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092 爱干净
“哎。”模模糊糊的天色里,柳氏声音夹着凉意,“等等啊。”
等什么给钱吗
柳氏就买了两个包子,说好晚点给钱,她并没说什么,柳氏反应过于激烈了些。
边上剩下四层蒸屉,邵氏慢慢下地,隔着沾水的帕子跟青桃合力抬起蒸屉,罗狗子看得心惊胆寒,刚出锅的蒸屉烫如火球,青桃身板小,拼命后仰着脖子,看不清脚底,只能像瞎子探路似的缓慢抬脚试探凳子的高度,动作颤悠悠的。
他心急火燎地丢了灯笼飞奔上前,及时稳住青桃那端的蒸笼手柄,一颗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青桃妹子,你这力气哪儿行啊,往后这种事还是我跟树子来吧。”
真怕蒸屉滑落,烫着她脸蛋了。
今个儿每层蒸屉多放了十几个包子,抬着稍重了,确实有点吃力,青桃咬着牙忍住的,没想到罗狗子心细如发,两眼就看出来了。
略略喘了口气,说,“谢谢狗子哥了。”
“谢啥啊。”罗狗子浑身有力,他接过手,蒸屉瞬时拔高不少,对面的邵氏明显感觉到不同。
她跟青桃抬蒸屉觉得格外吃力,以为多蒸了包子的缘故便没细想,谁知是青桃力弱的缘故,亏她还是做娘的,闺女这么小,哪是个干力气活的,她说,“你这孩子,重的话也不吭声,伤着咋办”
相公已经起床看书了,这种事让他搭把手也是好的啊。
“娘别听狗子哥瞎说,我没觉得多重。”为让邵氏信自己的话,她举起手晃了晃,“我没事。”
也是她和邵氏心急出门,往日两人求稳妥,一层一层往推车上叠的。
邵氏没了话说,眼里却是带着责备的。
有了罗狗子和钱栗树,两推车很快出了门,邵氏和青桃简单收拾番小院,出门前捎上了柳氏没带走的灰色小碗。
柳氏是个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人,买包子也只买了两个,约莫是廖晓和她哥吃的。
走到廖家小院前,正屋右边的卧房响起窃窃私语声,邵氏喊了声,“廖家娘子,你的包子忘记拿了。”
屋里顿时静默,随之响起一道尖细的声音,“来了来了,等等啊。”
邵氏铁门站着,前头的车轱辘声到巷口已然停下,依稀可见灯笼照出的小片天地,她赶时间,忍不住又催了句。
吱的声,门终于开了。
“婶子。”廖晓扶着发髻上的银簪,扭扭捏捏地走了出来,不接碗,而是先探头看了眼巷子口,声音细柔,“我能去给婶子做帮工吗”
邵氏看她眼。
站得近了才看清廖晓精心装扮过的,一身海棠红的新裙,眉目秀丽温婉,像富裕人家出来的大小姐,一颦一笑拿捏得恰到好处,这种人哪儿是做粗活的料,她温声解释,“咱家小本买卖,哪儿请得起帮工,晓晓你长得有福气,一看就是过好日子的。”
这姑娘脸蛋白皙红润,体态偏胖却不觉得臃肿。
不是有福是什么
廖晓是听这种话长大的,打小村里老人就跟她爹娘说她面相好,是做太太的命。
过了十岁后,年年有人来家里提亲,虽不是腰缠万贯之人,却也称得上富裕,她娘认为她能嫁得更好,将那些全回绝了。
哥哥嫂嫂来府城,她娘坚持要她跟着。
进城那日她就清楚自己的目的,不是帮嫂子操持家务,而是为自己找个如意郎君的。
得了邵氏的话,廖晓窃喜,却不敢表现明显,她垂眸,盯着鞋面上栩栩如生的花说道,“我出门的机会少,四嫂说趁着嫁人前多出去见见世面好。”
