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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 装傻充愣徐大用


  刘之协,安徽太和人,生于乾隆五年(1740年),粗通文字,能够吟诗,他从事过棉花买卖,做过布匹生意,  常年在外游荡,在各地交游极广。

  此人在清代白莲教的历史上如同幽灵一般,自己从不走上前台,只在幕后暗中操控。历史上川陕白莲教之乱的诸多头目都是他的弟子,许多教内中人都只是听过刘之协的大名,但见过他的人很少。

  他的师傅是河南人刘松,  刘松的师傅是王怀玉,而王怀玉的师傅则是混元教的创始人樊明德。乾隆四十年,混元教在河南的传教活动被清廷官府访闻,随即派兵捉拿。总教主樊明德被凌迟,七人被处斩,八十多人被流放,妻子儿女则判给功臣之家为奴。

  官府从樊明德家中搜出《混元点化》和《大小问道》等经卷,其中有“换乾坤、换世界,反乱年末劫”等字样,还有“波弥天”、“波弥斟”等灵文。樊明德供称是一个叫杨集的人所传,可见这个混元教也是有来历的,只是杨集早死,以上的渊源没有查证出来。

  这次抓捕对混元教是个重创,刘松和儿子一起被发配至甘肃隆德充军,可他的徒弟刘之协却没有被官府重视,得以安全逃脱。

  刘之协曾先后六次秘密前往甘肃探望师傅,而刘松则不甘心失败,意图东山再起。

  乾隆五十三年,  师徒俩经过几次秘议后,考虑到“混元教”已经没什么人信了,必须另立教名,  于是将“混元教”改为“三阳教”,又把《混元点化》改为《三阳了道经》,又将“灵文”改称“口诀”。

  想当初赵新心血来潮,在第一攻打宁古塔时打出了“明”字大旗。消息经过一年多便渐渐传进了关内,刘之协也有所耳闻,便告诉了刘松。

  之后他灵机一动,建议刘松找一人诈称“牛八”,凑成“朱”字,假称前明嫡系,又指刘松的儿子刘四为“弥勒佛”,由他保辅牛八。

  因为刘松父子在甘肃的军配所难以四下活动,于是便派刘之协到各地招收信徒。刘之协返回安徽后,在亳州花了十两银子买了个十一岁的男孩,改名王双喜,称他是“牛八”。

  自北海军大胜沙俄,攻占恰克图后,赵新“自称赵王”的消息又随着山西商人,从外蒙源源不断的传回关内。民间虽有传闻,  但因为实在太远,很多人并不关心。

  而刘之协听说后,  干脆就编造牛八是赵王的亲弟弟,兄弟俩一个在关外掘满清的老巢,一个在关内遥相呼应。

  刘之协对“传教大业”满怀热忱,在河南和湖北发展了一批得力弟子,其中就有在襄阳收的宋之清。而宋之清则是孙贵远的三传弟子,之前以“收元教”之名,一直在湖北、河南传教。此人改奉三阳教后,因其鼓动能力极佳,很快便事业兴隆,财源滚滚,于是刘之协便将其提拔为二弟子。

  因白莲教各派一直遵循着传教方式隐蔽,多在夜晚开坛收徒的做法;而刘之协又吸取了过往失败的教训,仅在少数教众中宣扬牛八的真实身份,所以不管是沈敬丹也好,还是徐庄那边,根本没人知道赵新多了个“亲弟弟”。

  去年因为北海军兵临大沽口,炮击震慑,消息便随着那些从天津回乡过年的客商口中到处风传。清廷虽说晓谕各地官府查禁,可流言这种事根本防不住,两三个月后便传进了刘之协的耳朵里,一群核心教徒都是兴奋不已。

  今年过了正月十五,刘之协便让大徒弟刘起荣带人去山东,意图从那里找船登陆辽东,探听消息,伺机联络北海镇。而收元教也是他觊觎了许久的,所以又让宋之清多方查找,意图以牛八之名吞并。

