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声望顶点(两更合一更)
“升授韩缜知枢密院,正议大夫……”
韩缜拜领圣旨之后,面露微笑。
下面行枢密院及陕西各路官员们皆是齐向韩缜恭贺道:“恭贺!行院荣升知枢密院!”
韩缜闻言豪气十足地大笑。
这一次兰州大捷,击杀梁乙埋,西夏兵马十余万,逼西夏割三州之地罢兵。
韩缜因此从同知枢密院荣升知枢密院,由副转正,几乎与枢密使冯京平起平坐了。
现在韩缜手捧圣旨在手,那是何等气焰,何等不可一世。
韩缜目光扫过众人,将飞扬跋扈四字演绎到极致。
泾原路经略使沈括前几日刚到,对方得知他韩缜得授知枢密院后马不停蹄地赶到庆州。
还有秦凤路转运使蔡延庆。
看到二人,韩缜面上都是满满的笑意,接受了二人的道贺。
则将一旁的永兴军路转运使赵瞻冷落在一旁。赵瞻神情很是尴尬。
当初在是否渡河支援兰州,抄截党项兵马后路的问题上,沈括和蔡延庆都是支持了韩缜的主张,而赵瞻则是大力反对。
赵瞻认为党项号称八十万兵马围攻兰州,自己这点兵马应付党项大将梁永能对环庆路和泾原路的袭扰已是疲惫不堪,还要分出兵马渡河截击也是无济于事,还是谨守城池为上。
但韩缜此人说一不二,铁了心要办,谁反对也是无用。赵赡反对后知道无济于事,最后只好全力供给粮食,动员民役。
最后在韩缜的坚持之下,指挥泾原路和环庆路兵马渡过黄河截击取得空前大捷。
而章越主持中书议功,直接发话将韩缜点为了第一,这排名还超过了主持熙河路防御的李宪,擒杀梁乙埋的将领彭孙。
一个‘知枢密院’临空砸下,将韩缜送入了当今文臣排名前五的地位。
现在韩缜得志猖狂,顿时秋后算账,将赵瞻当众羞辱了一番。这无疑是对赵瞻当初站队错误一等严重惩罚。
但此举也是引起赵瞻以下的永兴军路一系大小文臣的不满。
这关系到韩缜事后奏功,赵瞻代表是永兴军路一系的文官,操劳大军后勤补给,征发民役,修补城池等等,都是他们干的。
中使对韩缜道:“陛下言吕内翰与党项达成议和,便在这数日之内。”
“若两家罢兵,还请枢相约束兵马,谨守城寨!”
韩缜问道:“吕内翰此番是何功劳?”
中使道:“之前议得好似是同知枢院。”
韩缜听说吕公著要出任同知枢密院大为不满,当即冷笑道:“吕内翰,动动嘴皮子,便有此功。将我等浴血拼杀的将士置于何地?”
中使闻言色变,下面将领们却是哄然称是。
“若无我等奋力,西夏肯割取三州吗?”韩缜质问道。
中使赧然不知言何。
下面众将又是哄然称是。
……
宴席之后,韩缜拉着沈括坐下,笑着问道:“存中,此番多亏了你鼎力相助。”
“多……多谢枢院抬举。”沈括面对韩缜口吃的毛病,不自觉变得十分严重。
韩缜大笑,然后道:“存中是聪明人,这一次渡过黄河出兵截击党项兵马后路,确有几分危险。一旦兰州被攻下,这些兵马恐怕很难全师返回。”
“多亏存中这般胆识过人,这才成就大功。”
韩缜当即拉拢沈括,又是述交情,然后言辞谈及这一番兰州大捷,二人如何并肩协力,配合默契,共同铸就了这一次大捷。
沈括听了也是有些不知说什么,之前与辽国谈判化界之事。
沈括和韩缜都曾出使过辽国,不过在谈判之中,二人却出现了分歧之事,二人相互拆台过。不过后来章越调解了二人的矛盾。
沈括清楚知道韩缜的性格,此人言不轻发,所言必有深厚的用意。他这一番拉拢自己肯定有所目的。
韩缜道:“这一次议功奏疏,我打算将存中列为第一,若是如此存中重返中枢也是指日可待。”
沈括意动,他从三司使一路被贬至此,当然做梦都要重返中枢了。
沈括连忙道:“沈……沈某不敢奢求,只求……能官复原职就好。”
韩缜一拍桌案笑道:“存中你在我麾下,岂能如此薄待于你?岂不是让天下笑话韩某。”
顿了顿韩缜道:“存中于此番议和怎么看?”
沈括不是糊涂人,他突然想到一句话,那便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沈括道:“这是朝廷的意思,沈某不敢揣测,一切奉行便是。”
韩缜道:“那你道此议是出自陛下,还是出自中书?”
