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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空欢喜一场?


  云园

  晌午时分,贾珩与晋阳长公主收起钓竿。

  晋阳长公主一共钓了三条草鱼,而贾珩则钓了两条鲤鱼还有几条鲢鱼,放进一旁的水桶中。

  这些鱼原本就是定期专门买来放养,保持池水活性,同时让园子主人平时垂钓所用。

  “子钰,双鲤临门,这可是好兆头。”晋阳长公主看了一下水桶,语笑嫣然说道:“等会儿,咱们让后厨做一顿全鱼宴。”

  贾珩看向三条草鱼,道:“比不得殿下,收获满满,三条草鱼。”

  就在这时候,一个嬷嬷过来禀告道:“贾大人,外间的曲镇抚要求见大人,回禀抄检事宜。”

  贾珩点了点头,道:“让他过来。”

  不多时,曲朗自亭桥快步流星进入轩室,朝着贾珩以及晋阳长公主,拱手见礼道:“卑职见过大人,见过公主殿下。”

  贾珩问道:“情况如何?”

  “大人,三处地窖内藏匿的银子已全部启获,着经历司经历以及内务府随行账房记录、点验,只待封存押送藩库。”曲朗回道。

  然后,双手递过方才点检银子的事务札子。

  贾珩伸手接过札子观看,面色沉静,只见其上记载:“叠翠亭内藏有五两金锭八千,计四万两,白银三十三万两,东珠一百一十五槲……”

  一般金银珠宝埋在地下,就不太容易氧化,而古董字画以及名贵家具,则还要注意防潮、虫蛀,故窖藏财宝,明显以金银最佳。

  继续往下看,只见其上又载着:“凌云阁之下密室悉藏有十两金锭一万三千,计十三万两。”

  “齐芳轩下密室藏有白银五十八万两……”

  贾珩阅览着其上记载,面色渐渐凝重,将札子放在对面的小几上,朗声道:“殿下,藏匿赃银达三百万两之巨,这应是忠顺王在京中所有藏银中最多的一处了。”

  作为忠顺王的荣养之所,为了用银方便,就在云园中贮存了大量银子。

  因为这时代,虽有银票,但使用场景有限,而如此之多的财货,也只能以金银珠宝贮藏。

  事实上,神京城中的私人钱庄和银号,多是晋商商会还有长公主等京中权贵开设。

  念及此处,贾珩思绪纷繁。

  或许有机会可以成立皇家钱庄之类的银行,然后以金银铜复合本位发行金票、银票、纸钞,当然前期步子不能迈得太大,需要一步步试错,省的水土不服。

  还可以试行废两改元,逐步解决火耗归公问题,减少粮吏的层层盘剥,通过财税法令,隐蔽至极地调节贫富差距,拔最多的鹅毛,听最少的鹅叫。

  “不过这些都是户部职权,欲理此事,需急不得一丝一毫,否则再好的提议没有人去实现,吃力不讨好不说,还是为他人做嫁衣。”贾珩凝了凝眉,暂且掐断此念。

  现在的他还未在军事上立下殊功,也就没有威望和人手去推行财税体制改革,更不好插手财权。

  只有等立下军功之后,才能以此为契机为军机处争夺财权,进而秉持国政。

  事实上,在官僚集团中,一股政治势力的形成,除却结党营私搞阴谋外,往往都是某一团体共同去做一桩正事、一桩大事,继而团体成员在发展壮大的过程中,从中受益,融为一体。

  否则单纯的利诱、笼络,纠合而来的团体,往往是一群乌合之众,品行卑劣,乌烟瘴气,一旦用事,也是祸国殃民,这种团体更像是团伙。

  军事如是,政治亦如是,单纯的派系人事斗争,目的最终还是为了做事,而领头人往往在此过程中,通过某项事业的大获成功,捞取巨大的政治资本,进而被该团体成员视为利益代言人。

