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与君绝
柳暮江回到寝院时,发现苏若正在收拾包裹,丫鬟春燕正在一旁苦劝。
她见柳暮江进来了,也不搭理,手上不停,只吩咐春燕道:“只将我平素穿的和带进门的嫁妆装车,其余的累赘都不要了。”
柳暮江见春燕不知所措,便命她出去候着,春燕如蒙大赦,忙退下并小心将房门关好。
柳暮江上前按住苏若整理行装的双手,只感到她纤细的指尖冰冷颤抖,柳暮江满心满眼都是心疼,愧疚道:“若儿,是我不好,没有看顾好你,令你和岳母大人受委屈了。我已处置了家奴,明日便会将阮之南送回南越,日后再不会有此等事发生。娘子,你千万宽宥为夫这一遭。”
“娘子”二字在柳暮江的唇齿间摩挲,听起来异常温柔缱绻,他的声音中包含着深重的悔意和刻骨的疼惜,甚至从他开口的那一瞬,苏若好不容易在他面前刻意冰封起来的外壳便裂开了一道缝,想从心底原谅他。
然而,苏若不能心软,她强压下心头澎湃的酸楚,看着柳暮江缓缓摇了摇头,眼中倔强而凄凉的神色令柳暮江心惊胆战。
他双臂哆嗦着将苏若抱进怀里,半是温柔半是诱哄地问道:“如此,娘子还是不肯原谅为夫吗?”
松木般的冷香立时如潮水一般弥漫在苏若的鼻端肺腑,她嗅着这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却溢出愈加蚀骨的悲伤,她偎依在柳暮江怀里,无力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柳暮江垂头看着她,忽然捧起她的脸,吻上她的额头,口中低喃:“那此刻呢?娘子还忍心怪我吗?”薄唇带着温柔的凉意从额头游走到琼鼻,眼看便要蔓延至苍白的唇角。
苏若害怕自己下定的决心在柳暮江柔情的包裹之下溃不成堤,忙一扭头躲闪开来,她侧首看着柳暮江,强自挤出一个伤心欲绝的笑容:“我从来都没有责怪过你,这世上除了我娘,你便是对我最好的人。只是......”她顿了顿,还是无比艰难地说下去,“你我终是没有缘分,既然如今你大仇已报,我也足以自保,不如就按当初你我商定的那般,就此和离吧。”
柳暮江紧紧握住苏若的双肩,强硬中隐着一丝哀求:“你我日夜朝夕相对,你心里分明也是欢喜的,又为何非要和离?”
苏若的眼底已泛起水光,她拼命眨了眨眼:“我原也做过相知相守的美梦,奈何君家妇难为呀。苏柳两家本是世仇,你娘又对我成见已深,就算你能把欺辱我的人都赶出柳宅,但面对你的母亲也是束手无策。她对你的生养之恩大于天地,再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若是因我忤逆于她,便是不孝之子,难免被世人诟病。即便我勉强留下,处处忍让,时日久了,定会对你娘心生怨怼,抱怨不休。你或许会对我包容宠溺一时,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待到时日久了,你便会厌烦后宅不宁,怪我不知退让,不敬婆母。你我即便当初情深似海,也终会走到夫妻情尽两看相厌的地步。与其到那时悔不当初,不如此刻一刀两断。”
柳暮江并未松开苏若,极力挽留道:“不会的,我自会劝诫母亲,日后你二人分院而居,除了年节问安,不必时常相见,定能相安无事。”
苏若叹息了一声,令柳暮江心底登时凉透,她苦笑道:“暮江,你还不明白吗?今生今世,我不愿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委屈求全地活着,我只想自由自在随心所欲过完一生,因为这是我用命换来的。这样的日子,你给不了我。你我就此别过吧。”说完,拂开柳暮江的手,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苏若悲伤的背影令柳暮江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他想要追上去,却不忍再看苏若失望神伤的双眸,他只觉得双腿如灌了铅锭一样沉重,二人珍视的过往正如流沙般从他的指尖流逝。
柳暮江怔怔地坐在苏若的榻上,眼中未流泪,容色却是无比戚然。他苦心积虑一往情深珍爱的女子还是走了,哪怕他已付出了自己的全部,用尽了所有心力,依然留不住他的爱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苏若抱憾而去。
他从未如此无能为力过,就算是当初父亲惨死,家徒四壁,他小小年纪一边苦读还要一边挣回养家的口粮时,他也不曾感到无可奈何到了可悲可叹的地步。难道他当真无法给苏若她想要的生活吗?即便将她强留在身边,也只是令她忍气吞声地活着?若是如此,也许他真的应该放手了,只要这是苏若想要的就好。
柳暮江已是灰心至极,也不知独自枯坐了多久,始终无人敢来打搅。佳人已不见芳踪,可屋内依然弥漫着苏若淡然安宁的气息,无处不在。仿佛是一张巨网,将柳暮江的身心都束缚其中,越是想要忘怀,越是刻骨铭心。
此刻,日薄西山,院中的夕阳正一寸一顿地退去,就像此时此刻他心头的哽咽。
终于,听见门外有人轻咳的声音,柳暮江抬眼见是他的贴身小厮,他不自觉地开口问道:“少夫人已经走了?”
小厮知道家主心绪不佳,小声说道:“是,少夫人已走了半个时辰了,身边跟着丫鬟春燕,还有那个身材高大的车夫,似乎是叫折伦的,说是回娘家去了。”说完,见柳暮江不语,只得悄然退下。
整个院落再度空寂,柳暮江见院中最后一线残阳也已经斑驳模糊,苏若真的走了,将他的余生独自一人空留在暮色苍茫之中。天地之间的阴翳直直地铺陈到门外,他极力看去,仿佛在余晖中找寻妻子的身影。只是,即便找到又如何,苏若今后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柳暮江胡思乱想着:苏若才貌出众,又有主张,她身边定不会缺少爱慕殷勤之人,比如方才小厮说的那个叫折伦的年轻车夫,就一直忠心耿耿跟着苏若。苏若青春正盛,那她日后会不会再嫁给旁人?
一想到苏若曾经只凝视着自己的剪水双眸亦会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人,每日晨夕只落在自己眼中的浓睡媚态也会被别的男人瞧了去,柳暮江的心口就像被利刃狠狠戳了成百上千个血窟窿一般剖心噬骨。是了,他怎么能将苏若让给别人呢?若是苏若真与旁人双宿双飞,他的后半生定会被嫉妒和后悔撕扯得面目全非。
柳暮江猛然清醒,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他颓败也好,伤怀也罢,可若是硬生生看着苏若从自己的余生中剥离撕裂,这于他分明就是鲜血淋漓的挫骨削皮之痛,他根本承受不起失去苏若的痛苦煎熬。
这一生守在苏若身边的,只会是他柳暮江,也只能是他柳暮江。没有人能将他们夫妻二人分离,他的母亲不能,苏若她自己亦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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