沈括道:“或许中书。”
韩缜道:“见好就收乃人之常情。章相嘛,曾乃我韩家座上客,寒门出身,办事难免太谨慎了些,目光不够长远。”
沈括虽木讷,但人不傻。
他很清楚韩缜此人心思极度细密,而且野心极大。
他今取得了兰州大捷,自是不甘心止步于此,当是要挟此之势,一举席卷党项。如此就可以取得更大的胜利。
如此韩缜的功名就达到了顶点。
之前宋朝对夏处于守势,战和之间没有争论。而今形势逆转,攻守易势后,分歧便出现了。
于是前线主持战事的韩缜与中书的章越分歧便出现了。
一个是止步于此与西夏议和,还有一个则是继续争取更大的胜利。
韩缜对沈括低声道了一句:“趁此之时,任何敢言语主和之臣,必将受天下唾弃。”
“而我等为大宋开疆扩土,无论如何都是无过的。”
“陛下和朝中有识之士都会支持我等。”
说到这里,沈括听韩缜深觉对方说得是对。
在大胜之余,如何主战都不会是错的,相反议和之论反会遭到唾弃。
这在政治上是零风险的。
韩缜徐徐道:“似赵瞻等之臣,我不仅不会为他们奏功,还要将他们事先反对渡河之事上奏朝廷。”
“其实不少将领都已是支持我了,存中,你若有心便与我一道上疏反对与西夏议和。”
沈括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如此不是扫了章丞相的脸吗?”
韩缜闻言厉声道:“存中,难道你就不想再立下更大的功勋?回朝直入两府吗?你可想清楚,章相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我……我。”沈括语塞,他又何尝不想跻身两府之列。
但是他与韩缜不同。
韩家对章越有恩,韩缜可以不卖章越的面子,但他沈括不同啊。他现在新党旧党人人唾弃,只有托庇章越之下。
沈括道:“枢院,我看还是收复了三州,再行远图。”
韩缜冷笑道:“就依沈经略的意思。”
……
“陛下,章惇居然当众摔冠而去,真是轻佻之至,实无大臣品行。也不难想到他当初为何会有进士拒敕之事了。”
“同时章惇御家不严,其父与其弟肆意侵吞民地,百姓拦路告状被他抓至开封府。”
“百姓群起控告投书开封府,开封府官员无一敢接状,臣不知章惇何来如何大的威势,可以令朝廷官员连控状都不受。这般大臣朝廷必须予以严治。”
在御前留身奏对中,王珪给官家说了章惇的不是道:“臣请将章惇贬出!”
官家则知道章越与章惇争吵的一幕,也明白延和殿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官家道:“章惇确有过错,但他对社稷还是忠心的,他之前主张对党项继续用兵,不可坐失良机,而吕公著却道议和已成。”
“朕听说党项连连用兵已是国匮民乏,到底该如何主张?”
章越知道天子的意思,主战派章惇被贬,加上他最后大庭广众下与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或将自己推上舆论不利地位,就如同后世如何看执行绥靖政策的代表,就是如何看章越的。
不过章越仍道:“陛下,党项固是国匮民乏不假,但是陕西各路百姓也已是疲惫不堪,兰州左右的质孤,胜如二堡正在修葺,会州至天都山一线还有十余座堡寨尚未修成。当地蕃部也未曾畏服王化,处于叛附之间,臣预计最少还要一些时日。故而暂与党项议和于我也是有利。”
“此番兰州大捷虽杀梁乙埋,但击败的多是各部散勇,其御卫精锐未损多少。党项未必不敢战,只是国主欲修内政,故才不惜割地主动请和。”
“其实党项攻守完全掌握在我之手,陛下,既以大国伐小国,何必急于一时呢?”
官家问道:“此话怎讲?”
章越道:“阿里骨已是初步收服了黄头回鹘和草头鞑靼,正好可以北上用兵攻打西下沙洲,肃州,瓜洲,甘州一线。”
“我们可继续资助阿里骨钱粮兵甲,给予他通商的便利。只要他能出兵切断了西夏河西走廊,哪怕他自立为王都行。”
“到时候党项必然不容他重新出兵。等阿里骨与党项交兵。凉州便变成囊中之物,我们可顺势出兵收服凉州,并指责西夏背盟!”
“如此道义和疆土皆是不亏。”
官家听了点点头,他本来对章越主张还是颇为认同的,但上一次听了章惇的进谏,又觉得章越这等大搞土木基建的‘浅攻进筑’的战略,用时太长耗费太多有些意见。
不知又要有多少官员从修堡寨中贪墨走朝廷的钱粮了。
自己衣服舍不添,饭菜舍不得加,但这些官员修一座堡寨就可以入账多少多少,那日子过得比自己这个皇帝还好,他如何能忍。
章越察觉到天子心意道:“陛下,臣会派人监督修堡,加强对前线财入费用的监督。”
“不过陛下既有大志,又何必计此小费。既是办大事,便不要贪图捷径,要走远路。”
“唯有取了凉州,切断河西走廊,才是宋夏之争的胜负手。其余一切皆可不计。臣请陛下继续以此为志。”
官家细思,朝臣不少人及将领讥讽章越是乌龟战法,每向前走一步,都要缩进龟壳里,等没危险了,再往前走一步然后再缩回去。
对西夏从不思考主动出击,都是拼命修堡寨,坐等西夏主动来攻。
王珪和章越一并称是。
章越心道官家对章惇还是真爱,就近安置,随时也可以起复。
官家道:“如今章惇出外,补何人入朝?”