  如果他能打败东虏,势必可以建立一个以他为核心的勋贵集团,但到那时候,宝座上的人,将情不自禁感觉到皇权受到威胁。

  或许通过政治手腕,如试探之后的打压、分化、妥协、赎买,直到重新为皇权设定安全藩篱,才会罢休。

  这也是一个明君的基本素养。

  而且不是一般的君臣感情可以弥合,因为这是权力对人性的异化和规训。

  愈是强主,愈是如此,区别只在于手腕的软硬和水平的高低,如能有君臣相得,善始善终,自然弥足珍贵,但可遇而不可求。

  是谓,君疑臣则必诛,臣疑君必反,君疑臣而不诛则臣必反,臣疑君而不反则君必诛。

  就像身处黑暗森林的猜疑链,一旦君臣相疑,那么结局必然是要以悲剧收场。

  如求善始善终,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

  臣,自污藏拙,束手就擒,摇尾乞怜。

  君,礼贤下士,食则同席,寝则同榻。

  可英雄者,多半性情刚强而不可辱,岂会郁郁久居人下?

  “现在想这些有些太远了,不彻底覆灭东虏前,都不会直面这个问题。”贾珩挥散心头飘过的一些琐碎思绪。

  晋阳长公主这边厢拿起札子,放在手中凝声翻阅,道:“将这些金银都登记造册,装车解送内务府广储司府库。”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曲朗,吩咐道:“去办吧。”

  曲朗也不多言,拱手告退。

  “刚才想什么,脸色看着阴沉不定的。”晋阳长公主又吩咐完嬷嬷去做准备鱼宴,端起一杯茶盅,讶异地看向少年。

  丽人方才分明留意到贾珩的脸色变化。

  “没想什么。”贾珩笑了笑,随意岔开此事,道:“这般多的银子进入内帑,如能善加利用,也是江山社稷之福了。”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赞同道:“这些银子,本宫一两都不会胡乱动,现在上上下下各项都需用银,皇兄之内帑,已拨付应急了不少,如今正是空虚,这笔银子也算是解燃眉之急了。”

  晋阳长公主手下原有不少营生、铺子,每月都能获得不少利银,这些足以供应其日常所需,自不会如忠顺王那般大捞特捞。

  “这都晌午了,等吃完鱼宴,在园子里走走,本宫再邀贾都督前往棠园,如何?那里可以泡泡温泉。”晋阳长公主美眸熠熠流波,轻声说道。

  贾珩正要开口应着。

  忽而就在这时,从外间进来一女官,正是晋阳长公主身旁四大女官之一的惜霜,款步行到晋阳长公主耳畔,低声耳语几句。

  晋阳长公主柳叶细眉蹙了蹙,脸上神色莫名。

  贾珩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心头涌起诸般猜测。

  迎着贾珩的好奇目光,丽人容色幽幽,淡淡道:“皇兄任命皇嫂的三弟宋璟为会稽司郎中,上午时着人往公主府递着拜帖,说下午要拜访本宫。”

  贾珩闻言,心头微惊,想了想,道:“宋国舅,他要来内务府供事。”

  对于宋璟其人,他在当初魏王过生日时见过一回,后来渐渐没什么来往。

  从此就可以看出,崇平帝并没有将内务府府事尽数相托给晋阳的打算,还留了一个备选项,以为制衡。

  这般想,凝眸看向晋阳长公主。

  只见丽人高昂的兴致,多少有些低落。

  这是人之常情,如果天子突然派一位京营检校节度副使与他共掌营务,他也会不爽。

  只是,天子知道军令不可出于多门,否则容易贻误军机。

  贾珩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以晋阳长公主的过往心性,许也未必是因为被分权,她原不是贪权之人才是。

  晋阳长公主端起茶盅,柔声道:“怜雪,让人看看鱼宴还有多久做好。”

  然后,看向一旁站着的元春,笑了笑道:“元春,你为贾都督族姐,也不好一直站着,一同坐下用饭罢,尝尝你族弟钓上的鱼来。”

  元春迟疑了下,却见贾珩点了点头,然后道:“谢谢殿下。”

  晋阳长公主看向一众嬷嬷和女官,吩咐道:“怜雪留下伺候,其他人先去外面等着吧。”

  “是,殿下。”一众女官、嬷嬷应了一声,徐徐而退。

  贾珩见此,情知丽人有话想要给自己说,心念电转,有些猜测,还是方才之事。

  待一众女官离开水榭,轩室中顿时就剩下贾珩、晋阳、元春、怜雪几人。

  贾珩问道:“殿下这是?”

