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五九章 各异
进攻在天黑之后开始,三路大军从三个方向发起了攻城。两万荆州军,两万豫州军分别从西城和南城同时发动攻击。一时间,整个京城周围喊杀之声震天,厮杀声响遍全城。
京城的百姓们一个个心惊肉跳的站在院子里,他们侧耳听着远处传来的厮杀声,眺望着远处的火光,不知所措。
对百姓们而言,他们的心情很矛盾。
一方面,他们对司马道子不满。这几个月四处流传的流言让他们对司马道子极为不信任。关于司马曜的死,流传有数个版本,许多流言的矛头指向司马道子是背后主谋。对于一个可能的弑君者,自然没有太多的信任感。
况且,近来司马道子行事严酷,抓丁充军,控制言论,全城禁严,搜捕细作的举动伤害了大量的无辜百姓。另外,越来越紧缺的物资和粮食的供应,飞涨的粮价,生活的越发拮据也让他们极为不满。
但另一方面,他们对王恭等人更无好感。王恭的行为在百姓们看来也已经是反叛的行为。特别是在王国宝被杀之后,对于王恭等人的风评更是陡然变得更加的恶劣。
从道理上而言,王恭等人打着诛杀王国宝等奸佞之臣的名义出兵。现在王国宝已经被处置了,王恭还不退兵,反而要攻城。这便暴露了王恭意图不轨的野心。
司马道子固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他杀了司马曜,那也是他司马氏内部的事情。就算司马道子夺了皇位,那也是司马家的江山不变,最多对司马道子弑兄夺位的行为进行道德上的谴责而已。
这年头,争权夺利,亲族残杀的事情太多了,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当年那个大秦天王苻坚,不也是杀了叔父夺权的。这些事,实在算不得什么。起码百姓们是能接受的。
但王恭等人的行为在性质上是不同的,他们不是司马氏家族的成员,他们的行为便是反叛,便是造反。大晋司马氏坐江山已经一百多年了,南渡也近百年。百姓们心目中已经习惯了司马氏坐在那个位置上,特别是京城的百姓,更是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习惯了这一切。所以,那些心怀叵测者,比如苏峻桓温之流都得不到他们的认可。
王恭等人自然也是如此。和司马道子夺权不同,王恭等人的行为可以归结为大逆不道,不忠不义的野心家之列。王国宝死后,更是充分暴露了这一点。
正因为如此,在京城百姓的内心里,从一开始的对司马道子的不满,到现在反倒有些希望司马道子能赢。这是一种颇为喜剧性的心理历程。
故而,当这几日司马道子大肆征召青壮守城的时候,有许多人居然是主动要求参与的。便是出于这种心理。
这也让司马道子短时间内征集了数万青壮参与守城,大大的弥补了兵力的不足。
此刻,位于城西城南的城墙上,各有数以万计的百姓在参与守城。这让司马道子得以腾出更多的兵力放在东篱门处防守。
在所有的攻城兵马之中,北府军显然是人数最多,最具有威胁的一支兵马,也必是主攻的方向。
由于劳师袭远,长途而来。大型的攻城器械无法随军运抵京城。西城的荆州军和南城的豫州军都遭遇了同样的攻城难题。他们无法依靠先进的数量庞大的攻城器械进行压制和进攻,他们只能用少量的器械攻城,利用黑暗的掩护试图进行偷袭。
但是,守城方早想到了这一点。他们在城下燃起了大量的火堆,照亮了护城河外数十步的距离。只要进攻方抵近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便无可遁形。这一手效果明显,让攻城方在进攻时死伤惨重。
同样是采用泅渡的办法攻城的攻城方,一样遭遇了尖刺和荆棘的羁绊,以及城头如雨的箭支的洗礼。在没有先进攻城器械的情形下,强行攻城的代价可想而知。
很快,攻城方便吃不消了,伤亡太大了。
