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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9章肉食和素食,劳力和劳心


  长安。

  斐潜在考试结束不久,就拿到到了经过了两轮批改之后得到的最终名单,也看到了参考的这些人的策论。

  从某个方面上来说,策论有些像是后世的猿猴考试的申论。

  不会写好申论的猴子不是一个好猴子。

  后世有人说公务猿考试是参考西方的文官制度,但是实际上西方的文官制度是借鉴了华夏古代的科举考试制度,所以现在的这个公务猿考试么,究竟源头算是什么,也不太好分辨,但是有一点非常有意思的是,策论和申论,这两个兄弟,其实有些脉络相承。

  汉代的策论,或者说古代的这些策论,和后世的申论,考试的目的基本相同,都是为了国家的实际需要,所采用的一种选拔、录用人才的方法,都具有选拔性考试的『择优汰劣』的目的,借助的载体都是文字,或者说命题作文,都必须切中时弊,阐述一些国家政事的看法和处置建议。

  简单来说,就是『当世急务』。

  然后覆盖的知识面要非常广,不仅仅是政治上的理论,而且越发展便是覆盖面越广,到了后世的涉及范围可能还包括但不限于法律,经济,文化,教育,甚至是环保,卫生,电子,信息的相关内容。

  『策论』作为一种选拔考试的方法,是西汉初年的产物。

  汉文帝诏命召集王公大臣先举荐应试者,让被推荐者把自己的意见『著之于篇』,然后加以密封,也算是开了『糊名』的先河,然后由皇帝亲自打开,亲自考查他们的见解是否恰当、透彻,如确有辅政之才,就可被录用。

  由于当时没有纸,被荐者的意见都写在竹简上,送交皇上考查的,都是由一大卷的竹简,所以这种选拔方法又被称为『简策』。

  后来又有『对策』和『射策』,也就是当面对答和笔试作答,所以又多了一个名称,叫做『策问』。

  起初的策论都很具备事务性,后来因为皇帝自己不懂事,也没有什么水平,提不出什么问题来,而作为辅佐的臣子也不敢出一些过于时弊的问题,毕竟若是提出来然后万一被那个人解答了岂不是说明自己水平不够,要让贤了么?

  这还怎么活?所以以至于策论到了后期,特别是皇帝昏庸无能的时候,往往流于形式,甚至就是从四书五经当中谁便截取一个句子,甚至是几个字来作为题目,这样的策论能得到什么样子的人才,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在汉代,或者说在整个华夏王朝期间,最为经典的策论,就是董仲舒的《贤良对策》,整整影响了大汉三四百年的时间,甚至在历史上持续影响了上千年……

  『肉食者鄙,非谋不远,鄙谋之故,盖于堕也。』

  庞统抑扬顿挫的声音,捧着一封策论摇头晃脑。

  『堕而德亏,破灭之道也。或曰:肉食者鄙之,皆堕之乎?曰:不堕着以堕者丧,盖因国沦,不得苟安独存是也。故有论,肉食者不得谋,弊于堕也。』

  庞统念了一段,然后看着斐潜,说道:『此开篇如何?』

  斐潜哈哈一笑,『继续继续!』

  庞统喝了一口茶,然后继续说道:『国之人,皆劳之,劳者得其食。劳力者以犁,劳心者以禄。然耕俸所两相较者,劳心百倍得于劳力。劳力者之所欲,或一餐食,或一瓢饮,劳心者之所求,或一邑安,或一城取,相比者亦逾百倍也。故人可分劳心劳力,仅以肉食而一言敝之,或不在其理是也。』

  『人之所大欲,社稷之大患,固不在劳,乃于不劳而获矣。思上古先辈,暴霜露,斩荆棘,尝百草,战黄沙,方得方寸之所,片瓦之地。然今子孙不甚惜之,动则弃毁,坐吃山空,不求甚学,唯求万欲。然家中之钱财有限,人之贪欲无厌,肉食者鄙,盖如是焉,欲之越弥,堕之越深。故肉食者不远谋,乃堕于欲,非肉食之害也。』

  『一人堕,则家衰。一家堕,则族罔。一族堕,则郡望殇,害之甚也。有肉食者堕,而余者亦亡,余人未曾堕,终累于迁灭,何哉?故春秋五霸之业,而不能继,胡服骑射之国,而亡于怠。肉食者初勤且敏,则王之,肉食者惑且堕,则殆之。始有远略,方能守土,曹刿未必不食肉,鲁庄未必皆啖禾是也。』

  『呜呼!奈何堕者不以为过,殆者不以为危,唯见井底方寸之地,困守自家门前之土,年少进锐之气,清流于谈,勤奋之诺,醉卧于床,是非对错,明知故犯,文过饰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悲夫!日削月割,堕趋于亡!』

  『夫肉食者鄙,不能远谋,其或有其理,然非肉食之过,乃贪欲致其堕而已。苟以天下之人,知其理,又行所逆,利斧于他人,窃盗于自身,是又下之下矣。』

  庞统念完了,停了下来,然后叭咂了两下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斐潜摸着自己的胡须,左右看看,『诸位以为如何?』

