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六肆章 别因
李徽一直到了腊月初十才携顾青宁回到淮阴。
当晚,家中设宴为李徽接风。张彤云已经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但还是亲自去厨下张罗酒菜,煮了一桌李徽爱吃的菜肴。
妻妾众人围坐饮酒,共叙别来之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彤云问起了一件事。
“夫君,听说谢大公子作战受伤了,真实令人揪心,但不知道伤势如何?不严重吧?”
李徽有些讶异,谢玄兵败受伤的消息居然已经传到了淮阴了。
“你们怎知道此事?”李徽道。
“我们早就知道了,消息传疯了。有说谢大公子伤势极重,很难治好了。说北府军被胡人杀的大败,死了好几万人。我们听了,都心惊肉跳的,又担心你的安危,真是夜夜难熬。若不是青宁写信回来,告知你无恙,我们可真是要急坏了。”张彤云道。
李徽叹息道:“让你们挂心了。事情倒也没那么严重。谢兄……确实受了伤,不过断了臂骨罢了。伤势确实较重,却不危急性命。”
张彤云合掌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道蕴姐姐去了广陵多日了,一直没回来,我心里一直不安定,生怕出什么事。夫君这么一说,我便放心了。”
李徽一愣,放下酒盅道:“阿姐去广陵了?”
张彤云道:“是啊,去探望谢大公子了。否则今晚怎么不来?”
李徽本来今晚想请谢道韫来家里的,但又怕张彤云她们心里不高兴,所以便没说出口。结果不是张彤云她们不请谢道韫,而是谢道韫根本不在淮阴。
“我还打算陪同阿姐一起去广陵探望谢兄的,原来她已经去了。也好,也该去探望。姐弟情深,谢兄受伤,她必是牵挂的。留在广陵照顾几日也是应该的。”李徽笑道。
张彤云微笑点头道:“是啊,我也是这么说的。”
当下众人不再提及此事,喝酒谈笑到初更,方才酒席散去。
张彤云怀孕困顿,早早睡下。李徽沐浴之后进房和张彤云谈了会心,待张彤云熟睡之后,起身前往阿珠的住处而来。
阿珠刚刚躺下,见李徽来了,忙起身相迎。
李徽一把搂了,钻进被窝里亲热了一回,之后抱着她软绵绵的身子歇息。
“公子今晚该陪着彤云姐姐才是,怎地跑来我这里胡闹。岂不是让我难为。”阿珠靠在李徽怀里笑道。
“你倒是开始谦让起来了,跟谁学的?”李徽亲吻着她的脖颈笑道。
阿珠缩着脖子笑。李徽逗了一会,坐直身子道:“珠儿,得告诉你一些事情,瞒着你也不是个事。”
阿珠见李徽神色郑重,有些慌张的看着李徽。
“谢兄此次北伐,攻的是谁,你知道么?”
阿珠蹙眉道:“我知道,攻的是慕容氏是么?”
李徽点头,轻叹道:“是。谢兄的北府军败在你叔父慕容垂手里,差点全家覆灭。谢兄的伤势也是里阿兄慕容楷所为。被你阿兄一金锤砸在臂膀上,伤势严重。”
阿珠啊了一声,目光闪动,颇为紧张。
“这……这如何是好。”
李徽拍拍她的手,轻声道:“这跟你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告诉你此事。你莫放在心上。对了,你阿兄也受伤了,听说被谢兄剁了一只脚。”
“啊!”阿珠又惊讶的叫出声来。
李徽沉声道:“这些事本来我不该跟你说,但又觉得不必瞒着你。毕竟那是你的兄长。我只告诉你此事,你不要放在心里。”
阿珠缓缓点头道:“我知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也没有将自己当做慕容氏的人。他们打打杀杀,受伤了,哪怕是死了,跟我也不相干。谢小姐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当不至于迁怒于我。”
李徽道:“你想多了,阿姐何等样人,怎会因此迁怒到你的头上。哎,我为了救谢兄,也和慕容垂的兵马交战了。虽然最终妥协,但双方仇隙已经产生,我和慕容垂之间将来恐怕会发生争端。阿珠,我告诉你这些,便是让你心里有个数。我怕你夹在中间,心中难受。你知道,一旦起了战端,那便是生死搏杀,容不得半点留守。我怕你会受不了这些。”
阿珠呆呆发愣,轻声道:“我是我,他们是他们,与我不相干。”
李徽柔声道:“我知道。话是这么说,可是……血脉之情割不断。如果有一天,我杀了你兄长,或者你兄长杀了我,你该怎么办?”
