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尘土
“叮——”
尖锐的警报声解除, 整个基地都陷入了此起彼伏的鸣叫，“咚咚咚”的是士兵与机甲出列的声音。
警报声之所以那么激烈，除了来自首都各处，还有边境与各个防御塔。
“行川……！我这里和主控台断了联系！”是叶柏然的声音。
“行川, 不对劲, 边境防卫全tm崩溃了！”纪闻戈的声音。
“上将！请求支援——！”
“上将——”
贺行川站在控制台前, 手撑着仪器边沿, 呼吸厚重。
他还能听见外头传来的轰炸声，一声一声地越来越靠近，是深渊与哀嚎, 炮火与机甲。
外头，天空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指挥机甲，地面上也到处是移动的执行官机甲, 这次的深渊季节和以往不同的是……
有人动了手脚。
系统暂时陷入瘫痪，在维修恢复前所有人都得咬紧牙关面对深渊的冲击。
以往有防御系统在，顶多就是一个小区域的沦陷, 军火可以集中对付，但如今是……
全面沦陷。
深渊一波波地冲入首都, 漆黑的夜空上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大口子，深不见底，比夜空还漆黑，里头出现了一只又一只的深渊，张着血盆大口吞噬人。
贺行川紧紧地咬着牙关，手握成拳头，朝对讲机喝道：“坚持住！所有队伍都已出动！”
轰隆——！
不远处的建筑轰然倒塌, 贺行川能看见窗外的硝烟, 像是给他透露了外头炼狱的一角。
贺行川手掌心都是冷的。
这一遭不知道会丧失多少无辜的人命, 只希望后援队能及时带着人撤离和救援。
实际上在对战中比起普通人民，失去更多的反而是军人。毕竟普通人可以逃，军人却要直视深渊。
帝国的军人们可都是贺行风，前上将一手带起来的啊……
周礼……周礼！
贺行川双目赤红，恨不得能将周礼千刀万剐。再多的情谊，这一刻都被怒火所掩盖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周礼是那么地尊敬贺行风，将他视为比命还重要的存在，却能这样残害他的家人，亵渎他的苦心。
碰！
贺行川联通了贺家私兵队长的终端，“找到周礼了没？！务必将他制伏！防止他继续作恶！”
如今周礼动手后证据确凿，就地击杀都没问题。
“还没……滋滋——”
防御系统崩溃后，讯号也变得时有时无。
“咦……？”
“上将！情况有变！”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愣了。
咚！
咚！
咚！
“那是……贺临渊？”
“还有时也！”
贺行川呼吸一窒，不远处出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贺临渊与时也坐在深渊的背上，领着千军万马入城。
他们选中的深渊看着比其他的高大，晶片也更密集。坐在上头就像是从夜色降临的王者。
他们刚一进城，整个城市的人都能看见，包括贺行川。
贺行川心脏跳动得很快，这一瞬间，他恍惚看见了贺行风，当年的上将也是这版威风凛凛，无所畏惧，睥睨万物。
不过还是有不同的地方。
此刻贺临渊一骑当先，但身边的时也气势看着比他还足。
时也站在深渊的背上观察着战局，足够高的视野让他可以担起指挥官的职责，转达贺临渊，而贺临渊则指挥深渊行动，把深渊当成了机甲使，而他自己则是执行官。
从来没有人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战斗方式。
他们操控的不是一台机甲，而是上百台！是上百只深渊！
疯了！
贺临渊喝道：“将所有入侵首都的深渊击退！”
轰隆————
这也是首都人民和军人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深渊与深渊的对打。
庞大的怪物打起来四周都是尘土，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建筑也岌岌可危，但至少……人们不会再被深渊所伤害。
贺行川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想起了之前沈辞说的话。
——请不要恐惧深渊的眼睛，那曾是我们的挚爱。
无论是这里头失去理智到处破坏的，或者是此刻受贺临渊指挥保护他们的深渊，原本都曾经是某个人的挚爱，家人，朋友，恋人。