  荀攸缓缓的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甚善。』

  其余众人也纷纷点头称赞。

  斐潜又问是何人所作,顿时听到了一个比较熟悉的名字,田豫田国让,便是微微愣了一下,又取了标记了籍贯的名册翻看,就算是对上号了。

  『如此,便取之!』

  斐潜一锤定音,旋即又是下令让人将包括田豫在内的头三名的文章,抄撰之后张贴出去,然后又下令让全体官吏都以『肉食者鄙』作一篇策论……

  其实这都是后世玩剩下的,没瞅见但凡是总公司开了一个什么什么会议,便是分公司组织什么什么研讨,支公司组织什么什么学习,然后下到各个员工写什么什么的感想。

  可是大汉这么做的还是比较稀少的,一时之间顿时就有些手忙脚乱不适应起来,而且因为这一件事情,导致祢衡的处境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困顿了起来。

  因为『肉食者鄙』这句话,虽然最开始不是祢衡说的,是曹刿所言,但是这些官吏总不能去找曹刿算账罢,又不能违背骠骑将军的命令,所以自然就将多出来的负担而产生的怒火迁移到了祢衡身上,浑然忘却了之前听闻祢衡讥讽庞统的时候,他们自己是多么的欢乐。

  就像是爽是一时的,前列腺炎则是永久的。

  爽的时候自然看着祢衡什么都好,亲爱的小甜甜什么都可以说出口,可是现在爽过了开始要为爽的行为负责的时候……

  奶奶咧个去,这孩子……呃,不是,这话又不是我说的!

  麻辣戈壁的。

  于是乎,祢衡的待遇顿时从一开始万人追捧,到了现在万般嫌弃,就像是网红卸妆又关掉了神器,顿时泯然众人矣。

  原先排着队请祢衡的,现在转眼之间就散去了。祢衡猛然之间感觉就像是一觉起来就被朝阳区群众举报了一样,顿时不光是全数下架,门可罗雀,甚至隐隐有些万人唾弃的态势。

  这……

  这是天变了么?

  很多时候,当一件事情可以置身事外,自然就是风轻云淡。一旦深陷其中,顿时就会改变了原先的高人模样,跳脚起来。

  祢衡也是如此。实际上他以为自己是置身事外的,但是实际上他根本无法脱离旋涡。

  『祢正平何在?』

  一名年轻的官吏,站在驿馆门前问道。

  驿馆的管事连忙将其指引到了祢衡面前。

  『祢正平?』官吏看了祢衡一眼,确认了一下身份,也没有多和祢衡客气什么,便是往后招了招手,让侍从捧上了一个漆盘,『骠骑有令,擢祢衡祢正平为关中观风使,此令!』

  侍从将漆盘放在了祢衡身边。

  祢衡冷冷的看了一眼漆盘,『恕难从命!』

  『若不欲从命,请自行至官廨推卸之!在下不过是传令之人,不主此事。告辞!』说完,年轻的官吏便是转身就走。

  祢衡稍微怔了一下,便是追之不及,看着地上摆放着官袍和印绶,神情变化,不知道想着一些什么。

  官吏很快的回到了骠骑府衙之中,向斐潜复命。

  斐潜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主公,』庞统在一旁笑了笑,『这祢正平,多半依旧不知好歹……』

  斐潜哈哈笑了笑,摆摆手说道:『无妨,且由他就是。』

  斐潜只是释放一个信号而已,真不太在乎祢衡想一些什么,亦或是没有想什么。

  对于祢衡这个人,斐潜感觉有些像是愤怒的斗士,亦或是有些像嬉皮士?

  以一种特立独行的状态,以愤怒的口吻批判整个的世界,唯独不批判自己。

  斐潜对于嬉皮士的概念并没有什么深刻的理解,但是并不妨碍他对于祢衡这种人的心态的理解和把握。

  对于大多数的士族子弟来说,东汉纷纷扰扰,皇帝更替,其实这些士族子弟并没有收到多么大的影响。尤其是在大汉中原区域的士族子弟来说,即便是听说一些边境的困扰,也是暂时的感慨而已,这些士族子弟依旧还是有的吃,有的喝,甚至还因为战争可以发战争财,再加上对于土地的大规模集中,这些士族子弟的生活无疑是富足的,不愁吃穿用度的。

  出行有车马,餐饭有鱼肉。在物质条件丰厚的家庭当中诞生的士族子弟,不知道饥饿是设么,也不知道汉家先辈究竟多么艰苦,不知道战争的残酷,至少在祢衡出生之后的少年时期,祢衡是无忧无虑的,很少知道什么是痛苦,什么是苦难,所以祢衡为代表的的这一些人,便是高呼着口号……