柳氏站在她背后,忙不迭附和,“是啊嫂子,我家晓晓整日闷在屋,性格有点怯弱,她跟着你和青桃壮壮胆也好”
柳氏握了握她的手,“嫂子,我家晓晓就交给你了啊。”
邵氏还要说点什么,柳氏已拿过碗,把晓晓往她怀里一推,咚的声关上了门。
“”
廖晓亲昵地挽起邵氏胳膊,声音甜美,“婶子,咱们走吧。”
巷子口亮着灯笼,廖晓心花怒放,边走边拨着自己的发髻,眉眼熠熠生辉,邵氏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绷着脸,神色不愉的往前走。
只盼青桃警醒些,有法子说服廖晓自个回家去。
遗憾的是,青桃并没找到机会劝廖晓,就在她跟柳氏说话的空档,青桃跟钱栗树推着车走得没影儿了,留罗狗子原地等着邵氏。
邵氏喜不自胜,恨不得拍手叫绝。
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闺女真真是聪明。
她笑容明显,而廖晓撇着嘴快哭了。
罗狗子吃着手里的包子,不明白自己两句话怎么造成如此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热心招呼廖晓,“跟着我和婶子必不会让你无聊的。”
不就是见世面吗,他罗狗子最擅长这个了。
邵氏乐得合不拢嘴,“对对对,婶子会照顾好你的。”
廖晓跺跺脚,掉头就想走人,转而想到自己精心装扮才生出的门,回去的话这身妆容不是浪费了吗,不甘心地问道,“青桃她们往哪个方向走的,我追她们。”
“就往前边去了啊,你追的话不见得能追上。”
钱栗树熟悉路,肯定带着青桃往人多的地方走,过了路口,廖晓铁定晕头转向的,罗狗子说,“青桃妹子比你小,但性子稳重,还是跟着我和婶子吧。”
经过昨天,他发现邵氏是个慈眉善目热心肠的长辈,性格也不沉闷,比钱栗树有趣多了。
罗狗子把包子全塞进嘴里,握住扶手,开始往相反的方向走。
邵氏赶紧小跑走到前边,回眸招手,“晓晓,走啊。”
廖晓脸色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纠结半晌,到底抬脚跟上。
而她长年累月待在家,没有干活粗活,亦不会走这么远的路,更没见过众多人拥上前的情形,邵氏和罗狗子配合默契,游刃有余,而她不知所措,先是被人挤到边上,接着又推到里边,又挤出来。
集市上人多,推车前亦是。
半天下来,她发髻松松垮垮的,妆容花了大半,白色绣花鞋上满是泥色印迹。
回到家,她就嚎哭了场。
柳氏又是通安慰,心里有点埋怨邵氏不懂做人,即使跟着她,也该多照顾晓晓,怎么只忙自己生意去了
廖晓窝在被子里泣不成声。
柳氏坐在床边,轻声细语的哄着,忽然,想到什么,紧紧拽开被子,用蛮力把廖晓从床上拉了起来,廖晓身体一仰,再次回到床上,狠狠跺了跺床。
床板震了震,柳氏心口发紧,生怕哪天这床被廖晓祸祸了。
“晓晓,快和四嫂说说今天的情形。”
廖晓说的那些不是关键,关键是邵氏生意红火,她买的包子尽数给廖晓兄妹吃了,兄妹两赞不绝口,她觉得那是场面话不以为意,可如果真是场面话,邵氏生意怎么会那么好
两推车蒸笼,少说两三百个包子,不到午时就卖完了,可能吗
见廖晓抓被子捂头,她贴过去,小声说,“谭家生意好,咱也可以做生意啊。”