怎么会这样……？
周礼也愣住了。
这不可能啊？失控的深渊就是失控了，贺临渊都已经变成深渊了，怎么还能变回人？贺上将都没成功找回理智！
而且贺临渊怎么回来还带着深渊？
为什么贺临渊可以操控深渊！深渊之王，本该是贺行风！
该死的……！
周礼焦躁地来回踱步，只觉得事情逐渐有些不可控，仿佛他漏了很多事。
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吗……？
周礼现在被军部通缉，因此只能藏在周家军事基地的地下室里看实时监控，但如今首都到处被深渊入侵，信号并不稳定，他也只能看到断断续续的画面。
周礼想直接到现场看，但他出不去，只觉得更加着急了。
“不、不好了！”
就在这时铁门被撞开，管家面色苍白地冲了进来，“少爷他……不见了！地下室通往外头的大门被打开了！”
周礼浑身一僵，“这个节骨眼的，他上哪儿去！”
首都现在可都是深渊，周礼带着周别故躲到了地下室避难，这附近也有自家发电的防御系统，但如果到外面去，周别故现在还病倒了，那岂不是去送死？！
“还愣着做什么！去找人啊！”
周礼直接一拳砸向了控制台的桌面，哑声道：“赶紧！叫上基地所有私兵去找！”
话音未落，周礼就愣住了。
不用找了，他知道人在哪儿了。
此刻监控传回来的画面，就见帝国军事基地总部的瞭望台上，周别故站在了上头，目光如死地看着眼前的深渊。
周礼只觉得喉头发涩。
下来啊……！
周别故因为生病，脸上槁木死灰，浑浑噩噩的，他将腿跨了出去，眼看就要跳下去了。
那是帝国最高的瞭望台，是军人们能接触到的最高的地方。
“周别故！！”
即便周别故听不到，周礼也没控制住嘶吼。
周别故疯了吗！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下来！”
瞭望台下，听到这消息便火速赶来的纪闻戈厉声道：“周别故，你先下来！”
“老师。”周别故低下头看他，笑眯眯道：“我父亲基地的位置，我已经发给贺上将了哦，你们现在去，破解他那边的秘密，可以夺回防御系统的操控权。”
“你先下来，不要做傻事。”
“我不傻啊。”周别故撇头轻笑，“我哪里傻了，不需要什么都瞒着我啊，不觉得我活着很可笑么……”
纪闻戈给了旁边人一个眼神，暗示他们悄悄爬上去，一边转移周别故的注意力道：“周礼是周礼，你是你，你是我一手教导的学生。”
“怎么不一样呢。”周别故垂眸。
他不想为虎作伥，但错误已经造成了；他也背叛了养育他的周礼，即便这是他认为对的事。
不忠，不义，不孝，全占了。
周别故看着脚底下。
“轰隆——”
几乎就是在纪闻戈的人快碰到周别故的那一瞬，就见身后出现了划破空间的深渊。
此刻总部的防御系统还处在崩溃中，因此深渊能轻易闯入。
深渊庞大的前爪一碰，整个瞭望塔轰然倒塌。
周别故闭上眼睛，坠落。
人在深渊面前如同一根脆弱而纤小的羽毛，此刻这根羽毛轻轻地落下，伴随着瞭望塔的残骸。
周礼透过屏幕，眼睁睁地看着周别故坠落。
不……
不！！！
周礼双目赤红，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基地。
“先生！”
“先生！请停下！外头如今很危险！”
私兵们试图拦住他，但周礼将所有人都推开，疯了般地往外冲。
周礼还算有理智，开着机甲离开的。
当他赶到现场时，剩下的却只有瞭望塔的残骸了，军部的人正在集中击杀闯入的深渊。现场状况一片混乱，连遗体都看不见。
“你还敢出现！”
纪闻戈看到周礼随即变了脸色，“B队分一半人出来抓捕周礼！”
周礼躲着深渊与追兵，不停在残骸边上绕圈，想要找到周别故。
怎么没有呢？！
轰！
深渊被击败后，却有更多更多的深渊涌了进来，就像是被开了什么口子那般。
时也和贺临渊也骑着深渊赶来。
“周礼……？！”时也看到周礼，转身对贺临渊道：“周礼在你的左侧三点方向，让深渊把他机甲给砸下！”
周礼看着贺临渊指挥深渊与另一波进攻的深渊打了起来，还追击起自己，对着扩音器喊道：“贺临渊！你不是已经深渊化了吗？！”
怎么变回来的？
难不成……有办法救上将？！
贺临渊定定地看着他，“Omega的标记，可以让Alpha恢复理智。”
贺临渊语气很淡，却也很清晰。
什么……？
周礼愣了。
就是因为周礼的愣神，他操控的机甲同时深渊给击落，他摔到了残骸上，坠落让他吐出了一口血，感觉腿已经断了。
周礼匍匐在瞭望塔的残垣断片上，整个人都在发颤。
怎么可能？
贺临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杀死了周别故和上将。”
