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4章 你连王位都让的出去,粮草为甚不说
嬴成蟜双手揉搓脸颊,眉头蹙起。
嬴稷定睛看着曾孙,见曾孙一时半晌,未有说话之意。
“话不忙言,寡人腹中空空,可有酒食?”
嬴成蟜眼睛从掌指间露出,诧异地望了一眼祖父。
刚批评他这个王自称不合规矩的祖父,怎会在朝堂上讨要酒食?
这想法还没明悟,他的声音已是喊了出去。
“来人,取两鼎羊肉,一壶烈酒来!”
羊肉,烈酒,这两样是秦昭襄王最爱吃的,嬴成蟜过了二十年也不曾忘。
“唯!”
不知是谁应了一声,从声音判断就在身边,但却没看到人影。
嬴成蟜此刻心思不在这上面,也没有纠结是谁,以及“诺”,“唯”的差别。
“在想寡人为何堂上饮酒吃肉?大秦律令是寡人为了更好统治官民而定,不是限制自身。”
嬴稷的目光深邃,似是能透过皮肉骨骼,看到曾孙内心深处。
“祖父也学过楚国巫术?已能通心?”
嬴成蟜从楚妃芈楚处得知,楚国巫术分为许多种,有一种练至精妙处可通人心。
嬴稷哂然一笑,不屑一顾。
“寡人学那做甚?楚国推崇巫术,王权还不如巫权,舍本逐末,最是愚蠢不过。巫术,你若喜欢,玩玩尚可,切不可认真。”
嬴成蟜轻抬头,矜持一笑。
“祖父可知,我今一统匈奴地,从九原一路打到了狼居胥山,途中未被看不出变化的黄沙、草地所迷,皆赖巫术也,祖父现在还认为这巫术不重要乎?”
嬴稷不假思索。
“当然不重要。巫术巫术,当不得一个道字,这就已然道尽一切。这就像神仙术、阴阳术、武术一般,骇骇那凡俗夫子,要一人吃饱,不至饿死罢了。若将称霸天下寄托在这上,呵,真要是有用,为何当今是我大秦一统天下?”
秦昭襄王张开双臂,双目微闭,略有些迷醉地道:
“天下,终于在寡人怀中了。”
秦国历代先君毕生之志,皆是打破山东六国封锁,东出函谷,一统天下!
嬴成蟜嘴角翘起,觉得祖父有些好笑,如同在看一场话剧表演,以为这表现真是有够夸张。
带着记忆重生的嬴成蟜,早就知道秦国将会一统天下。
三观早已打造好的他,体会不到老秦人扎根在内心中的坚定信念。
除了他以外,做到战灭六国的始皇帝其实最开始都不能确定,自己真的能完成历代秦国君王的毕生心愿,东出一统。
从秦孝公起用商鞅变法图强,到秦惠文王灭巴占蜀,打下一个粮草沃土。
此时的秦国已然具备了一统天下的底蕴,到了秦昭襄王起用白起,打出长平之战断了赵国脊梁时,秦国之势已达巅峰。
若不是后面昏招迭出,长平退,邯郸进,杀白起……秦国那时就该一统天下了。
当然,这是后人在上帝视角看到的形势,在秦昭襄王在位时,两个选择摆在这位秦王面前,前路其实都是一片朦胧。
结果未出之前,没有人知道是对还是错。
就像已然定论,断了秦国东出之路的邯郸保卫战。若是王齮受秦昭襄王命令攻打邯郸时,魏无忌窃符不成功,八万精兵没有抵达邯郸救赵,这就是秦国再次问鼎天下的决胜之战。
历史是由多个选择、巧合,拼凑而成。
只以成败论英雄,有失公允。
在位五十六年,一生为求东出一统而不得的秦昭襄王,终于见到了普天之下,尽为秦土。
这种心情,始皇帝嬴政能理解,会随之激动,可嬴成蟜……
“祖父,酒肉已至,趁热食用最佳。”
感情被打断的嬴稷遗憾地叹口气,却对向来溺爱的曾孙连个不满的眼神也舍不得抛。
他端起好似凭空出现在桌案上的一鼎羊肉,目露喜悦,怀念之色,口鼻并用,在冒着热气的小鼎上深深一吸,满足地哈了口气。
嬴成蟜亲手给祖父斟上一樽酒,疑惑发问。
“祖父既是饿了,怎不吃啊?无酒下不得肉?”
