便是回家守着妻儿度日,可谓是粗茶淡饭,两袖清风。平生只有一个嗜好,闲来无事时,喜欢独自去都城台魁巷的一处茶肆品茗小坐。这茶肆的掌柜与柳翰文是同乡,烹煮的顾渚紫笋茶很有家乡的味道,正合柳翰文的脾胃。

  那日,柳翰文照例去茶肆饮茶,伙计刚将顾渚紫笋茶端上来,就听见一阵哭声。柳翰文坐的不是雅间,只不过选了一处临窗的几角之处,闹中取静。便见厅堂内有一个年轻女子,正一边拭泪一边对着茶客纳福,还在低声恳求着什么,只是茶客们纷纷摆手,令女子快些离开。

  柳翰文不禁问道:“此女子是何人?为何在此悲泣?”

  上茶的伙计回道:“不瞒柳大人,这女子乃是一名歌伎,名叫郦娘,本是城西一个富户从外地买回来的妾,奈何这富户家的大娘子是个厉害的胭脂虎,容不下这个小妾,进门不过三个月便被净身赶了出来。她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只得流落街头找些营生。我们掌柜心软,便允她在茶肆卖唱,权当是舍她一碗饭吃。”

  伙计说着,又叹气道:“只是这女子命不好,整日思念家乡,常常以泪洗面。众茶客皆觉得晦气,甚少有人点她唱曲,如此下去,她何时能攒够盘缠返乡呦。”

  柳翰文听了,已是动了恻隐之心,便命伙计将歌伎郦娘唤了过来。

  郦娘怀抱琵琶,眼中尚有泪意,年纪在二十五岁上下,恳切地看着柳翰文,颇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柳翰文心中并无杂念,只从袖中掏出一吊钱,道:“你且唱一首家乡的曲子来听吧。”

  郦娘感念不已,双手接过赏钱,素手拨弦,唱了一曲醉花阴。

  一曲毕,柳翰文见时辰差不多了,正要起身回家,忽见郦娘躬身行礼:“难得这位大人心肠好,这一吊钱能解我半月饥寒。郦娘无以为报,惟愿敬上香茶一杯,祝愿大人官运亨通,心想事成。”说完,背对着柳翰文,执起茶匙舀起一小勺茶粉,投入泥炉上的沸水中,搅拌均匀,又点了些盐、椒之物,回转身来,膝盖微曲,双手端着茶碗举过眉眼,敬请柳翰文用茶。

  柳翰文见她态度诚恳,容色卑微,心中不忍,便接过茶,喝了两口,细品之后,说道:“没想到,你竟精通茶艺,这紫笋茶最怕火候掌握不好,若是水煮的老了一两分,烹出的茶便觉得口苦。难得这碗茶,甘而不腻,淡而不涩,还有醇厚的回甜,当真是好手艺。”

  郦娘掩唇而笑:“既然大人喜欢,不如郦娘再弹一首醉太平,大人边听琵琶曲,边将这杯茶品尽,再归去不迟。”

  柳翰文本就是爱茶之人,想着不过耽误一盏茶的功夫,也不妨事,便欣然应允。

  清转婉约的琵琶声在耳边响起,巷外已是万家灯火,茶肆内不过只有零零落落的两三桌客人。柳翰文边饮茶边赏着窗外的街景,不知是不是太累了,渐觉得有些头脑昏沉。他想喝两口热茶提提神,却越发感到眼前模糊,想挣扎着站起来,双臂还未使上力,便一歪身,人事不知了。

  ——

  柳翰文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低矮的瓦舍内,身边竟睡着衣衫不整的郦娘。

  柳翰文惊恐不已,霍然起身查看自己身上的衣物,竟只剩白色的里衣。

  动静扰得郦娘也醒了过来,她倒是没有半点惶惑,看着柳翰文还有些许羞涩。不等柳翰文询问,便半掩着春光低头说道:“不知怎地,大人昨日许是空着肚子饮茶,又许是那紫笋乃是清明后的新茶,大人竟然醉茶了,倒在了茶肆里。店家也不知您家住何处,奴便将您扶回了奴的住处。”

  柳翰文用尽力气回想着昨晚的情形,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他惊疑不定地问道:“昨夜,我可有失礼之处?”

  郦娘将褪到手臂的帔子拢起,掩住裸露的肩头,有些哀怨地说道:“大人昨晚搂住奴,将奴唤作‘文茵’,奴也愿对大人以身相抱,遂大人与奴一夜欢好。”

  柳翰文听见郦娘说出“文茵”两个字,脑中翁然作响,文茵正是他夫人的闺名,难道他昨夜当真糊里糊涂地与这个陌生的歌伎春风一度?那他又该如何面对家中的妻子?

  柳翰文不过迷茫片刻,便起身下榻,穿好衣物,对郦娘说道:“我不知你所说是真是假,只是我家中早有妻子,夫妻恩爱,我断不能伤了内子的心。即便你我真有肌肤之亲,我也无法给你名分。”

  郦娘一怔,随即苦笑道:“大人放心,郦娘虽是残花败柳,却也不是纠缠不清之人。大人既对我无意,离去就是,我绝不会死缠烂打。郦娘仰慕大人品性,哪怕没有名分,只要大人愿意,随时可来此处寻我。”

  “不必了。”柳翰文断然拒绝道,“昨夜之事本就是意外,我自是对你不起,只愿从此后你我再无瓜葛。”

  说完,他从凌乱的衣物中随手翻出腰间的荷包,放在榻上:“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银钱,全当补偿吧。”

  郦娘打开荷包看了看,里面有散碎的七八枚银角,足有二两银子,她有些涩然地一笑:“承蒙大人恩典,郦娘回乡的盘缠就可凑足了,明日奴就会离开都城,从此与大人永无再见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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