  晋阳长公主美眸浮起一抹忧色,道:“本宫刚才在想,待抄检忠顺王府一事后,本宫就向皇兄辞了这内务府的差事。”

  贾珩心头一惊,看着对面的丽人,凝声道:“应不至于此罢。”

  这是不是有些得罪宋皇后?

  晋阳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皇兄的心思,本宫也略略猜出一些,这是想让本宫和宋璟同掌府事,可本宫并不想和旁人共事。”

  贾珩沉吟片刻,劝道:“原都是为圣上分忧,殿下是否有些执着了。”

  元春听着二人叙话,心头微惊。

  “领着内务府差事,原是吃力不讨好,如今既有人接掌,倒不如直接扔给他的,本宫就此清闲清闲,还能少操一些心。”晋阳长公主柔声道。

  内务府油水再丰厚,她身为天子亲妹,也不好动手,而且也没多少兴趣。

  贾珩一时默然无言。

  这就是天家,如果是他,就不能撂挑子,否则落在天子眼中,属于不识大体。

  而晋阳却不在乎这个,想干就干,不想干就扔到一旁,反正她也没有儿子,只守着一个孤女过日子,也没什么求着崇平帝的想法。

  只是这怎么有几分姑嫂闹别扭的味道?

  按他估计,有一定可能把宋皇后的弟弟挤走,不然,内务府就成了魏王的自留地,天子肯定不愿见着这一幕,要不换人重新进来,要不就让宋皇后的弟弟另作委任。

  可最终,宋皇后不就空欢喜一场了吗?

  脸色能好看?

  想起那个柳眉星眼,雍容丰丽的雪美人,许是会因此给晋阳穿小鞋,也不一定。

  “殿下,既是为国分忧,还是莫要冲动才是。”贾珩想了想,终究劝道:“而且,这般赌气意味太过明显。”

  他虽也想内务府能成为晋阳公主的一言堂,但也知道以天子心性,似乎就喜欢搞这些平衡、掣肘之道。

  从朝局就能看出来,齐楚浙三党,三足鼎立,稳如磐石。

  按说,还真没有比晋阳更合适的人选,膝下无子,也就不存在为子女捞油水的可能,又是女流之辈,权欲不盛,又没有什么结党营私的可能。

  天子是不该相疑,搞什么制衡之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晋阳长公主摇了摇头道:“本宫不是赌气,而是不想为将来之事困扰,宋璟为魏王亲舅,如果不能就此厘清距离,本宫担心同衙共事,只怕闹出不小的分歧。”

  她不想再掺合进这等夺嫡之事,以她的身份,谁也不站,谁也不靠,反而可以超然之姿保全。

  谁当皇帝,她都是大长公主。

  如果现在担心得罪皇嫂,与其弟共事,内务府如是暗中资助魏王,她该怎么办?

  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将之告诉皇兄。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与其牵联太多。

  贾珩沉吟片刻,也明了对面丽人心头所想,点了点头,道:“殿下顾虑不无道理。”

  只是化身伏地魔的宋皇后肯定心藏芥蒂,对这个不是省油灯的小姑子暗生恼意。

  而且,据他观察,晋阳一直以来对宋皇后也不怎么亲近。

  当然晋阳底气足,身后有冯太后宠爱,可与宋皇后关系不怎么样,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可能这是常态?