嬴稷接过酒樽,又是在口鼻之前深深一吸,面上已泛红晕,不由赞叹一声。
“好烈的酒,又是你这小娃弄出来的罢?聪慧的脑袋总用在这些无用之地!”
放下酒肉,嬴稷正襟危坐,轻轻拍腹。
“寡人已饱,闲话就别说了。寡人给你留了这么长时间,可想好如何应答了?”
嬴成蟜看着长案上一口没动的羊肉美酒,不知道祖父到底卖的什么关子。
但这拖延的时间,却也让其想明白了一件事。
祖父还是那个溺爱他的祖父,表现出的凶狠是另一种形式的安慰,他不必执着于给出正确答案,他完全可以求教祖父。
“鬼谷子曾对我说过几句谶语,其中一句,便是‘楚有三姓,亡秦必楚’。我起初并不知道这三姓代指都是何人,今日已然明悟了。
“一张楚,韩地的陈胜、吴广,已然起义。
“二赤帝,生于沛县的楚人刘邦,如今已为我门客。
“三楚,项梁、项羽两叔侄,在齐地楚地之间蠢蠢欲动。
“我留着陈胜、吴广的张楚。
“一是想要其分散项氏一族对楚国的号召,同号楚,陈涨则项消也。
“二是”
话说一半,见到祖父伸出一只手轻微下压,嬴成蟜知道这是暂停的意思,便住了口。
“寡人从你的口中,听出了你对项梁、项羽叔侄的忌惮,为何如此啊。”
“项梁倒没甚可想,但这项羽……”
<div class="contentadv"> 嬴成蟜迟疑半晌,看了一眼耐心等候,毫无不耐之色的祖父,下定决心,沉声道:
“成蟜可看透未来,此人此时本该是个襁褓稚童,不知因何早生了十数年,其原本正是灭秦之人也!其生而重瞳,神勇千古无二!”
楚有三姓,亡秦必楚。
嬴成蟜一直参悟不透这八个字,一部分原因就是在他记忆中,这个时候的项羽刚刚出生,还处于牙牙学语阶段。
嬴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念叨了一句“重瞳”二字,没有像嬴成蟜担忧的那样揪起他说能看透未来的言语。
他的祖父对他这荒诞的言语似乎没有任何怀疑,选择了直接相信,一如从前一样。
“你继续说你的‘二’。”
嬴成蟜揉揉眼睛,又有些溢水了。
“二是我想以陈胜、吴广为饵,把藏在这浑浊水面下的所有大鱼都钓上来!
“我就是要他们小觑秦国,就是要他们以为没了皇兄,我秦国就要亡国灭种,连最近的韩地都守不住!”
秦昭襄王挑眉,面有异色。
“哦?”
嬴成蟜握住祖父的手。
“六国余孽,总以为我大秦帝国强在皇兄这个秦王,似乎六国,都是皇兄一个人单枪匹马灭掉似的。
“皇兄在位时,他们被压的透不过气,只敢缩着脑袋藏在淤泥阴沟,苟延残喘,只敢用些盗匪剪径做掩,不敢公然表反意。
“皇兄不在了,他们不知真假,不断试探虚实究竟,踢出陈胜、吴广这两个欠缺底蕴的替死鬼。
“好啊,那我就如他们所愿,给他们想要的消息好了。我不日就将皇兄已薨昭告天下,继位秦二世,要他们都知道皇兄已死!
“在他们欢喜雀跃,不能自已,尽竖反旗攻秦之时,一网打尽!我虽然不喜欢兴兵戈,但事情既然已经赶到这一步,那我也走一次兵道。
“六国余孽之心已活,便是皇兄现身也难要其再沉寂下去,战事无法避免。皇兄灭了一次他们的国,我这一次灭了他们所有人!”
嬴稷的眼睛闪亮不已。
“寡人的蟜儿,终于是长大了。想法虽好,但实施下来,可有万全把握?
“嬴政灭六国是一个个灭,这次你可是要以一对六。
“寡人攻邯郸时若只有赵,必下也。可赵、魏、楚三国合兵一出,寡人折损了二十万兵马。
“三国兵马尚且如此,六国兵马。今若寡人在位,也只想的出避其锋芒,固守函谷,等待时机,逐个击破的策略。
“斩草除根固然酣畅淋漓,但当心,玩火自焚啊。”
嬴稷持装满烈酒的酒樽摆在东。
“齐国田儋已兴,深得人心,齐人敬之爱之,五千兵卒一二日可募。其再找千头火牛,便可一复七十二城。
“此地还有一心复韩的张良,韩国虽尽在你的掌握,但焉知在韩国经营二百年之久的张家,留下的后手变数能否激起劲韩之心?”
