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43）
叶青瑛坐在对面，双手还捧着茶馆劣质的陶瓷茶杯，他微微笑着，面上这张低调普通的面皮上看不出任何一点叶青瑛的影子，唯有那双浅色的双眼里，还隐隐闪烁着一些熟悉的影子，从这目光之中，燕临川竟然也有点分不清，在叶青瑛眼里他到底是燕临川本人还是一个算命的老头了。
燕临川愣了一下，似乎有点不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看向叶青瑛，对方话已经说完，似乎不准备再解释什么了。
茶馆之中一片安静，叶青瑛托着腮，手肘支在桌面上，半边的肩膀拉出了一个很闲适的弧度，他一点也不着急地等着燕临川回答，只有阿花在这个时候很破坏气氛的打了个喷嚏，哼哼唧唧的在一边绕了一圈，似乎很不满意为什么燕临川见到他都不怎么热情。
叶青瑛看着这狼狗一点威严都没有的蹲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人家，感到丢人。
倒是把燕临川从走神中唤了出来，只听他清了清嗓子，有点不太顺溜地说，“你刚刚说……什、什么意思？”
叶青瑛把视线重新移到他身上，他往前倾了倾身子，看进燕临川的眼里，“字面上的合作意思。”
燕临川眉毛一动，问道：“合作？”
叶青瑛说：“夏国派的人还在找你吧？”
燕临川没有否认，他丝毫不怀疑在这个地方就没有他叶青瑛不知道的消息。
“本来这个事情和我没什么关系，只是前不久不小心冒犯了人家，导致我现在好像也是他们的仇杀目标了。”叶青瑛非常谦虚的抹去了事实，轻飘飘地说了一个冒犯，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毕竟要是一般的冒犯对方也不至于要到追杀这个份上。
“所以……既然碰巧遇到了……”叶青瑛继续说道，“既然敌人都是一样的，那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力量大吧。”
这个道理没毛病。很通畅。燕临川都不知道怎么拒绝。眼下看来，这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提议。他们两个人分别和敌人周旋了这些日子，虽然目前还算安全，但总归是有一点筋疲力尽了，也不知道哪一天这种疲惫会到头，假如有一个人相互扶持一下，肯定会在关键的时候给彼此一些帮助，再好不过。
但是他又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是兜兜转转了一圈，最终回到了原点。他一直觉得这是他自己的事情，当他离开叶青瑛那个破旧的屋子，也没有回到军营，当然也是因为并不想让别人参与，也不想因此连累别人，所以才会独自一个人徘徊在这个茫茫大漠之中。
而现在，叶青瑛的态度已经很明确的表达了，只要燕临川一点头，他就能在此时此刻收获一个战友，结束一个人漂泊的日子。
燕临川皱着眉头，他在思考，呼吸放的很慢，又或者是极力想找一个反驳的理由，让叶青瑛这个计划出现一点不可行的瑕疵，于是他说：“但是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如果你现在离开这个地方，走的远远的，他们也没有功夫去找你。”
叶青瑛撇了撇嘴，全然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所以呢？”他问。
“所以，你没必要和我一起。”燕临川看着他，很认真严肃地说道。
“行吧，既然你这么说了。”叶青瑛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阿花见了立马摇了摇尾巴，跟到他身边去。叶青瑛拿了桌边的长刀，整理一下衣袖，走之前对燕临川道，“我今晚住这儿，明天一早走，你要是改变了想法，就来找我。”
燕临川坐在位子上没动，叶青瑛看了他一眼，最后经过他身边，走出茶馆了。
门外脚步声渐远，能听到小二在外面抖着声音说了句慢走，阿花好像还叫了一声，最终这些声音都渐渐远去，良久，燕临川坐在桌边叹了一口气，他盯着桌上那一堆假胡子，忽然笑了一声，觉得自从来了北疆，一切都跟做梦似的荒唐至极。当将军也当不得了，想做个普通人吧，也还是不给他这个机会。一时间，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像是无形之中被一只手一把拉进了红尘之中，众多琐事纷至沓来，让他应接不暇。
他觉得有点累了。前两天的时候，他也是坐在这里，看着外面往来的人，听着那些来算命的人问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他还在想，既然人固有一死，那他现在这样躲躲藏藏的又算什么呢？但他是不甘心这样死的，假如要死，他想，一定也是死在沙场上，而不是这种黑暗的阴谋里。
这一片能住宿的客栈没几家，有也尽是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人都乱的很，入夜也是吵吵嚷嚷的，消停不下来。叶青瑛也不是真的要休息，他就找了一家酒最好喝的，进去坐着，看样子是准备喝一晚上酒。