廖晓睁开眼,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眼里嫌弃,“你会吗”
“不会可以学。”
廖晓止住了哭声,慢慢坐起身,仔细回想出门后的事儿,天没大亮那阵,罗公子会扯着嗓子吆喝两声,离集市越近,围过来的人越多,有的还问邵氏昨天怎么没去,害她们在集市溜达了好一阵,邵氏怎么说的她不记得了,反正买包子馒头的人多就是了。
邵氏开张那天,柳氏也蒸了馒头,味道比谭家的差远了。
柳氏计上心来,凑到廖晓耳朵边嘀嘀咕咕说了许多话。
最后,廖晓心情豁然开朗。
起身梳妆打扮,不多时奔着谭家院里去了。
今个儿邵氏先回家,青桃稍微晚些,刚把蒸笼泡入盆里,就见廖晓站在矮墙外,笑盈盈朝她挥手,“青桃妹妹,吃午饭了吗”
“没呢,廖姑娘吃了吗”
青桃回来时听到廖家院里的哭声了,从其他人嘴里知晓事情始末,觉得姑嫂两人真真是奇葩。
柳氏想讨好她们,唤她娘一声嫂子,却又让生自己唤她嫂子,全然不管辈分,廖晓看上钱栗树,千方百计想往钱栗树身边凑,和谭青杏没什么两样,也不怕出糗丢了廖家脸面。
她擦干手,堂屋里的邵氏催她用饭。
廖晓脚步顿住,忘记她急着来探情况,也没吃午饭呢。
僵硬地扯扯嘴角,“那青桃妹子先吃饭,我待会再来。”
她回家那会柳氏在灶房煮饭,见她哭得伤心,丢了灶房的活安慰她,因此廖家烟囱这会儿才冒烟,廖晓回家就嚷嚷肚子饿,小姐脾气又来了。
柳氏先把清晨买的包子蒸热,让她填填肚子。
廖晓这次吃得格外慢,肉馅的包子,颗粒分明,肥瘦相间,比外边卖的好吃多了。
尤其皮薄得很。
她心里狐疑起来,“四嫂,咱真的学得来吗”
柳氏斩钉截铁,“当然啊,你要是怕累,在边上看着,四嫂做就行了。”
廖晓这才又有了信心。
丢了碗筷再去谭家,院里只有邵氏在洗蒸笼,问起青桃,说她出门了。
院里没有井,喝的用的水全靠买,而卖水的不是时时都有,青桃打算去井边问问,能不能找个长期挑水的人。
家里用水多,给钱雇他帮忙挑水。
附近用的水都是在杏树巷的井里打的,那口井出水多,天不亮就有汉子担着桶候着。
青桃到时,井边搁着好些水桶,水桶边站着几个侃大山的汉子。
个个皮肤黝黑,眉目粗犷。
青桃不太敢往前靠。
人群里有人先注意到她,“小姑娘来打水”
说话的人是个精瘦的老头,脊背佝偻,问话时,他往边上站了站。
青桃略感紧张,“我来看看。”
她大着胆子掠过水桶,往井边站了站,有汉子抖着腿失笑,“小姑娘不会是想不开吧。”
“不,不是。”青桃有点结巴,双手不自觉地按向腰间,冷不丁想起回家就把钱袋子取了,心情微松。
托钱栗树的福,今天卖包子,她看谁都像觊觎她钱财买卖的人,偶尔遇到客人打听她家住哪儿更是绷紧了神经,就怕对方另有所图。
因为她知道世道如钱栗树说的复杂,她背后没有靠山,挣钱的买卖很容易被人抢了去。
何况面前的这些又是汉子。
她探头瞅了眼。
井水清亮,映出她的脸,她快速抬起头,退到边上。
那些汉子似乎歇口气而已,青桃站了会儿,他们已各自打水担着走了,井边就剩那个老头。
老头说,“小姑娘,你没带水桶,来井边做什么”
青桃还是那句话,“我来瞧瞧的。”
“这口井的井水甜,打水的话要给钱的。”
青桃知道这件事,老头拍了拍自己腰间黑不溜秋的钱袋,“我是在这收钱的。”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从青桃忐忑紧张的神色里就知道她害怕什么,刚才那些都是靠卖水营生的人,日晒雨淋的,长相粗犷,小姑娘害怕倒是正常。
