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6章 幸南京(十三)“郊游”之前
春和宫内,高务实接到了朱翊钧的朱批,他的目光在朱批上扫过,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抿了一抿。
“着持天子剑。”高务实轻声念道,然后叹了口气,他自然明白朱翊钧的用意。
南京原有的驻军名义上倒也不少,但天下人都知道,此刻的南京城中,毫无疑问的最强力量实际上是从京师护送圣驾南下的这支禁卫军偏师。有这支禁卫军在,南京本地的任何武力都不够看。
所以,皇帝的任何谕令都不会有人胆敢违逆。既然如此,这天子剑赐给他高务实能有什么用呢?难道还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蠢蛋,会在这般局势下公然对抗奉旨调查的当朝首辅?
“如今这皇上是越来越不好伺候了啊。”高务实心中感慨,他知道朱翊钧这是在逼他,也是在向他表明一个态度:别想缩在后头,朕给你这个靖国公的爵位,不是让你在朝中与人和光同尘的。
皇帝的意思不难理解,他是要让高务实其他臣工打个样,让他们知道一个道理,只要你们都像高务实这般全心全意为皇上办事,即使国公这样的朝廷名器,皇上也是肯给的。
即使你们对自己的能力不够自信,怕比不上高务实的文武功业也没关系,咱们等而下之想想,国公不敢奢望,那侯爷呢?实在不行,伯爷也不差啊!
“我想低调,越低调越好,但皇上却想我高调,越高调越好。”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色,心中却在不断盘算着得失损益。
“还真是好用就往死里用啊,皇上现在是越来越会做买卖了……他先预付了款项,知道我于情于理都不能拒绝。”高务实撇撇嘴,轻哼一声:“也罢,既然伤不到我,这权臣的坏名声我担了也就担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天的休战期。”高务实的目光变得轻松起来。
清明节的三日之期已到,按照计划,朱翊钧明天就将前往孝陵拜谒,这是他南巡的重头戏,也是展示皇权威严的重要时刻。而高务实作为内阁首辅,必须陪同皇帝一同前往,确保拜谒仪式的顺利进行。
不过这件事高务实并不担心,礼部给出的仪注非常细致,安保策略更是早就定下,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至于其他方面,比如会不会有心学派官员趁机搞点事出来恶心人,高务实也没放在心上——心学派的人只要还没蠢到家,就不会在这件皇帝最关心的大事上忤逆他,否则除了政治自杀,高务实想不到别的评价。
拜谒孝陵,对他高务实来说其实无关紧要,不过就是按照仪注走个过场。不过,对朱翊钧而言却是政治层面的头等大事。
说起来,孝陵地位虽高,但大明皇帝来亲自拜祭过的还真不算多。第一个认真拜祭孝陵的,按理说应该是朱允炆,但实际上却是朱棣。
马皇后走得早,她一走,朱元璋立刻把预备给他俩夫妻合葬的陵寝定了名字,称孝陵,让马皇后住了进去。十年后,太子朱标又走了,朱元璋伤心之余给了个“懿文”的谥号,把他埋在孝陵东边当陪葬。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初十,朱元璋归天了,留遗诏让皇太孙朱允炆继位。朱允炆这时干了件离谱事,居然把皇祖父当天就装殓,七天就下葬了,这事儿让天下人议论纷纷。结果宗室里年纪最大、地位最高的燕王朱棣就很生气,光明正大地给朝廷写信,一连串地发问。
问什么呢?大概是这样:五月初十日亥时父皇驾崩,寅时就入殓了,怎么就这么快呢?《礼》上说:得三天后入殓,因为人有时候会假死,要等三天看看能不能复活。现在父皇不到一天就入殓了,这合乎礼法吗?合乎人情吗?
从天子到平民,哪有爹死了不告诉儿子的,哪有爹死了儿子不能奔丧的?为什么我父皇去世一个月了,皇上才发诏令让诸亲王和天下百姓知道?这么一来,我这亲儿子和老百姓一样了,这合乎礼法吗?
而且《礼》还说:天子不同常人,得七个月后下葬。现在倒好,父皇驾崩七天就被你下葬了,为什么要这么快呢?我就不懂了,皇上这礼是依据什么典章来的?
