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求贤
门内外的几人都没啥医学经验, 看到这情况只能发呆。最后还是向亮见多识广,隐约猜出了状况。
“——看这表现,倒有点像是过敏。”他在沐晨身后以现代方言小声提醒:“但速度也太快了……”
向亮学习军事医学的时候了解过一些比较严重的过敏症状, 有些人能在接触过敏源之后十分钟之内立刻发作。但这能以秒来计算的蔓延时间,的确让他也颇为惊讶。
萧绚垂头看了看小臂手腕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的红色肿块,下意识曲了曲手指——只是关节处肿胀悄然滋生,他做作已经颇为吃力了。于是他挥挥衣袖遮住肿胀处, 终于抬头望着沐晨,神色之中依旧波澜不惊。
“殿下如有什么疑惑,就请赐问吧。”他淡淡道:“再过上片刻,恐怕我就要气堵声塞、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沐晨大为惊讶:“什么?”
向亮再背后咳嗽了一声:“严重的过敏是不区分部位的。一些比较严重的过敏反应甚至会引发喉头水肿, 导致呼吸困难……”
说到这里,他却不由停了一停, 向萧绚投去了怪异的一瞥,目光由上到下扫视过他周身上下, 尤其是那两条大剌剌箕踞的长腿——原本向亮与王治意见一致,都觉得八成是这个药人心怀愤恨要给萧绚来一个下马威。但现在见识了这火一样蔓延的肿胀, 向亮心中却有了嘀咕:过敏症状往往蔓延全身,只要是有上皮组织的地方都可能会有水肿,包括某些隐秘部位——
于是他眼眸微,往所谓的隐秘部位望了一眼。萧绚神色漠然一不,也不知是没有留意向亮的怪异眼神, 还是肿胀瘙痒实在难以忍耐,就算留意到了也不能乱。倒是沐晨犹豫片刻,见那肿块蔓延的速度实在不可思议,终于是硬着头皮发问:
“你的这个症状——是因为我?”
萧绚黑墨一样的眼珠转了一转,终于盯住了沐晨, 但如此凝视片刻少顷之后,原本漠然的神色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惊讶:
“……居然是真的不知道。”他长睫颤,眼眸却是瞬也不瞬:“可这也太奇怪了——大家舐犊情深、偏爱幼子;晚年与太子颇有龃龉,更是了易储的心思。这样重大的奥秘,就是瞒着天下人,也没有瞒着殿下的道理。”
这几句话似乎只是喃喃自语,但守在门外的王治却忍不住眼皮猛跳——听这药人话里话外阴阳怪气,显然是在放肆非议原身的父亲,南朝的先帝;但阴阳怪气归阴阳怪气,透露出来的消息却极为惊人:易储是何等大事,一个药人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但听话听声,如此言之凿凿,却又实在不像是撒谎。他反复思索,最终只能在背后悄悄扯一扯沐晨的衣袖,示意他设法敷衍,继续引出消息。
沐晨之前已经有过培训,对此自然心领神会。可惜他毕竟不熟悉中古时代的政治惯例——萧绚的话语中对原身的父皇颇为不敬,按两汉以降以孝治天下的惯例,完全可以理直气壮怒喷一通,顺理成章扭转话题,连带着还能倒打一耙,占据占据道德制高点——而现代人平日里互相问候祖宗都已经习惯了,压根意识不到这有什么奇怪,所以愣了一愣之后板起了脸,云山雾罩来了一句:
“喔是吗,然后呢?”
话一出口,沐晨心下暗叫不对。本来他是打算拿出衡阳王的款用上位者的气度玩一玩高深莫测,但毕竟缺少经历语气没有掌握好,一开口后声音呆板,竟俨然是鲁x有约的调调了!
果然对面萧绚懵了一懵,才迟疑着说话:
“……不过现今殿下垂询,我自然只能如实呈报。”他淡淡道:“我身上的种种症状,都是御用方士的手笔。当初南朝试验丹药,千百种配方,一样一样试下来,却总是无法成功;虽然我体质特异,但也经不住这样的试验,渐渐便有了崩溃的兆头。于是几个饱学的方士反复议论,便取来了殿下的血液,混入药中。改良之后,配方果然奏效。只是从此以后,却也种下了不可摆脱的枷锁……”
说罢他伸手一指,却见手臂上红痕交错密布,看起来果然与枷锁极为相似。
沐晨缓慢眨了眨眼睛,第一反应不是为御用方士的科学精神震惊,而是惊异于这话中几近□□裸的指控:
“——听这意思。”沐晨仔细思索片刻,抬起了双手:“他的过敏原,是我的——血?”
但阳光下这双手依然是肌肤莹润、完好无损,只是指节处一点淡淡的老茧,又哪里来的什么血迹?至于其他部位被衣服包裹,又怎么会受伤?他纳闷之余卷起袖口,仔细打量片刻之后,忽听向亮诧异出声。沐晨抬头一看,只见对面萧绚面色红润唇若涂朱,看起来好一副绝佳的气色——不对,这哪里是什么唇若涂朱?这分明是嘴唇四周在快速充血红肿,眼看着那大小已经相当怪异了!
