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绾青丝

平阳公府到处张灯结彩,不易有人踏足的小径也铺上了毯子,银杏半黄的叶子坠落下来,铺了薄薄的一层。

风吹过园子,两分冷清,两分萧瑟,月绯央身披一件红色的斗篷,伸手接过一片飞花,嘴角带着恬淡的笑容。

姬凤凌进入平阳公府,正好看到这样的情景。

那一抹漾着的笑意,仿佛冰山之上,雪莲盛开,芳华无限,眸子流转着淡淡的潋滟波光,飞花坠到她的指尖,被她灵巧地拈住,放在鼻尖轻嗅。

这是姬凤凌活到此刻,看过的最好的风景,这一幕,仿佛在几年前看看过……

同样的一个人,坐在洛园的一处亭子下,只不过那个时候是三月,一阵风吹来,桃花瓣如雨倾飞,小女孩一身红衣,伸手戏花,却怎么也抓不住一朵,只是那模样活泼灵动,眸中波光如灿阳跳跃,没有一丝尘垢,却在瞬间让他呼吸不能。

“殿下,这便是平阳公府大小姐,平时性情暴躁得很,也没有什么头脑,却不想有这么美好的一面,果然世间女子都是奇物,是狐妖,想要化作什么样子都可以,倘若她永远是这个模样,将来嫁给殿下了,殿下也并不亏。”

青鸾在一旁抱着剑,赞叹着道。

一眼难忘,不过是当时的心境,过后便如飞花,泥碾作尘。

黄昏降临,满天剑雨,鲜血染红洛园,他输掉了这一场较量,意识模糊之际,原以为是对人世的诀别,贪图的竟然不是权势,惋惜的,也不是未曾得到的江山,而是想要再看看那样令河山失色的笑靥……

一双小手扶起了他,他靠在稚嫩的肩头上,是她,她来了吗？

有什么喂到嘴里,带着腥味,源源不绝,是血,她在喂他喝血,在她救他！

黑暗之中,欣悦如一丝光亮掠过,想要睁眼看看她,眼皮却沉重得厉害,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腰间的玉佩摘下来,摸索着放在她的掌心……

一夜之后,他睁开眼睛,看清了坐在身边垂泪的人,不由得生出了两分失望,不是她。

月芊音的手腕上有一道小口子,他立刻证明了自己的答案。

可尽管如此,生死之恩,又有什么及得上,那一眼不过是水月镜花,所有的遐思念想,在这样震撼人心的事情面前荡然无存,一时情动,他握住月芊音的手,告诉她,会对她一生负责。

这一场联姻,他知道在襁褓的时候就定下,月绯央没有错,可是他要娶的人,是芊音,为了救他不顾一切的芊音,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一生一世的守护,所以他只有选择对月绯央残忍。

实际上,在毒杀月绯央之前,他也曾经派了几次手下去暗杀她,只不过她都被不明人出手相救,后来他总算将他毒杀,又在水里淹了一道,以为她再也无力回天,却不料她竟然起死回生,还变得这般让人捉摸不透,又暇眦必报,让人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

看着眼前的一幕,想到曾经的种种,姬凤凌眸子越来越冷沉。

婚事近在眼前,她终于得逞了,露出了笑意,看似美好,实际上却那么龌龊卑鄙。

月绯央也看到了姬凤凌,厌恶地皱了一下眉头,招呼也不打,便回身走向自己的院子。

“站住。”

姬凤凌冷冷出声。

月绯央停住了,好笑地看着对方,她好不容易舒缓一些心怀,被一只苍蝇打扰了,心情自然捕快。

“二殿下有什么事吗？”

姬凤凌走到她面前,盯着她,“大婚的日子就要到了,你总算如愿以偿了是么,可是本殿根本不想娶你,就算你嫁入靖王府,本殿也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你只能孤苦伶仃,终老一生。”

月绯央唇角弯起,“殿下可知,比起殿下不愿娶我,我更不愿嫁给殿下,倘若我对殿下有半点心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敢发出这样的毒誓,就说明压根儿不稀罕姬凤凌,可在姬凤凌的眼里,反而是她在伪装。

“从来都是本殿千方百计不想要你,你何曾有过半点举动？你以为你什么都不做你就无辜了么,你在默许这一门婚事,你到太后面前装可怜,你静静地等待嫁入靖王府的那一天,城府何其深沉,本殿早就看透了你。”

姬凤凌咬牙切齿,到了现在,他只能先把月绯央娶到府内,再想办法让她成为一个弃妇,可是头一次大婚给了这个不堪的女人,简直就是便宜了她,也是对他的一种羞辱。

月绯央笑了,仿若明月生辉,眼中却流动着嘲讽。

“有一个秘密我未曾与二殿下说,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打算。”