殷仲堪和杨佺期二人起兵,其实属于助拳而来。此次攻城,两人其实也打定了主意只是协助。谁都不希望自己的兵马伤亡太大,当个冤大头,将自己的兵马葬送于此。
特别是杨佺期,他和殷仲堪不同。殷仲堪出兵的另一个原因是为先帝讨还公道而来,所以颇为卖力。而杨佺期则是完完全全的助拳而来,他是被桓玄说服而来,卖的是桓玄的面子。这件事,他的父亲梁州刺史杨亮是持反对意见的。
杨亮认为,这是王恭和司马道子争权的纷争,杨氏父子不必掺和进去。双方皆非仁义之师,让他们自己去斗便是了。荆襄梁益兵马只需自持,静观其变便可。
不过,桓玄出面,杨氏父子却也无法拒绝。杨氏父子当年在桓温麾下,桓温待他们不薄。如今杨氏父子皆为刺史,已然崛起。桓氏式微,只有小公子独立支撑,怎可不尊旧主。出于这样的原因,杨佺期才出兵参与此事。
但杨亮也派人送信给杨佺期,叮嘱他万万不可将豫州兵马全部搭进去。一旦失去手中兵马,他这个豫州刺史便也不保了。杨亮告诉杨佺期,可助其声威,但不可深陷其中。别人要拼命,让他们拼去,不可落得泥足深陷,损失惨重。就算此次勤王成功,王恭那样的人也未必能够容人,不能全信他人。
杨佺期自己其实也是个有主张的人。起初他对王恭起兵是抱有些许的同情和赞许的。王国宝等人的倒行逆施他也有所耳闻,杨佺期的夫人出身谯国罗氏,不久前家族中的几名官员被王国宝所杀。虽然说和他们关系淡泊,并不亲密,但这终究是一笔账。王恭讨伐王国宝,他也是心中赞同的。这也是他说服自己的理由之一。
但王国宝死了之后,王恭拒不退兵,也不肯和司马道子和谈,杨佺期是很不满的。那日当着王恭的面,两人也起了争执,闹的有些不愉快。
杨佺期早已决定,此次在南城的进攻只是浅尝即止。若能花费一些可接受的代价攻克南城便也罢了,若是损失太大,攻城受阻,则没必要去白白消耗自己的兵马。毕竟,王恭的北府军才是主力。五六万北府军攻东门,自己和殷仲堪吸引了数万守军,攻破城池应该不是难事。
鉴于种种考虑,在遭受猛烈的打击和伤亡之后,杨佺期下令暂缓进攻。兵马在城下呐喊叫嚷,放箭射击,但是并不发动猛攻。以牵制为主。
如此一来,场面倒是热闹。兵器交击之声,叫骂呐喊之声震耳欲聋。但真正有威胁的进攻却并没有发生。
南城如此,西城的进攻也乏善可陈。倒不是殷仲堪不肯进攻,而是殷仲堪也有自己的考虑。他此次出兵是为了给司马曜讨公道而来,王国宝死不死他倒是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攻进建康之后查清楚司马曜的死因,将弑君祸首惩办。
但是,殷仲堪知道,此次出兵其实是乱了大晋大局的叛乱举动。王恭有野心,他的动机不纯,很可能会有自己不想看到的事情发生。若是王恭有篡夺之心,颠覆了大晋的话,自己岂非不但不是报答先帝司马曜之恩,反而成了罪人。这是其一。
其二是,就算王恭没有其他的想法,攻破京城这件事也将是叛逆之举。但凡领军攻破建康,这个污名便会永远跟随自己。自己可以出兵,可以协助,但是破京城这个污名自己不能承担。让王恭去破城吧,反正他恐怕也不在乎这些。
这样一来,西城和南城的两支兵马虽然想法各异,但却殊途同归,做出了同样的选择。两支兵马在进攻开始不到一个时辰之后,都不约而同的转变成了佯攻模式。雷声大雨点小,却都不肯下死命进攻。
本来京城的防御体系便极为坚固,防御的兵马便人数不少。进攻方又各怀鬼胎。这让这场本应该是极为激烈,甚至是惨烈的攻城战几乎成了一场闹剧。
杨佺期和殷仲堪都不肯出全力的情形下,城头压力骤减。这让重点防御东城,导致西城南城上杂牌军居多,成为最薄弱和被突破之处的担心反而变得多余了。
但无论如何,杨佺期和殷仲堪吸引了超过三万守城人力在城头。确实为东城的主战场分流了守城方的力量。
所有的压力来到东城战场,来到了王恭这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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