沐晨慌忙放下衣袖遮住手腕,想一想实在不放心,还扯起袖子结结实实缠了一圈。但也就这一点时间里,萧绚的嘴唇便肿大得完全不能细看,活脱脱像一节香肠了。
所幸嘴唇红肿并不影响发声,甚至萧绚的面色也没有什么变化,看起来对这种状态已经司空见惯。他上下看了一眼沐晨,语气平静:
“看来殿下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沐晨将袖子又裹了两圈——刚刚他仔细辨别,终于在腕口发现了一点疑似被马鞭擦伤的痕迹,但看来看去,最多也不过是毛细血管破裂的水平:
“我的血……效力有这么强?”
“当然。”萧绚道:“殿下的鲜血与丹药彼此应和,服食丹药愈多的人,对鲜血也就愈为敏感。至于我这样在药水里泡大的,当然是连一丁点血腥味都禁不住。”
听到这几句轻描淡写,向亮与王治都皱紧了眉毛——他们同时想起了十几日前在天一阁抓到的那位负隅顽抗的乌程王,这位也是在面见沐晨时迅速昏迷,而后被检查出了喉头水肿与严重失血,到现在都没有苏醒……当时兵荒马乱,在场又没有个懂行的医生,所有人都没有往过敏的症状想过一次。但现在看来,却微妙的与萧绚的解释相应和。但沐晨听在耳里,心中涌起的却是另一种疑惑:
“敏感?先前我可从来没见过这种症状。“
沐晨曾经与萧绚同室相处,要真是一丁点血迹都能引发过敏,他早就该见识过这怪样了!
萧绚摇了摇头,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问。
“我已经说过了。”他简洁道:“禁不住的是‘我’。“
沐晨目光微微闪烁,本想顺着这句话询问怪异过敏症状的机理,但眼看着萧绚嘴边的红胀迅速蔓延,渐渐已经连下颔都无法分辨,显然能问话的时间实在已经不多。于是他稍一思索,只能转移话题:
“既然与炼丹术士们打过这么多交道,那你应该知道丹药的底细?”
萧绚红肿的嘴唇微微弯曲,似乎是想露出一个哂笑,可惜面部变化实在夸张,导致这个作颇为滑稽。
“我自然是知道的,还是刻骨铭心、不能忘怀。”他低声道:“现今殿下有疑,我自然知无不言。但以现在的状况,也无法再说些什么。不知殿下慈悯,能不能赐一些笔墨给我?”
这样的要求自然不可拒绝;眼见着萧绚气短声嘶,渐渐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沐晨只能转头让人送来纸笔。但还未等身后杜衡应声,就听到向亮猛的咳嗽,接过了话茬,主请缨:
“——我来安排吧。”
说着,他对沐晨悄悄使了一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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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亮的眼神当然其来有自,回转的路上他低声告诉沐晨,只说鲜血引发过敏的事情完全超出常理,搞不好还有其他的花样;要是让这药人借着书写夹带出什么——比如在笔墨种混入血液——那才是难以预计的麻烦。沐晨转了转脑子觉得自己实在不该操心这些弯弯绕,于是一口允诺,答应让向亮去装个什么便携的摄像工具。
他们快步从萧绚的小院返回,一进正门,却见堂内局促不安的站着个青衣的年轻人,旁边贝言笑容满面,正在殷勤招呼客人落座。这间别院位置隐蔽,能让贝言这样招待的必然不是一般人。果然贝言一转身看见他们,借着吩咐下人的功夫小步挪近,低声汇报:
“这就是那位数学天才——”
话音未落,沐晨迅即明白,知道是自己发挥的场合了——他大踏步朝青衣少年走去,一把抓住了这少年的臂膀:
“在下远在江南,亦久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幸得一晤,真如拨云见日、不胜欢喜之至……”
沐晨一边背诵先前早就演练好的台词,一边心中暗自懊悔,心想要是贝言早早遣人来报,他还可以摘掉发簪披头散发、再脱掉鞋子搞个光脚,冲进来cosplay一把周公求贤若渴一饭三吐哺一沐三握发的名场面;但现在不能依靠技巧,就只能凭真情实感打大贤。于是他深运一口真气,以最真挚的目光盯住了满脸惶恐的青衣少年(这可是他克服社恐多次练习的成果),一面搜肠刮肚,琢磨着该给这位高贤冠上什么尊号——说是吾之萧何、子房好像不太对劲;管仲乐毅也似乎并不沾边;考虑到这位在建造与数学上的天赋,不如称为“吾之孔明”——反正武侯也蛮精通术数的……
当然,武侯精通的术数到底与数学有何关系,这就不是沐晨现下能够顾及的了,他清清喉咙刚要称赞高贤宛如卧龙凤雏,却见青衣少年眨了眨眼睛,终于从巨大冲击中缓过神来,下意识地做了推让:
“微末小术,哪里受得起贵人的赞誉……”
沐晨赶紧打断,心想您老的祖传本事都叫微末小术,其余人等情何以堪?
“这就实在太过谦了。”他大声道:“在下虽远隔千里,也知道祖,祖——”
说到这里,沐晨下意识结巴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一个巨大的问题:
虽然他久闻高贤大名,如雷贯耳、念念不忘,乃至于今日一见,真如拨云见日、不胜欣喜之至;但似乎吧——他到现在,都并不怎么清楚这位先生的名字——和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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