得知他是负责收钱的,青桃心里没那么害怕了。
略过自己情况没说,委婉打听雇人挑水要多少钱。
比买水便宜就成。
老头端详她两眼,取出腰间别的烟杆,“你家住哪儿”
“浣衣巷。”
老头了然。
大致说了价格,却没说死,“具体如何,待会他们回来你可以问问,我天天和他们打交道,不好帮你问,你自个儿问吧。”
青桃明白他不想得罪人,“不知道他们品行如何。”
这种事不见大人露面,想来家里有什么难处,活到他这把年纪,什么都淡然许多,和青桃说,“他们中间有个耳边有痣的,寡言少语,却是个憨厚的,你真要雇人,可以问问他。”
老头把对方家里的情况说了说。
青桃站在杏树下。
这个时节,杏树还未发芽,树上残着零星的几片枝叶,悬在枝头要坠不坠的样子。
没多久,陆陆续续有汉子挑着空桶回来。
亦有用推车装水桶的。
那人出现时,老头拍了拍手里的烟杆,给青桃使眼色。
青桃走上前,仔细盯着他看了起来。
她不懂面相,不过面前的人看着确实像个老实的,就是粗壮的胳膊让青桃莫名胆寒,她开门见山与他说了自家用水的事,问他是否能每天往家里送水,价格要比平时卖水便宜,不过她家每天都要用水,约好时间,不耽误他其他事。
汉子垂着脑袋,草鞋在地上蹭了蹭,“行。”
事情轻松就搞定了,青桃有点不太习惯。
她以为会与对方讨价还价说许久呢。
青桃告诉他位置,约好傍晚送水的时间就回去了。
他一走,汉子就坐去井边,同老头说,“多谢叔你了,那姑娘是你叫来的吧。”
老头翻了个白眼,“你想什么呢,我哪儿认识这种小姑娘去,她家做买卖的,院里没有井,正常买水又嫌贵,所以才雇人挑水的。”
小小年纪就能想到这种法子,老头子不知道谁给她出的主意。
提醒汉子,“浣衣巷那边你也去过,仔细多留个心眼。”
读书人心思单纯,家眷可不是好相处的,以前就出过事,汉子也清楚,猛吸了口气,“我知道。”
浣衣巷都是些浆洗的妇人,用水也多,但青桃搬来后没怎么看到卖水的人进巷子,青桃家买水也是从巷子口自己挑进来的,青桃让他送进家,那人怎么也不肯。
青桃猜是不是跟住的人有关系。
妇人们节俭,肯定舍不得花钱买水洗衣服,多是傍晚出门挑水把水缸装满的。
她看到有人往外跑了四五趟,家里必然有个装水的大水缸。
而她和邵氏断然没空挑水的。
刚花的钱必须要花。
她到家,邵氏坐在院里纳鞋底,廖晓言笑晏晏坐在旁边,针线篮子搁着五颜六色的线,见到她,脸上瞬间有了光彩,“青桃妹子回来了啊,婶子给你做新鞋呢,城里流行兰花鞋面,我让婶子给你做呢。”
邵氏哪儿会绣花,更不论兰花了。
她说,“我穿鞋不讲究的,耐脏就行。”
乡下人都是这样的,春夏秋多是穿草鞋过的,即使有双布鞋,也有选耐脏的颜色,争取多穿几年。
像她爷奶叔婶,鞋子几乎都是黑色的。
年前她给她奶买了双绣花鞋,她奶高兴归高兴,私底下也念叨过鞋子不耐脏。
“城里可不容易搞脏”话出口,廖晓就想到自己惨不忍睹的新鞋了,嘴角耷了下去,目光不由自主落到青桃脚上。
青桃穿的是双藏青色的鞋,颜色款式老气横秋的,比她那双弄脏的鞋差远了,心想果真是乡巴佬,入乡随俗的道理也不懂,就青桃脚上这双鞋,出门都没人肯和她做朋友。