又挪一装有羊肉的小鼎在北。
“燕国,传承最为久远,自第一任国君,周武王姬发之弟召公奭,领‘公’字号以来,一脉延续六百余年。
“燕国传承时间长,民风彪悍,但国君尽皆愿躺在故往荣耀,缅怀过去,不思未来,沉醉于固守在北方一隅。
“燕国仍在时,反而不足为虑,但如今燕国亡了一次。破而后立,亡而求变,在这境遇之下以燕人心性,或再出乐毅也。”
酒壶摆在小鼎下方,第二个小鼎则和酒壶并列。
“赵、魏两国,自晋分离,都曾为当世强国,兵锋之利,不需寡人费唇舌。二国亦如燕,亡在国君也。
“赵国王室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尚武习胡而忘礼,以致臣不以君为王为父,欺之骗之不但不愧疚,反而引以为傲。
“魏君自魏文侯之后,历代皆是瞎子,识人不明四个字刻在了他们骨子里。商鞅、张仪,魏无忌都是何等大才,尽遭猜忌,魏灭乃天意。
“但今时不同往昔,赵、魏也是灭亡一次,制约二国的君不在了。嬴政前昔屠赵,你又拒了魏国贵族入韩。
“二国怀仇恨之心而攻秦,其势如烈火,你可拦得住?”
嬴成蟜端起酒樽递给祖父。
“说了这么多话,祖父口渴了罢?饮了这樽,听成蟜相说。”
秦昭襄王不接,摆手推开。
“你这小娃记性不佳,亲眼见到寡人饮尽,空樽还递。”
拿起放在中间,代表赵国的酒壶。
秦昭襄王揭开壶盖,深深一吸,脸现沉醉。
“真是好酒啊,你可说了。”
嬴成蟜望着手中盛满烈酒的青铜酒樽,轻轻一晃,酒液流淌险些要溢出樽外。
这分明是满的啊?祖父怎说是空樽?在逗我?
他端起酒樽,樽口入嘴,一饮而尽,火辣的酒液充斥他整个口腔。
他抹了下嘴巴,抛弃了这空樽的小小疑惑,开怀笑言:
“祖父说的没错。失了国,辱到极尽,再生新志,为了故国再复而矢志不渝、舍生忘死的人造反,成蟜确实很头痛,不知如何是好。
“但现下造反的六国余孽,不过是一群只重私利,嘴上说是难忘故国,实际不过是难忘过去荣华、富贵、权力的蟊虫,他们也配?
“他们还当天下是贵族的天下,当秦国是一个侥天之幸的西北蛮国。
“他们以为,可以携华夏正统之势给秦国迎头痛击。他们以为,可以借荧惑守心之天象,乘天之利,灭我大秦。他们以为,我秦国失去皇兄就大乱了,就打不过他们了。
“呵,我嬴成蟜被骂了十年不说话,就真当我是个只在楼台玩女人的竖子了?
“我掌韩地以后,韩地铁矿昼夜开采不停,时至今日能造多少武器装备,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大秦虎狼之师,再穿上覆盖全身的甲胄,他们连防都破不了。
“且自祖父让权给我,我兴修水利,着重农耕业,集墨、农、阴阳等百家全力发展后勤。今巴、蜀府库之中,串钱的绳子都烂了,粮仓尽满。
“兵比不过,武器装备不行,粮草不济,祖父,你说他们拿什么赢我?
“皇兄征战六国,得巴清捐赠,以为巴清捐赠的粮草已是巴、蜀两地所有,感动之余特封贞妇之名。
“若是让他知道巴清捐赠的不过是巴、蜀两地粮草二成,不知是何表情,想想就觉得有趣,哈哈哈。”
嬴稷的脸已是上了酒色,晕红很是明显,也轻笑了下,放下酒壶。
“你连王位都让的出去,粮草为甚不说?”
嬴成蟜撇了撇嘴。
“他一心只想开疆扩土,成就万古功业,丝毫不恤民力,从他假死以要六国余孽造反,就能看出他是什么样人。若不是粮草制约他,现在秦军早是北征匈奴,南伐百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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