姬凤凌心头微微一紧,竟然闪过一丝期盼的念头,“说。”

月绯央背对着他,看着虚空,“希望二殿下能够信我一次,把该走的流程走了,我以性命保证,到了那一天,一定让二殿下如愿以偿地娶到二妹。”

姬凤凌眸子不经意沉黯,这是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微妙,冷笑,“把该走的流程走了,岂不是遂了你的心愿,到时若你说话不算数……”

“二殿下没有选择。”月绯央生硬地说,“除非,现在能够杀了我。”

姬凤凌眯起眼,“你以为你能够牵着本殿的鼻子走,去满足你卑鄙的心思？还是你以为,本殿是真的拿你没有一点办法么？”

月绯央挑眉,“殿下,这一场大婚太后,皇上都在密切关注,眼下的关头,我们还是低调一些,若出了事就不好收拾了,相信殿下也不愿看到一堆烂摊子吧,信我一次,对彼此都有利。”

姬凤凌神色不断变幻,阴暗莫测,眼眸深黑如无尽子夜。

“若你敢捉摸本殿,只有死路一条。”

“不敢,可知为了不嫁给殿下,我也是早就想好了办法的。”月绯央扔下这句话,移步离开,风舞起她一头倾泻如瀑布的乌发,那样静雅绝世的风采没有女子能及得上,今天便是她及芨的日子,只不过,她不愿绾起青丝罢了。

就让原主的爱恨情仇,到了那一天,有个了断吧。

姬凤凌心头滞闷,拳头攥起,八分希望她没有骗他,却也有两分希望,到时候她依旧是个虚伪至极,故弄玄虚之人。

“看够了就下来吧,再藏着我就要吩咐护卫抓小偷了。”

走到一个转角处,月绯央皱眉。

随着一阵树叶窸窣响,一个身影从树上轻稳落下,“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却被发现,央儿,你就这么关注本殿,无论什么时候,身在何处,都到处搜寻本殿的身影么。”

檀香侵入鼻尖,让人心神一怡,白色的锦袍将男子俊美的面颜衬得更是高华贵气,仿若月光下的谪仙,可那丹凤眸流着的妖冶魅惑,却提醒着月绯央,这个人不是什么正经的角色。

“不过是闻到一股欠抽的气息罢了,除了你,还有谁会散发啊。”

月绯央随口说。

姬凤翼俯身,看着她精致的小脸,“那么,央儿攥起小拳头捶我的胸膛好不好？”

月绯央,“……”

emmm,他不是穿越来的吧？

“做梦去吧。”

不想搭理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月绯央转头就走。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特来为你庆祝,你却这样冷淡,真叫人伤心哪。”

姬凤翼嘴上说着,人却跟了上来,一只玉簪子出现在月绯央的眼前,尾端凸起是一朵稍微繁复的精雕桃花,色彩点绛,从花瓣内到外逐渐淡化,花枝则延伸到簪身,碧玉通体呈现极好的水色,即便是阴天,也有光芒在其中流窜。

月绯央目光微微一亮,伸手轻抚,“这不像是凰来仪和天星鸾雕刻的簪子,风格和样式都有出入……”

可是其他的首饰铺子,姬凤翼又怎么会看得上？而且,也没有这样的技术,可以打造出这般上乘的簪子。

“这是本殿雕刻的,自然不一样了,雕了半年,雕废了无数好玉。”姬凤翼将她的一头黑发握起来,指尖温柔地绾好,将簪子斜插上去,乌发碧簪,清影流转,衬着纤细白皙的脖颈,凝脂的倾城之颜,仿佛世间至美的尤物。

姬凤翼注视着那一副玉颜,眸子浮起一抹痴迷。

原来是他用心血雕刻出来的……

月绯央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情绪,感动,夹杂着一丝复杂。

“谢谢你。”

姬凤翼见她没有抗拒,眼中带笑,淡淡道,“闲来无事的时候,便雕刻这玩意儿,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月绯央伸手抚了一下簪子,虽然她心智早就成年,可还是有一种隆重的感觉,特别是在父不疼母不在的平阳公府,有人为她亲手簪发,这个日子,这一生她都不会忘记。

姬凤凌看着不远处的情景,脸色蒙上了一层冷霜。

今日月绯央及芨,他说了一番难听的话,字句嘲讽,可是那个男人,却为她温柔绾青丝。

在她的心中,他们一个天一个地了吧？

姬凤凌凝起眉头,眸子愈发深黑,他为什么要关心月绯央的感受,他爱的人,是芊音,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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