不……
我没有……
周礼手毫无知觉般扎入了瓦片中，浸泡出满手的鲜血。
贺临渊没有和他辩驳，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深渊的背上，指挥着深渊作战。
月色为他披上战甲，贺临渊此刻的样子和周别故记忆里的贺行风重迭了。
仿佛此刻是贺行风在指摘他，对他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你食言了。
他好像这么说。
“咚！”
“咚！”
巨响在此刻突兀地传来。
所有人都是一怔，这个声音……
深渊之王！
贺临渊无法操控的部分深渊里就包括深渊之王，或者说……前深渊之王？
总归深渊之王的力量在他们之上，贺临渊也不敢轻易上前对峙，更不知道深渊之王还存在多少理性。
“撤退！”
贺临渊带着深渊往后退，纪闻戈那边也已经领教过深渊之王的可怖了，纪闻戈一边呼叫救援，一边让手底下的人跟着一起撤退。
没有人管还趴着的周礼。
周礼抬头看那庞大的深渊。
“上将……”
深渊之王也在看他。
周礼像是回到了以前诀别的战场，看着贺行风在他面前深渊化，看着全队阵亡。
战败那一天，他像是泡在鲜血里，四周都是战友的尸首，而深渊之王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空间裂缝之内。
周礼能活着是因为他晕过去了，深渊以为他死了。
此刻，周礼定定地看着深渊之王，颤唞着张开嘴想要说什么。
深渊之王不会说话，没有理智，但深渊的眼睛永远不会变。
周礼忽然痛哭流泪，崩溃地捶打着瓦片，不顾手上都是伤口。
对不起，我食言了。
他亲手将周别故和上将推向深渊。
嘶啦——
是皮肉被撕裂的声音。
时也和贺临渊也愣了。
眼前，深渊之王用锋利的前爪杀死了周礼，血肉模糊。
失去理智的深渊会摧毁一切。
周礼身上的鲜血喷涌而出，血迹未干，深渊之王脚把地面砸得不停摇晃，昂头发出了长啸，震慑力让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贺行川强撑着爬起来，不顾胸腔的疼痛捏着对讲机颤声道：“备、备战……！”
说完贺行川呕出了血。
深渊之王发动攻击了！
“备战……！”贺临渊也重复了贺行川的话，眸光发红，与深渊建立这样的指挥关系在消耗他的精神力。
时也握住了贺临渊的手，以信息素安抚他。
就像是他最牢固的屏障。
深渊之王发出的嘶吼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凄厉，它看着所有人，贺临渊、纪闻戈、赶来的叶柏然与贺行川，军部或青涩、或布满岁月痕迹的一张张脸，那嘶吼越来越可怖。
其余深渊也被影响，嘶吼声此起彼落，是人类的耳膜难以承受的分贝。贺临渊抱着时也一起趴下，捂住了时也的耳朵。
时也只觉得脑袋像被人攥住了一般，疼得他呛出了泪。
地面都在震荡，机甲的玻璃开始出现裂缝。
但下一刻始料未及的事便发生了——只见其中一只深渊在这样的嘶吼中，身上的晶片忽然尽数碎开，与此同时，它神色痛苦地倒了下来，挣扎着失去了行动力与气息。
啊……？
时也瞪大了眼，忽然发现四周的深渊似乎……比他们这些人类还痛苦。他们的嘶吼不是应和深渊之王，而是在哀鸣！
似乎有的深渊想要逃离王的掌控，但还没来得及迈开脚便轰然倒地。
贺临渊似乎意识到了深渊之王想做什么，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它。
“不……”
回应他的是惊天动地的轰隆声，那些无法被贺临渊操控的，彻底疯狂的深渊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身上的晶片一块块破裂，伴随着它们的哀鸣。
轰！
轰！
轰——！
一声接着一声。
天空都像要被掀翻了，深渊死前的凄厉惨叫让大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在地狱。
终于，深渊之王唯一的弱点晶片也爆开。
那像高山一样的身躯没了气息，倒在了战场中心。
世界归于安静，尘归尘土归土。
打了一晚上，此刻已经临近凌晨，太阳就快要出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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