  『不要眼前的苟且,要诗与远方!』

  『休要让阿堵物污了眼!』

  诸如此类,对于当时东汉朝堂之上的一些权钱交易表示着深恶痛绝,一方面享受着士族子弟带来的各种分红和利益,一方面又彰显自己清高,纯洁,与众不同。

  随后在黄巾之乱所带来的的血淋淋的伤亡,各地郡县的士族子弟被暴动的民众攻陷了庄园,坞堡,当士族子弟意识到他们维持了几十年上百年的阶级尊严,被一群泥腿子拿着粪叉扒拉在地上,当士族子弟的仓库被砸开,男性被杀戮,女性被奸淫的时候,这才让这些原本养尊处优的士族子弟真正意识到了现实的残酷。

  朝堂上的大佬借着社会的动荡疯狂洗牌,利益和权柄在光与暗之中不断的变换和交易,而像是祢衡这样的人不懂得政治,残酷的现实狠狠地抽了他们的嘴巴子,改变不了现状就玩自己,大搞什么批判主义,行为艺术。

  祢衡还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到了东晋之后士族子弟则是更加的明显,嗑药、裸体、颓废、沉浸在无穷无尽的快感和虚幻当中,失去了所有的追求……

  这种垮塌是在精神上的,所以当后世一群毛头小子追求什么西方的嬉皮文化的时候,老实说嬉皮这玩意不用看西方,我们古人几千年前就玩过了,而且还是他们玩剩下的。

  后世一些所谓的嬉皮活动,行为艺术,比如什么趴在地上倾听泥土植物的声音,感受它们的气息啦,什么裸体植物节,不是植物裸体,而是动物裸体,光着身子浇花,园艺,上街裸奔啦,呼唤人类放下束缚回归自然拥抱自我等等……

  而这种事,竹林七贤之一的刘伶就干过了。友人来拜访刘伶,看到裸体的刘伶时,刘伶振振有词,『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

  因此祢衡的所谓脱衣锤鼓骂曹操,对于当下的人来说可能是个新鲜事,但是对于斐潜来说么,就根本不算是什么了。

  斐潜之所以还给祢衡一个观风使的职位,就是让祢衡自己去看看实际的一些事情,不要沉浸在自我的幻想当中,毕竟像是祢衡这样的人,其实在士族子弟之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也具备一定的代表性。

  因此不管祢衡究竟是怎么想的,斐潜当下都不会直接去和祢衡对线,毕竟只要稍微有一些和后世键盘侠或是杠精争论的经验的都知道,想要和键盘侠或是杠精只是依靠言语来讲清楚一个道理,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比单人登月都难。

  所以斐潜当下就先借着『肉食者鄙』的题目,将所有的官吏从祢衡身边拉扯开来,一方面是让祢衡真正能够看清楚周边,而不是只看到了包围着他的人,另外一方面则是斐潜也需要当下的这些关中官吏将注意力集中在收获和存储粮食上面去。

  农耕民族,粮食的收获和存储无疑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而且即便是存储得再好的粮食,也容易发霉变质,三年陈就已经是不怎么能入口了,五年陈基本上就只能养牲畜了,所以如何存储更多的粮食以及如何转化一些陈粮,就成为了斐潜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粮食的仓储么,在工艺方面基本上比较难以改进了……

  在当下的材料学科没有重大突破之前,架空式的仓库和窖坑式的存储,其实在保质时间上差别并不是很大,甚至斐潜发现在长安三辅这一带黄土区域,窑洞和窖坑的存储模式,比单独建设架空的仓库似乎更好一些。

  而且窑洞和窖坑的仓储,建筑成本还更低廉。

  只需要选择好了地方,然后挖好窖坑,先用火烧,使其土壁完全烘干,然后再把草木灰铺谭于窖中,再铺上木板,木板之上铺席子,席上垫谷糠后再铺一层席子。窖壁窖底都是照此办理,这种『席子夹糠』的办法,可以使粮窖隔湿保温,犹如一个巨大的保温瓶,隔绝潮湿和虫豸。

  而且,封存粮食基本上都是在冬季进行,这样就可以达到低温储粮的效果。这样的粮窖当中的粮食不易发热、发芽,也不易腐烂,可以有效的延长『保质期』,将一般的粮食延长到五年,而一些比较干燥的粮食,比如谷子的存储时间甚至可以更长。

  只不过即便是保质期的时间再延长,也是需要及时的更换的,将新粮存进去,然后将陈粮置换出来,而在这个置换的过程当中,就有许多的猫腻产生了……

  斐潜之前不是反腐杀了好些么,所以今年在秋获置换粮草的时候,就没有多少人敢顶风作案,或者说刚换上的这一批人还不怎么熟悉流程……

  因此一时之间,长安三辅的陈粮就多了起来。

  陈粮这个东西么,都知道这玩意卖不出什么价钱来,尤其是有新粮上市的时候。

  之前的问题还不是很大,毕竟斐潜在前几年还是粮草比较紧张的,甚至因为粮草的限制都不敢大规模的扩充兵员,但是随着大量流民的安定,各地屯田工作的开展,以及新农具的运用和堆肥技术的进一步推广,粮食产量得到了提升,这存储的粮草量上去了,置换出来的陈粮数量当然也就增多了。

  所以么,祢衡的问题在他个人眼中看起来似乎很重要,但是实际上对于斐潜来说,显然是如何增加这些陈粮的价值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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