她立即端出温柔大姐姐的态度道,“城里的路都是石板路,除非是雨天,否则脏不到哪儿去的。”
青桃嗯了声,“我有两双。”
是郭寒梅做的,花样子赶不上城里细致,却也好看。
这话落到廖晓耳朵里,觉得她嘴硬,心底嗤笑了声,话锋一转,问青桃,“青桃妹子去哪儿了”
太阳暖和,照在身上舒服得紧,廖晓许久没有坐在宽敞的院里舒舒服服做针线活了,故而心里瞧不起青桃,说话的语气仍是好的。
“买水去了。”
浣衣巷没有井,水都是从外边来的,秦家有推车,关系好的都借她家推车用,打水倒也轻松。
想着她们刚来,花钱大手大脚,不赞同看着青桃,“那得花多少钱啊,你们家有推车,运水方便,而且花不了多长时间的,像我四嫂每次都跟秦婶子合力挑水”
说到自己懂的,她声音拔高许多,“这用水是有门道的,吃的水和用的水分开。”
吃的水是井水,哪怕自己挑也要花钱买,用的水去河边弄,河水不要钱。
巷子里的人家都是这么做的,每天能省不少钱。
如果全部用井水洗衣服怕是别想挣到钱了。
这点青桃还真不知道,不过很容易就想得明白,她说,“我家卖吃食的,用河水不太好,索性我家用水不多,全部用井水也没啥。”
“浪费啊。”廖晓说,“省下的钱可以买其他了,不要以为几文钱不算什么,积少成多,每月下来可不是小数目。”
这是先搬来巷子里的人告诉她们的。
廖晓深信不疑。
“晓晓说得是。”
廖晓以为邵氏要附和自己,露出得意洋洋的脸色,哪晓得邵氏护着青桃,“青桃说得也对,咱家情况与你们家不同,如果用水分开,弄混了怎么办”
做买卖最要紧的就是风评,风评不好,在哪儿都挣不到钱。
清水镇的生意三弟妹接手后生意没差就是风评好的缘故,风评好,哪怕换了人其他人也乐得接受。
要不就三弟妹的抠抠嗦嗦的性子,哪有人受得了。
刘氏如今做买卖是得心应手,挣到钱后,整个人容光焕发,哪怕仍有点抠门,但衣着打扮有了明显改变,攒了钱后就去成衣铺买了套衣衫,出门前把自己拾掇得光鲜亮丽的。
虽没描眉擦粉,但比在村里那会强多了。
刘家老太太站在亲闺女面前都不敢认。
变化实在太大了。
“二丫头,你是我家二丫头”
刘氏喜笑颜开送走客人,睨了眼面前满脸沟壑的老娘,皮笑肉不笑地挤出句,“不是。”
她这个岁数,还被二丫二丫的喊,听着就别扭。
刘氏站在人来人往的集市口,客人没有断过,她腾不出时间跟娘几人叙旧,脸颊堆笑,笑盈盈招呼客人。
田梨花在旁边给她打下手,自从与谭青武定亲后,田梨花经常帮刘氏,刘氏乐得身边有人说话,偶尔心血来潮,还会拎几个包子去田家吃饭。
在刘氏眼里,梨花跟她自个儿媳妇没什么区别,故而两家走得很近。
客人要是多了,梨花嫂子也会过来。
是以刘氏并没多忙。
像现在,梨花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认出是她在谭家见过的,便主动招呼客人,尽量让刘氏腾出身给她们。
奈何刘氏与娘家人感情淡薄,并没怎么搭理对方。
对方似乎知道刘氏脾气,竟老实在边上站着,只偶尔露出饥饿馋嘴的眼神,小心翼翼问上句,“二丫,这包子怎么卖的啊,好不好吃”
刘氏又翻白眼,“没听到我跟他们说吗”
语气说不出的冷淡。
梨花作为晚辈,不好多嘴,也不好擅作主张塞两个包子过去。
类似这种谈话一直持续到集市人散。
包子卖得差不多了,刘氏掂掂钱袋子,好像总算想起娘家人站边上的,偏头说了句,“时辰不早了,娘你们还不回家去”