  刘大教主此时根本不知道,北海镇对他们这类人厌恶至极,通常的做法就是扔到虾夷地的北泉州煤矿,一辈子也别想出来了。

  乾隆五十四年三月下旬,三阳教的大弟子刘起荣带着两个手下,一路北上,抵达了淮安府以北的清江浦。根据他们一路上听到的传闻得知,北海镇的大船曾在胶东出没,并攻打过文登和荣城,于是便决定走海州,先坐船去荣城看看。

  他们在清江浦找了条去往海州的平底沙船,上船的时候,就见船舱里已经都要坐满了,三人找了位置坐下,心说正好,人满了就得马上开船。

  明清时代从清江浦前往海州的水路就是盐河,到了海州之后便可换船从大浦口走海路。盐河顾名思义,就是运盐的河流,也是大运河的支流。明清时代天下四大盐之一的淮盐,其实就是指海州一带产的盐。

  刘起荣上船的时候因为太过匆忙,便没太注意船舱里的其他乘客,等船开动后,他这才发现,船舱里的十几位乘客大部分戴着一水儿的竹编帽。船舱里人多闷热,可这些人谁也没摘帽子,就算是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他们也只是用袖子擦擦。

  等他仔细再一观察,就注意到更多不对劲的地方。船舱里除了他们三个,其他乘客一共有十五人,其中只有一个浓眉细眼、留着一把络腮胡子的汉子戴着个瓜皮帽,正靠在舱壁上打盹。在他身边的是一个身材瘦小的人,长得眉清目秀,戴着个小帽,看上去像个跟班小厮。

  至于另外十三个人无不是身强体健,一看就不像是寻常人家。他们每个人腿边都有一个厚厚的布袋子,都靠在腿上放着。那袋子里的东西似乎很沉重,船身摇动时,那些人便把手扶在上面,以防砸倒。

  “莫不是刀剑?”刘起荣心中一惊。心说自己真是够笨的,也不说好好看看就上了船,想到这里,他便冲两个手下分别打了个眼色。

  在之后的半天航程里,刘起荣注意到除了那个戴瓜皮帽的大胡子有时会跟其中一个年轻汉子去船尾交谈外,其他人几乎都不怎么说话,即便交谈也是低声耳语,像是有什么事必须要保密一般。

  刘起荣由此断定这些人搞不好就是私盐贩子,应该是去海州办私盐的。于是他便趁着起身去船尾舒展身子的工夫,跟两个手下做了交待,千万别惹这些人。

  这年月从事私盐贩运的,无不是人多势众,贩盐量最少也得几万斤起,最多能到十几万斤。要是半路遇上稽查的官兵,只要官兵人数不多,那就是拔刀子直接砍,杀人灭口了事;因为一旦被抓住就是杖一百,轻则徒三年,重则附近充军。

  之所以会这样,还是因为乾隆晚年愈发倦政,导致吏治愈发松弛而腐败不堪,整个社会都浸透在病态的官场体系中。

  就盐业领域而言,官府对盐业的无限需索摊派,以及各级盐务官员对盐商的敲诈勒索,导致浮费日增;成本高了,盐价自然高涨。

  话说从淮盐在湖北、湖南的批发价变动来看,淮盐从乾隆七年的每引6两8分2厘白银,如今已经涨到了每引12两4分9厘之多,四十多年足足涨了一倍。(乾隆时期两淮每引食盐是344斤,六月每引加耗15斤,七月加耗10斤,八月加耗5斤。)

  不考虑加耗的话,平均每斤盐是三分六厘银子,再加上运费、损耗、路上税费,到了门市发卖,折合制钱的话差不多就是四十多个钱一斤。

  一个壮劳力年均要吃五斤盐,共需二百多钱。一年的工钱是一两二钱,不到一千二百枚制钱,仅吃盐的开支就要占去六分之一。

  某人说何必贩私盐,咱能不能多搞点腌咸鱼代替私盐呢?