白天发生的事情还没传出来，当时茶馆也没几个人，更何况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那几个大汉也不可能自己到处讲，所以叶青瑛这么光明正大的走进去，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小公子，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只是当他要的一坛酒端上来的时候，边上一桌人有点惊奇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阿花困了，趴在他脚下，它浑身的毛又蓬又顺，一对和狼相似的眼睛闪着幽幽的光，这一眼看上去超凶的样子，边上有几个姑娘吓得往边上挪了挪，生怕这狗发起疯来咬人。但是这会儿它把眼睛一闭，又乖巧的过分，旁人看来羡慕，没见过这么听话的狼狗。
叶青瑛通常都是把酒当水喝，也不要什么下酒菜，边上人把目光从阿花身上移开，又看见他这么喝酒，又惊了，心说这小公子张的清清秀秀的，看样子是个狠角色啊？
不过这客栈什么人也都有，见怪不怪才是混道的真理。等叶青瑛一碗接着一碗，半坛酒下肚，已经是深夜了，他面上飘了一层淡淡的薄红，看起来像是喝了不少，客栈的一楼依然还是灯火通明，有几桌人还在叽叽喳喳地谈地，掌柜的趴在柜台上睡着了，小二就倚在桌边上，打着瞌睡，偶尔吓醒了，眯着朦胧的双眼看看情况，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叶青瑛旁边那桌，坐了两个男的，一个女的，从叶青瑛来，视线就若有若无的扫在他身上，期间他们还装模作样说了一会儿话，等到这会儿，其中一个人离开他们那桌走了过来。
等叶青瑛回过神，那不请自来的人已经坐在他对面了。
这人看起来不像这边的人，长的很清秀，衣着得体，腰间挂着一块玉佩，手中一把扇子，没什么武器，但是也不简单，毕竟在这个土匪混杂的地方，敢露富的人不多了。
叶青瑛看了一眼，就把视线移开了，他现在没什么心思多管事情，想着要是这人看人脸色，估计不搭理也就走了，于是他自顾自又倒了一碗酒，正要喝，没想到对面的人突然说话了。
“这酒烈的很，公子喝了一晚上了，小心伤身。”
有点意思。叶青瑛心说这人看着不怎么像多管闲事的人，怎么说起话来和长相偏差这么大的，他闻声看过去，挑了挑眉毛，显然对他这个多余的提醒感到不满，对方却还是态度很好，保持微笑，就像关心一个相识多年的老友。
叶青瑛忍住了一身鸡皮疙瘩，脱口就说：“管你屁事。”
对方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小公子上来就是一句粗鄙之语，但是他段位显然不低，愣了过后，倒也不气，好言道，“哈哈，公子快言快语，倒是直爽之人，在下今晚确实有些多管闲事了，不过大家都是行走江湖之人，有时候遇到了难免就有种久别重逢之感，在下与公子虽然初次见面，但是不知为何有种亲切之感，所以没忍住，前来多嘴两句了。”
叶青瑛点了点头，考虑到他今晚都要在这个酒馆度过，不想动刀脏了地方，他忍住了要去拿刀的手，沉声道，“好，说完就滚吧。”
这态度是相当明确了，来人也没想到这人这么难讲话，愣了一下，无计可施之下，朝他那桌使了个眼色，那桌有人低声笑笑，接着就有一个女子往这边走来。
叶青瑛没见着人，只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不知道是什么香粉的味道，叶青瑛皱了皱眉头，听阿花在桌子底下打了个喷嚏，然后有一个女子走到他们身边来，声音柔柔的，道：“哎，我就说这位小公子自个儿喝着酒呢，你别来打扰，这下好了吧。”
男人勉强一笑，看起来有点不太好意思，只听女子往叶青瑛身边靠近了一点，好像是听到了阿花的声音，往那边看了一眼，道，“哎呀，这是什么品种的狼狗，长得真好看，是公子家的吗，我可以摸——啊！”
女子有些着急靠近了，她见这叶青瑛没什么表示，就想接着阿花来套近乎，谁知道她刚要在靠近一步，叶青瑛忽然动了，他刀未出鞘，就直接横过来抵在两人中间，硬生生隔开了两个人的距离，女子笑容僵硬了一下，有点像是在哭。
叶青瑛阴沉着声音道，“不想死，就离我远一点。”
他这样说了，但是对面的两个人却都没动，胆子很肥。叶青瑛皱了皱眉头，忽然觉得手上的刀有点拿不住，有哪里不对劲，他这样想着，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他看了眼酒坛，半坛他连醉都不会醉，这酒也没什么问题……为什么现在有点晕？
中毒了？什么时候……他想着，鼻尖似乎又飘来一阵奇怪的花香，他抬眼，看到女子还站在原地笑着，好像压根没把他的刀放在眼里。
是香粉！叶青瑛心里一凉，猛地抬头，他的刀飞快出鞘，女子却早有准备，堪堪避过了刀，那男子站在边上要帮忙，阿花猛地冲出来将他扑倒在地，叶青瑛方才一运功，却不想更加速了毒性的蔓延，他脚步一顿，女子已然倾身到前。
“公子觉得我这个毒和酒是不是绝配？”女子轻轻笑着，声音又柔又媚，听着好像在天边，叶青瑛踉跄了一步，女子伸手扶在他胳膊上，轻轻抚着。
叶青瑛无法挣脱，他甚至站稳都很成问题，阿花急的嚎叫了一声，在边上疯狂撕咬，想要摆脱男子来救叶青瑛，但是它还没成功，另个人男人也过来控制住了它。
叶青瑛咬着牙，道：“滚……”
女子半个身子都贴在他身上，伸手摸在他脸上，“公子既然一个人，为什么要拒绝我呢？”
她话音刚落，只感到脖子上微微凉意，剑尖的寒光晃过人眼，她微微一怔，只听那狼狗哀嚎一声，那两个男子看向这边也都定住了。
一个黑衣的男子，目光很冷，站在那里就是威严，只听他低声道，“他不是一个人，他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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