阿珠身子发抖,摇头道:“我不知道,公子别问我这些话,我真的不知道。当真要我回答,阿珠的心里话是:谁杀了公子,我会恨他一辈子,会让泰儿长大了之后拼死报仇。然而我也不希望公子杀了阿兄他们,虽然,我和他们并无多少情感,但……他们终究是我的亲人。我不希望看到这些事。”
李徽叹息一声,伸手将阿珠搂在怀里。
自己问她这种问题,其实有些过于残忍。自己只是不想瞒着她,让她蒙在鼓里。自己和慕容垂之间将来必会有争端。一旦动起手来,可没有妥协的余地。而慕容楷慕容绍这些人很明显不会因为自己是阿珠的丈夫而手软,自己也绝不会手软。自己只希望阿珠心里有个准备。
当然,能够和平共处自然是最好的,但这恐怕只是美好的愿望而已。形势比人强,当今之世,正在不可避免的陷入大混乱之中,许多事往往由不得自己。
……
腊月十二,去了广陵六天的谢道韫回来了。李徽亲自前往射阳北码头迎接谢道韫。
码头上,披着一袭白色裘氅风帽的谢道韫下了大船的时候,李徽迎上前去行礼。
“阿姐终于回来了,一路顺利否?”
谢道韫嫣然一笑,还礼道:“很好,就是遇到了些河道浮冰,船家破冰花了半日。李郎平安回来了啊,真是太好了。”
李徽原本心中惴惴,此刻见谢道韫笑语嫣然,神情如常,微微放了心。
在回城里的马车上,李徽问及谢玄的伤势。
谢道韫道:“小玄伤势倒是在恢复,郎中认为并无大碍。不过,情绪很是低落。北伐失败,对他打击太大了。我宽慰他也是无用。”
李徽微微点头,他知道必是如此。
“我本来应该去探望谢兄的,但是……我又不知该不该去。谢兄有没有和你说,他和我之间的事情?”李徽沉声问道。
谢道韫轻叹一声,看着李徽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小玄不肯说,我也不好问。怎么又弄僵了?你们怎么跟小孩儿一样,成日闹别扭。”
李徽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来。自己和谢玄之间可不是小孩子的闹脾气,这一次,其实是已经在道路上产生了分歧。自己也没有期望要重修于好了。
“不过,还是得谢你出手,救了北府军,救了小玄脱困。我很高兴,你们都能平安回来。”谢道韫道。
李徽笑道:“我还能见死不救么?谢兄失败受困,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去救的。”
谢道韫微笑点头,伸手过来,将手掌放在李徽的手心里。
“李郎,我虽然很希望你和小玄能够和亲兄弟一般的和好,但我也知道,有些事难以强求。小玄的性子里也知道,还望你多多的包涵。”谢道韫轻声道。
“不必说这样的话,我只是后悔没能阻止谢兄此次北伐,否则不会有此次之败。这对谢兄打击甚大,恐怕对于朝局也有莫大的影响。”李徽道。
谢道韫收回手来,撩起车帘。一股冷风从车窗灌进来,吹得人遍体生寒。谢道韫似乎并不在意,看着窗外的飞逝的景物许久才放下车帘。
转过头来轻声道:“李郎,我此次回来怕是待不了多久。我是回来向你们辞行的。”
李徽一震,诧异的看着她道:“辞行?你要去哪里?”
谢道韫缓缓道:“我想回京城,陪四叔和小玄过个年。开春之后,四叔想回会稽老家去,我想陪他去。”
李徽皱眉道:“四叔他……要回会稽?”
谢道韫点头道:“是。四叔抱病已久,他想回会稽养病。”
李徽皱眉道:“那朝廷的事呢?四叔走了,何人主持朝廷事务?”
谢道韫双眸如水看着李徽,轻声道:“李郎,四叔要引退了,他老人家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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