别说,朱棣这些问题还真不算无理取闹,按照当时的礼节而言,他每一条质问都有理有据,而且合乎人伦之情。
想来,忙着当皇帝的朱允炆,怕是既没工夫,搞不好也没胆子去孝陵拜见他的爷爷奶奶,毕竟这小子此刻应该一门心思都只想着“削藩”二字。
靖难之役谁都知道,就不说了,总之在打了三年靖难之战后,在建文四年六月十三那天,燕军把南京金川门给攻破了。朱允炆没招了,在皇宫奉天殿里自己把自己给烧了。
此刻,南京城的那些王爷、勋贵还有文武大臣们,一个劲儿地劝朱棣当皇帝,朱棣推让了三次后,挺得意地打算入宫登基。
这时候,翰林编修杨荣赶紧把朱棣拦住,到马前迎接说:“殿下是先去拜谒陵墓呢,还是先登基呢?”这显然不是提问,而是提点。朱棣一听,冷汗都下来了,知道自己差点干了蠢事,倒抽了一口凉气之后,立刻赶着车去拜谒孝陵了。
不过这会儿朱棣的身份可不是皇帝,甚至连亲王都算不上,因为朝廷早就把他“削燕属籍”了——这会儿他准确的叫法应该是“燕庶人”。
那么,当了皇帝之后,朱棣去没去孝陵呢?嘿,还真去了。哦,应该说是“又去了”。
永乐元年五月初十,那可是太祖朱元璋的忌日。对朱棣来讲,他刚即位就把建文年号给废了,就是想说明自己的皇位是从太祖皇帝那儿来的。眼下自己登基还没满一年呢,赶上老爹的忌日,这可是个好好表现的好时机。
这天早上,朱棣带着在京城的诸王去宫里的奉先殿搞祭祀典礼。因为靖难之战这事儿,永乐年初的时候京城里头还有不少亲王呢,像韩王、沈王、安王、唐王、郢王、伊王、鲁王等等都在。把宫里的典礼弄完了,朱棣又领着文武百官,热热闹闹地奔孝陵去祭祀了。
再过一年,也就是永乐二年五月初十,朱棣又去孝陵祭祀。跟上回那一大帮人不一样,这回朱棣连天子坐的车都没使,就派了几个骑兵在前面领路。
己酉这天,锦衣卫上奏说:“明天皇上要去孝陵,请求准备法驾。”朱棣回应:“不用法驾,只用几个骑士在前面带路就行。”接着又看着侍臣讲:“明天是先皇驾崩的日子,正是我心怀感念和追慕的时候,哪里用得着法驾?要是不为了清理道路,那前面带路的骑士都可以不用。”
瞧瞧人家!朱允炆和他四叔相比,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后来每次去北京巡狩,还有回南京的时候,朱棣都要到孝陵拜一拜。要说去孝陵的次数,朱棣在明朝皇帝里肯定是最多的。无论他是为了显示自己正统的身份,还是情真意切地愿意祭拜父皇,总之都是够使劲儿的。
永乐二年四月,朱棣把嫡长子朱高炽立为皇太子。永乐九年十一月,又把嫡长孙朱瞻基封为皇太孙。在正式把都城迁到北京前,太子和太孙长时间留在南京镇守。从史书上看,这俩人都去过孝陵祭拜。
这里头还有件有意思的事,说是当时成祖曾让朱高炽去拜谒孝陵。朱高炽身体肥胖沉重,还有脚疾,由两个宦官搀扶着他走,他却老是摔倒。
其弟汉王朱高煦见状,在后面若有所指地道:“前面的人跌倒了,后面的人可得警醒。”当时朱瞻基已经是皇太孙,闻得此言,便立刻在更后面回应道:“还有后面的人也会警醒呢!”朱高煦回头看时,脸色都变了。
说回跟孝陵相关的。等朱棣归天,朱高炽接了班,这仁宗皇帝本想把都城迁回南京,可他当皇帝还没满一年就突然没了,于是这事儿也就没办成。
朱瞻基接着当了皇帝,立马就把他爹的还都南京计划给扔一边儿了,就只让弟弟郑王朱瞻埈替自己,去南京祭拜孝陵。
这样一来,从仁宗、宣宗起,接着是英宗朱祁镇、景皇帝朱祁钰、宪宗朱见深、孝宗朱祐樘,这连着几代大明天子都没再去过南京,所谓拜谒孝陵自然就更别提了。不过,等到武宗朱厚照当了皇帝,情况就不一样了!