  在普通百姓之家,小姑子和嫂子同样有这种隔阂。

  贾珩又提醒了一句道:“但圣上多半不会应允,希望殿下能够担当国事。”

  兄妹之间,没有权力冲突,如果他是崇平帝,二选其一,多半还是要选晋阳。

  当然,这也是他所乐见其成的。

  贾珩看向一旁静静坐着的元春,问道:“大姐姐在宫中伺候皇后娘娘,觉得此事可有其他妨碍?”

  元春被贾珩问着,面色怔了下,想了一会儿,柔声道:“皇后娘娘以往从未给家中亲眷谋过任何差事,这想来是圣上体恤之意,如不去内务府,其实……以往常听娘娘提及,那宋国舅听说也是个心怀抱负的,只是先前只做一小官儿,如今调至内务府,所办差事皆为天子家事,也不知遂其意不遂。”

  贾珩闻言,凝了凝眉,说道:“如按大姐姐所说,或许没那般为难。”

  晋阳长公主见贾珩思量着,道:“没什么为难的,等用罢午饭,本宫去见见他。”

  这时,怜雪进来禀告着,鱼宴已烹煮好,于是领着在外的嬷嬷,在几案上放下鱼宴。

  贾珩与晋阳长公主用罢午饭,在西园又待了一会儿。

  及至午后时分,晋阳长公主才乘上马车,在贾珩的护送下,返回长公主府上。

  在午后未时时分,宋璟果然如约而至。

  这位宋皇后之弟,身量颇高,面容儒雅,气度俨然,随着女官进入厅中,落座,品茗叙话。

  他先前得圣上召见,也有些惊讶,竟让他迁至内务府会稽司任职郎中,这职位为正五品,却并非朝官儿,而是中旨官儿。

  “宋大人,公主殿下与贾都督已在阁楼等候,还请随奴婢过来。”怜雪近前唤道。

  “哦,贾子钰竟也在这里?”宋璟闻言,颇有些意外。

  “今日上午,贾大人护送公主殿下前往查抄忠顺王府的西山别苑,这会儿刚回来。”怜雪解释道。

  宋璟点了点头,起身随着怜雪前往阁楼,笑道:“先前一直想登门拜访贾子钰,只是未得公务往来,贸贸然有些唐突,今日倒是幸甚。”

  他的外甥现在就在五城兵马司,在贾子钰手下做事。

  说话间,进入阁楼。

  此刻,晋阳长公主已坐在主位,起得身来,二人原本早就认识。

  “下官见过晋阳殿下。”宋璟进入厅中,当先行礼。

  国戚比起公主之贵,显然不及,更何况是长公主。

  “宋家大哥客气了,快请坐,怎么不见嫂夫人和妍儿,从上元节见过一面儿,倒许久没见着。”晋阳长公主寒暄说道。

  宋璟笑道:“她和妍儿前段儿时间回了娘家住几天,今个儿才去宫里向娘娘请安了。”

  说着,转眸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蟒服少年,笑道:“贾子钰也在,听方才女官说,贾子钰今日去了西山别苑。”

  贾珩微微一笑,说道:“忠顺王在西山的别苑,藏匿有不少贪墨内务府的银子,今日才搜查出来,如今宋大人为内务府会稽司主事官,正好核实账簿。”

  宋璟却道:“禁中交代之事,我先前并未涉及,贸然插手,不明就里,反而弄巧成拙,耽搁正事,说来昨日圣上突然召见于我,说内务府会稽司正缺主事人,要我充任,我以往并无做过这等事来,唯恐不能胜任呢。”

  几人客气说着话,开始论及正事。

  晋阳长公主嫣然一笑,柔声道:“宋家大哥及时过来,真是解了小妹的燃眉之急,现在内务府人事、账目都亟需梳理,正需宋大哥来管着。”

  宋璟笑了笑道:“公主殿下巾帼不让须眉,我过来,也只为襄理,略尽绵薄之力,府中一应事务,还是以殿下为主。”

  初来乍到,姿势倒是放的很低,或者说在鸿胪寺为典客这样的小官儿,有多少傲气也被磨消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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