  嘿嘿,古代官府早就防着这一手了,人家有专门的鱼盐;为了将腌咸鱼的盐与官盐区分开来,官府将纯度较低的盐用橄榄菜染成红色,再将其晒干。

  同时官府明文规定,凡是渔民出海捕鱼归来,都必须将捕捉到鱼的数量以及需要的盐用量如实汇报给官府。官府会派专人前来核查,确认情况属实后会给渔民发放凭证,而渔民也可凭借凭证才领渔盐。

  腌咸鱼这事,基本上就是一斤盐十斤鱼,小样儿的想蒙朝廷?还嫩点。

  刘起荣并不知道,同船的人里,那个长着络腮胡子、头戴瓜皮帽的家伙的确跟盐有点关系,此人还曾在北海镇腌了好几个月的咸鱼。

  到了下午,随着一个年轻微须的汉子一声令下,那些人这才纷纷摘下了竹编帽,擦着头上的汗水。刘起荣一看这副令行禁止的架势,不由暗暗心惊,更加确认这些人不是善茬。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等船家端来饭菜,刘起荣三人顿时就没了胃口。他们在襄阳城和荆州广招门徒,整日吃香喝辣,好不快活。出来二十多天了,一直是风餐露宿,紧赶慢赶,每天在船上不是青菜豆腐就是鱼,早都吃烦了。

  此时就听那头戴瓜皮帽的汉子骂道:“怎的又他娘的吃鱼汤,都快把老子吃吐了!”

  那船家看那汉子衣着光鲜,说话粗鲁,便陪着小心道:“这位老爷,咱是小本生意,这船上只有青菜鱼米,别无他物,实在对不住了。”

  “老子不是说你。这些日子每天不是青菜豆腐就鱼汤,嘴里实在寡淡。”那汉子说完,便对身边的小厮道:“把背包里的酒肉拿出来分给大家。”

  那小厮脆声“嗯”了一下,便从脚下掏出个大袋子来,接着就从里面掏出了一个酒葫芦和几包在清江浦买的肉食。

  戴瓜皮帽的汉子对舱中一人道:“北海,喝两口不?”

  被称作“北海”的人摇头道:“酒就免了,肉分我点吧。”

  于是那小厮连忙将两个大油纸包递过去让众人分食,随着油纸包打开,一股酱卤香气顿时香气四溢,原来是一只酱鸡和一包卤肉,看的刘起荣和两个手下不自觉的咽了下口水。

  戴瓜皮帽的汉子自己又打开两个小纸包,和那小厮各捏着一片肉吃了,又打开酒葫芦喝了一口,满意的叹了口气。而那小厮则端着饭碗,不停的往嘴里扒拉青菜豆腐,时不时还来口鱼汤。

  “你还没吃烦啊?”

  “有的吃就不错了,徐大哥,在老家的时候,连青菜豆腐都木的吃。”

  语带蜀腔的话音一出,刘起荣三人顿时一愣,这才明白那小厮竟然是个女的。

  戴瓜皮帽的汉子摇头笑了笑,抬眼看见刘起荣三人的模样,便大声道:“这几位兄弟,一起喝两杯如何?一个人喝实在没意思。”

  刘起荣一听大喜,他腹中酒虫早就发作,心痒难耐,连忙跟人换了座位,和那汉子凑在一起。两杯酒下肚,话自然就多了起来。

  那姓徐的汉子说自己叫徐无用,是在重庆做棉布生意的,这次是打算带着手下兄弟去海州是想买一批豆油。

  刘起荣心说买豆油需要带兵器么?恐怕还是做的夹带私盐的买卖。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是三阳教的,便说自己是从襄阳来的,因为最近官府在到处抓人,搞的风声鹤唳,所以带着两个同乡打算去山东投靠亲戚。

  不说官府抓人还好,一说这事,徐无用也是忿忿不平。说他娘的重庆府除了抓纤夫,居然连牢房里的囚犯和城里的乞丐都给抓了,一波轰的赶上船运出了四川。

  一开始刘起荣说话还陪着小心,等半葫芦酒喝完,刘起荣的话也多了起来,跟徐无用聊的还挺投机。徐无用说话间偶尔便会骂几句官府,说早晚有人得收拾了这帮家伙,全他妈得砍头。

  言谈间,刘起荣看这些人还挺有实力,十几个人都是孔武有力的样子,便想招揽对方。这年月敢做私盐的,都是不怕官兵的主儿,他想着自己若是能把这些人发展为三阳教徒,师傅刘大教主肯定会很满意。

  “徐老弟,你听说过牛八吗?”