高山村离得有点远,不赶早些,回村都傍晚了。
站了半天的老太太脸上挂不住了,挥起巴掌就想扇过去,可看到堆在面前的蒸笼,硬是给忍住了。
闺女嫁了人就和娘家不亲近了,她动手的话,这门关系怕就断了。
老太太有时就奇了怪了,明明是她肚里出来的种,性格怎么不随她,倔得像头牛,得亏老头子没怀疑她是别人的种,要不然她真没法解释。
老太太攥紧衣角,眉心跳了跳,“我难得来镇上,怎么也要吃了午饭回去。”
闺女在镇上做买卖挣了钱,她做娘的没捞到半点好处。
谭家大房去府城求学请客,她带着全家老小上门贺喜,女婿见着她就问,“娘你们怎么来了。”
一副不待见她们的样子。
试想,作为亲家,她与谭家没有撕破过脸,更不曾撺掇闺女去抢当家位置,到头来还没李家受欢迎,老太太心里憋着气呢。
刘氏弟妹也在边上,两人手里牵着两个孩子,都装哑巴不说话,不用看刘氏也猜到她们跟着来打秋风的,根本不上套,厚着脸皮说,“娘这把年纪想下馆子吃顿饭也是正常的,我跟梨花嫂子说好去她家吃午饭,就不和你们去了啊。”
老太太一口气没提上来,身形颤了颤往后倒。
两个儿媳眼疾手快扶好她,指责刘氏道,“二姐怎么能这么多,娘挂心你在镇上孤零零的,天不亮就把我们哄起来赶集,就想看你过得好不好,你怎么能对娘说这种话。”
装可怜博同情的嘴脸刘氏已看了许多年,内心没有半点波动,冷笑地说,“我怎么就孤零零的了青牛隔三差五给我送米送柴,梨花也经常给我作伴。”
对方语塞,良久憋出句,“毕竟不比在耕田村。”
刘氏笑了,“我长这么大,没听人说城里不如乡下的,弟妹见识少就别说话了。”
老太太气噎,扬起手,眼看就要落下,刘氏仰起头,目光凶狠,“你想干什么”
她与娘家人的感情还真不深厚,因她是闺女,小时候她奶就经常骂她是赔钱货,她娘不护着,嫌她是个累赘,经常抱怨她怎么不是个儿子。
闺女怎么了,从小到大,地里的活她不比男人干得少,结果吃不饱穿不暖。
要不是谭家上门提亲,她不知道要在刘家过多少年的苦日子。
邱婆子泼辣归泼辣,却不会虐待家里人,偏心青桃,但对其他两个闺女不会非打即骂的,比她娘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明知道刘家人的性子,待她们却也是礼数周全的。
刘家人不知足,见天怂恿她把婆家的东西往娘家拿。
每次见面,不是哭穷就是借钱,令人生厌。
这段时间她几乎没跟人冷过脸,猛不妨板起脸,威严的架势又出来了。
老太太的巴掌扇不下去。
眼睛一眨,泪疙瘩啪嗒啪嗒往下掉,“娘心里苦啊。”
“我也苦,我要养四个儿子,单是彩礼就得花不少钱,青河他们又在学堂念书,花钱跟流水似的,娘你借我点钱使使”
只要刘家人哭穷,刘氏就先发制人借钱。
无论手里有多少钱,在娘家人面前,她就是穷鬼。
她油盐不进的性子让老太太没辙,索性擦干脸,准备撕破脸,刘氏猜到她的路数,眼睛一瞪,“你闹死闹活我不管,耽误我做生意,我们就断绝母女关系。”
类似的话刘氏从没说过,第一次说出口,老太太震惊得愣在原地。
刘氏不给她好脸,“这门生意是大嫂她们留给我的,挣了钱她们要分账的,你要敢寻死觅活哭天抢地把生意搅黄了,我婆婆那儿你也交不了差。”
邱婆子名声在外,没几个人敢惹。
搬出她,老太太曲膝往地上躺的姿势也僵住了。