章越直接道:“陛下请补曾布入朝为翰林学士。”
王珪闻言立即争道:“曾布人品不佳,臣请补张璪。”
在处理政事上,王珪基本是处于魂游天外的状态,可一旦涉及人事上,王珪立即就变得生龙活虎了。
章越与王珪争了一阵,官家最后决定补张璪入朝。
章越心底大骂官家又玩平衡手,刚走了一个与自己不和的章惇,又来一个与自己不和的张璪。
不过自己三度提议曾布入朝不果,看来官家真心讨厌曾布,下次要换个人选了。
……
王珪面露得色,这时官家忽问道:“温溪心有意为青唐之主,此事两位爱卿可知得?”
此话一出,王珪一脸茫然,章越则是容色微变。
章越直接问道:“不知陛下,从何人处得知此事?”
“这……”官家犹豫道:“卿先说有无此事吧!”
章越闻言不悦,在官场上最恨有人绕过上级奏事。竟有人绕过自己,将此事捅到天子耳边。
不过章越却道:“陛下,确有此事。董毡自有子继承其位,臣已劝温溪心安心侍奉董毡父子毋作他想。”
官家笑了笑道:“青唐重贵种,这温溪心既有这血脉,又屡次为朝廷立下大功,朕故问一问。其实并无动荡其青唐政局之心。”
章越心底冷笑,则道:“陛下莫不是有人想劝陛下,行废立之事,另立温溪心为青唐主来进一步控制青唐诸部吧。”
章越之语确实一下子戳中官家心思。官家道:“董毡叛附多次,之前攻凉州又不肯尽力。反观温溪心亲附我大宋,这一次又是他率五万兵马救援兰州,方有了大捷。”
“朕确想赏之。”
章越道:“陛下,温溪心是忠于我大宋不假,但之前亲宋也是因阿里骨亲夏之故。”
“之前攻凉州不力,如今救兰州得力,也是阿里骨之故。”
“此中道理,还请陛下熟思。”
官家闻言恍然道:“原来如此。”
章越道:“党项青唐虽是蛮夷,但也是知礼节,懂恩义的,岂可一味以威御之。故臣以为开疆守土与持约敦信当并行,此方乃服人之道。”
“臣不奏此事,是免陛下多心。不知是何幸进之臣居然绕过臣私下奏于陛下,挑拨君臣。臣请陛下治此人之罪!”
官家闻言神色有些不自然,笑着道:“此间就算了。”
却见章越再度道:“陛下,此人若是不除,便还有人效仿之。臣亦难以实心为陛下办事!”
见章越态度如此坚决,官家犹豫片刻后道:“难道朕便不能有人通风报信吗?朕也要有帝党啊!”
章越当殿斥道:“陛下,天下万民都是你的臣民,臣从未听说过天子也要栽培党羽的!”
“若是陛下要党羽,如此说来臣非陛下一党了?不知天子又是何党?臣又是何党?”
“臣一心奉公,忠于陛下,百官亦是如此。普通天下只要有一个臣党便够了。若陛下要党,只要一个臣党足够了。而臣便是臣党!”
官家被章越一番数落,一句话都说不出。
王珪看着一旁章越竟如此咄咄逼人,也是不知作何说辞,只当作没有看到继续养神。
官家最后道:“朕自是信任卿的,此事……此事乃是陕西转运判官孙路通过走马承受奏朕的。”
章越目光一凛,这孙路与章惇都是一路,皆是有志于开边。另一个时空上,他倒似开边立了不小的功劳,还反对司马光保住熙河路割地,如今……
章越又心道,若李宪在熙河路绝不至于出此事。李宪一走,这孙路就另起心思,居然敢给我越级上奏。
章越走出殿外对等候在此的蔡卞道:“立即拟札子免孙路陕西转运判官之职。”
蔡卞也不问,立即回政事堂替章越草拟扎子。
章越看着这一幕,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他突然记起来,当年也有人绕过王安石与天子打小报告,被王安石知道后,一力要逼着天子告诉自己,这打小报告的人。
当时自己还嘲讽王安石跋扈,堪称权相呢?
人生就是反复打脸……打自己的脸。
章越揉了揉眉心,扶了扶官帽心道,现在陛下用我,故才容忍。但以后行三省之制,中书一分为二,怕是就没有今日之势了。
……
数日后,李宪,彭孙等押解党项大小将领,各部首领上百名入京献俘。
同时因兰州大捷,党项大败,西域亦是震动。
于阗,回鹘各部都派使臣入京朝贡。
献俘之日,一时汴京十余万百姓争挤于御道两旁争看。
官家与章越立着宣德门城楼上,看着万民欢呼这一幕。
而官家也如愿以偿地达到了即位至今的声望最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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