  “牛八?”徐无用微微摇头,表示不认识。

  又是一杯酒下肚,刘起荣心一横,低声道:“那可曾听闻弥勒下凡呢?”

  “嗯?”徐无用眼睛一眯,随即睁大,笑道:“那就劳烦刘老哥跟我说叨说叨?”

  刘起荣没有直接说三阳教,而是捡着《混元点化经》里那些劝人向善的话说,听的姓徐的汉子不住点头称是。

  “且说那无极老祖低头寻思一会,有长子临凡,文章在世,也有名号。二子又立乾坤,同有功劳。三子立门久等,考教儿孙。止有源沌飘高,头遭临凡,转为正信希有,从与古佛证教,今日跟我临凡,保我跟找大地元人。”

  “请教刘老兄,何为大地元人?”

  “老弟可知,过去燃灯佛掌教时,已度化二亿元人,现在释迦佛掌教时,再度化二亿元人,还有九十二亿元人,将为未来掌教的弥勒佛所度化,同归天堂。大地元人,即为混元老祖和无生老母去度化那青阳、红阳时期已经被度化的四亿元人以外的九十二亿元人,使其脱离尘世苦海,永登真空家乡。”

  徐无用听了,不由一拍大腿,赞叹道:“哎呀!真是大神通啊!”

  刘起荣突然想起在清江浦听到的一件事,便问道:“徐老弟可曾听说过射阳湖徐庄?”

  徐无用摇摇头道:“小弟一直在南面做生意,苏北这边熟人不多。刘大哥你再给我讲讲......”

  之后的两天里,徐无用又拉着刘起荣到船尾低声交谈,两人越谈越投机,似有相见恨晚之意。徐无用偶尔还会痛骂当今皇上和朝中大臣,说什么混蛋透顶加三斤如何如何,让刘起荣的疑虑当即消失;如果对方是朝廷的兵丁,那决计不敢骂皇上的。

  第三天下午船到海州,下船时,徐无用说还想听刘起荣指点,便邀请三人住进同一家客栈,花销全由自己出。等到了客栈,他专门给刘起荣三人租了个小院子,之后又叫了一桌酒席送到房中,又请了刘起荣的两名同伴一起过来喝酒。

  四人一番大快朵颐,几斤酒下肚,眼花耳热之际,刘起荣感觉对方已落蛊中,便趁着醉意亮了身份,说自己是三阳教的,出来是奉师命游历,渡化有缘人。

  徐无用一听,连忙回屋取了百十两银子奉上,说是也想入教,若是刘老爷还嫌不够,可将自己在重庆买的小妾一并奉上。

  刘起荣三人狂喜,知道这位绝对是个不差钱的。得意之下一时没忍住,便将自己三人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

  徐无用听完眨巴眨巴眼,突然嘿嘿一笑,低声喝到:“都进来吧!”

  话音刚落,跟他一起坐船的那十几名汉子突然就推门而入,将刘起荣三人给围了起来。刘起荣大惊,酒意一下就去了大半,颤声道:“徐徐老弟,你,你这是何意?”

  “刘老爷,您不是想见见北海镇的人吗?那就跟我走一趟吧!”徐无用说完,便一抬手,那十几个汉子顿时如狼似虎扑了上来,还不等刘起荣大叫,便将他们三人捆了个严严实实,连嘴也给堵上了。

  “实话告诉你吧!从你一说什么牛八,老子就知道你们不是什么好鸟!还敢找人冒充赵王爷他老人家的弟弟,真他妈狗胆包天!”

  刘起荣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徐无用,嘴里呜呜的发着声音,那意思是你到底是谁。

  徐无用哈哈一笑道:“你不是问射阳湖的徐庄吗?老子就是徐庄的庄主,徐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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