胜在两个儿媳有眼力见,扶着她站起,“姐姐说笑了,咱家不是不讲道理的,娘惦记你,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的,现在看你精神好心里宽慰想和你说些贴己话,姐姐住哪儿呢”
街上闹起来丢脸,先去住处再想办法。
拿不到钱,蹭顿饭吃总行吧。
她们想的简单,刘氏却不打算买账。
“住我大嫂家的宅子,来不及收拾乱糟糟的,你们去了看着也糟心,真想说说话,等我回耕田村再说吧。”
刘氏难得说了实话,宅子的确有点乱,她有时间拾掇自己,可没时间拾掇宅子,而且那宅子就她住,再脏也不会有人去。
但刘家人不信,说什么都要去。
刘氏不耐烦了,“宅子是我大嫂的,你们非要去干什么,青武媳妇还在这呢”
梨花红着脸,局促地颔首,站去旁边几步远。
“谭家又没分家,宅子怎么是你大嫂的”
“钱是我大哥出的,不是他家的是谁的”刘氏有自知之明,大房挣的多是谭秀才有本事,宅子是束脩的钱买的,理应是大房的。
她抠门归抠门,但不该要的不会要。
她说,“你们甭说有的没的,我家的事我心里清楚,你们过好你们自己的日子就行。”
刘氏脾气并不好,要不然丈夫孩子不会被她管得死死的。
如此,刘家人不敢多言,却也不肯走。
最后,刘氏每人给了个馒头才把人打发走了,给馒头时,一个劲的说馒头多少钱,其他亲戚谁来她都不给云云,听得老太太火冒三丈,仿佛自己赶集专程打秋风似的。
然而刘氏看来,她们就是上门打秋风的,送走了人,她还和梨花说,“我娘家人眼皮子浅,不给馒头估计不好打发。”
刘氏告诉老太太自己回耕田村的日子。
没有骗人,那天是谭三户的生辰,邱婆子让她回家吃饭。
自来了镇上她就舍不得生意,谭家请客她也没回去,然而邱婆子发了话,不回家不行。
饶是如此,她也早起卖了半个多时辰才离开镇上的。
久了没回家,初进门有些不习惯,院子好像小了些,鸡笼有点破烂,新抱的小鸡怕是关不住。
也就角落的扫帚还亮晶晶的泛着光。
谭老头他们灌庄稼去了,几个孩子亦不在家,院里静悄悄的,习惯热闹的刘氏不适应,大着声喊了声娘。
上房的门开着,却不见邱婆子人影。
刘氏心里纳闷。
邱婆子屋里有钱,走哪儿都会落上锁,防家人跟防贼似的,如今怎么不同了
莫不是她不在家,邱婆子放了心。
刘氏努努嘴,心里不太舒服,想说李氏比她更像贼吧。
她先回屋换上旧衣,再出来,就见东边小堂屋的门开了,郭寒梅提着篮子走出来,“三婶回来了啊,奶出门买肉去了,青河堂弟他们去了学堂。”
谭青杏挽着她的手,两人跟亲姐妹似的。
刘氏啧啧两声,心里骂郭寒梅蠢,府城的婆婆小姑子不亲近,偏与心思多的二房打交道,等梨花进门,有她多对比,郭寒梅的日子估计不好过。
不是她偏心,梨花那姑娘温柔善良,比郭寒梅强得多,且青桃喜欢她,哪怕没进门,在邵氏心里的地位也比郭寒梅高。
郭寒梅竟看不出来。
刘氏也懒得提醒,点了下头,问她,“你们去哪儿啊”
“过两天牛叔要去府城,青杏去卖帕子,我们想抓紧时间去其他村里问问。”
倒卖元帕挣了钱,她们就不满足只卖元帕了,除了元帕,其他手帕绣花也要,青桃她们在城里,多少会有人脉,到时请她们帮忙,不愁卖不出去。
“三婶,我们先走了啊。”
刘氏诶了声,眼神扫过二房紧闭的门,随口问了句,“你二婶呢”
郭寒梅顿了下,谭青杏接过话,“我外婆身体不好,她和我爹去了李家。”