武宗这个人,后世有两种评价,都比较极端。一种说他天纵奇才,一种说他昏庸无道。
前者称赞他天资聪颖、刚毅果断、英勇睿智,记录了他曾经亲自带兵巡视长城一线边防,并在应州与蒙古小王子达延汗大战一场,并最终取得胜利。这部分观点认为他是一个能容忍大臣、不罪劝谏之臣、保持了君臣关系和谐的皇帝,甚至有好行小惠、遇事实能决断的一面。
后者则批评他荒淫暴虐,是一个无道昏君,指出他兴建豹房、信任宦官、整日荒淫,甚至在乾清宫失火时还嬉笑着说“真好大一棚烟火”,展现了其荒诞怪癖的性格。
高务实觉得,对武宗的评价之所以出现两极分化的态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明朝文官集团的强大影响力。
在明朝中晚期,文官集团的权势日益强大,完全凌驾于武将之上,甚至严重侵蚀了皇权,而武宗试图重掌朝政、重用武将,这毫无疑问触犯了文官集团的利益。因此,甚至有人认为武宗的死就是遭受暗算,才会突然驾崩。无论真相是意外还是遇害,总之武宗是个很有个性的人,这总不会错的。
武宗借着打压刘六、刘七起义的事儿,把调动边军从个特殊情况变成了平常事,打那以后,他把边军的控制权稳稳当当地攥在自己手里。
从正德十二年开始,武宗就在山西的那些个边关要塞到处转悠,就是不肯回京城。到了正德十四年三月,武宗还给内阁首辅杨廷和递了个帖子,让他赶紧把皇帝去凤阳祖陵、皇陵,还有南京孝陵拜谒时的行礼祝文仪注给写出来——这显然表明他想南巡了。
文官们死命抵制,但武宗可不搭理,在午门把包括郎中孙凤在内的一百零七人给廷杖了。那文官们为啥这么死硬反对呢?嘴里说的那些大道理是一方面,不过更多的恐怕是担心皇帝知道某些文官大地主集团在江南是如何疯狂捞钱的。
结果好巧不巧,当年六月宁王朱宸濠叛乱的事儿一闹,文官们的心血都白费了!到了八月二十二,武宗亲自带着大军亲自出征。其实吧,在大军出发那会子,宁王之乱就已经被王守仁搞定了。问题是,武宗哪能放过这南巡的好机会呀,照样执意带着军队往南边去。
这其实也好理解,宁王叛乱刚开始的时候那动静可老大了,他在江南的那些同伙还有多少没揪出来呢?皇帝怎么能不查一下呢?于是十二月二十五,武宗到了南京,这可是近百年以来头一个又到南京来的大明皇帝。
庚寅这天是初一,武宗在南京,去了孝陵拜谒。这一天,文武大臣在奉天门举行遥贺的礼仪,皇太后、皇后在宫中接受命妇们的朝贺。
正德十五年正月初一,官员们都放假在家过元旦呢[注:这时叫元旦],没成想武宗居然自己跑到钟山去拜谒孝陵,他成了大明第二位轻车简从到太祖陵寝去的皇帝——第一位刚才说过,那是朱棣。
总之,武宗是认认真真以后代子孙的样子拜谒过开国老祖宗的。他在南京待了足足八个月,一直到这年闰八月,才打算回北京。
回京之前的闰八月初七,武宗又去了孝陵,算是跟太祖皇帝告别。而且第二天,他还搞了正式的受俘仪式,接着就带上宁王那些人,顺着大运河往北走。当年九月过重阳节的时候,武宗到了淮安。
这时怪事儿来了,武宗在清江浦划船钓鱼时,莫名其妙的地掉进水里,虽然当时没淹死,却从此就落下了病,此年三月在豹房里病死……呃,驾崩了。
这件事的疑点在于发生得太意外了,考虑到文官集团看他实在不爽,很难让人没点阴谋论。但问题则在于,武宗又不是当场就死了,他当时也好,回京了也罢,都没说这件事有问题。也就是说,他自己并不认为这件事是有人害他。
总之,武宗死了后,因为没儿子,朝廷就只能按“兄终弟及”的法子,让他堂弟朱厚熜从湖广安陆到京城当皇帝,也就是明世宗嘉靖帝。
到了嘉靖十八年二月,朱厚熜又从北京动身往南边去。不过他去的地方却不是南京,而是他自己的出生地安陆,那肯定不会去孝陵啦。
在原历史上,从世宗往后,穆宗、神宗、光宗、熹宗还有崇祯帝,这几位除了去万寿山祭拜之外,压根就没出过北京城,至于去南京孝陵拜谒那就更甭提了。
这一次,算起来应该是受了高务实的影响,大明的国势发展完全不同于原历史。朱翊钧御极以来,一路顺风顺水,功业之盛甚至远超成祖,有了封禅泰山的本钱。那就干脆一步到位,继续南下到南京拜谒孝陵。
祭祖本身是小事,重要的是亲自向太祖在天之灵宣告:您和列祖列宗都没能消除的隐患,如今终于被我搞定了!
可以说,这一场拜谒别说与其他来过孝陵的皇帝们相比,就算比朱棣打进南京那一日前来拜谒相比,重要性可能都要更高。
只是即便如此,高务实依旧兴趣缺缺。
这不过是九十九拜都拜了之后的最后一哆嗦,任何意外都已经被确保不会出现,高务实已经把明日的拜谒孝陵当成一场郊游。他的心思,完全放在了明日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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