她娘打算分出去单过,但她爹不松口,闹起来只会她娘吃亏,因此想让舅舅他们帮忙说说好话,让他爹松口。
谭家目前当家的青桃,而青桃在府城做买卖,不出意外的话,青桃嫁人前,甭想从她手里抢到当家位置,如果不分家,她们就得永远被青桃打压,她两个弟弟年纪小没什么影响,她则不同,她已经倒了说亲的年龄,前两天还有人问她娘的意思,她娘说家里的事儿做不了主,得等青桃回来商量。
她的亲事凭什么交到青桃手里
她不会像青哥那么好忽悠的,一句再等等就真死心塌地等着,青桃真要没私心,青武哥年纪比青牛哥小怎么就定下亲事了
青桃是拖着别人给她亲哥哥攒彩礼呢。
青桃比她小不了几岁,她不想捞点嫁妆,将来都落到青桃钱袋子里去了。
青牛哥傻,她可不傻。
她娘要分家她是支持的,目前公中有钱,哪怕她家占小头也能分到几两银子,她嫁人她娘拿得出钱置办嫁妆。
想到自己会嫁的人家,忍不住脸热。
“三婶,我们先走了啊。”
拉着郭寒梅脚底生风的走了。
院里就剩下刘氏,她去柴篷找出竹篾,将漏洞的鸡笼修补好,挑着桶去了自家庄稼地。
麦子窜高不少,地里的人们看到她,个个乐呵起来。
“刘氏,你不是在镇上吗,怎么回来了啊。”
“三户生辰。”不回来不行啊。
“听你的话好像不太情愿啊,你如今去城里过好日子,恐怕瞧不起咱们乡下这种小地方了。”
“你就别笑话我了,我去城里挣点辛苦钱而已,没你想的容易。”麦地长出杂草,她弯腰拔去,大声道,“做买卖就跟种地似的,起早贪黑才有收获。”
今年隔壁村的赵家也去镇上卖包子馒头了,据她们说,生意不怎么样也比种地强,话里话外踩低庄稼人,以致很多人不爽。
刘氏的话顺耳多了。
于是打听起赵家的买卖。
“她们是去帮人的,挣多挣少我也不知道。”提到钱,刘氏就敏感得多,别人挣多少她不关心,不问到她头上来就行。
谭老头他们在地里,看她精神抖擞,衣衫整洁,直呼眼花,谭三户揉了好几次眼,跟施肥的谭青牛说,“那真是你娘”
瞧着好陌生。
“不是我娘是谁”谭青牛握着粪瓢,一瓢粪灌两窝,他专注做事,没往远处多瞧。
她娘去镇上后打扮得人模人样的,好些人打听他的情况。
青桃妹妹说得没错,要想娶城里姑娘,得把自己收拾整洁再说。
青武堂弟未过门的媳妇不就镇上的吗
他粪桶空了大半,那边他爹还在揉眼睛,好像一看他娘眼睛里就有沙,他说,“快干活吧,待会奶回来看咱偷懒,小心挨骂。”
谭三户不情不愿收回目光,心里犹自错愕,趁没人注意他,小声和谭青牛说,“你娘变化太大了吧。”
不怕刘氏转了性,最怕突如其来的转性。
镇上有钱人多,刘氏不会攀上高枝了吧,谭三户有点慌了,尤其低头扫到自己裤脚沾的粪水后,脸一垮,“青牛,你娘不会想给你找后爹吧”
男人休妻他知道,女人休夫的闻所未闻,刘氏不会想休了他吧。
“爹你老糊涂了吧,娘就是勤洗头勤洗脸而已,哪儿到找后爹的程度”谭青牛觉得他娘是自己爱干净了些,但屋子院子仍是不收拾的,积的灰都能用桶装了。
谭青牛每次去镇上,都会把院子打扫干净再走。
然而两天后去,院子又乱糟糟的。
能把院子折腾成这样,可见他娘天生就是个邋遢的。
“真的”
“嗯,每次都是我收拾的。”
“那就好。”
谭三户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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