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来客
“教主……你对金蝉子,可是有什么误会?”
无边的浓雾中,银发翻飞的目连一步步走向黑暗深处。
阿七望着他渐远的身影,想起自己送江流到酆都边界时,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
这两人,五百年前还是惺惺相惜的朋友,难道时间的威力真的这样大?连这样心[xing]通透的两人,都能被磨得看不清彼此了。
“不是误会。是深仇……”
目连凛冽的声音从黑雾中飘来,冷得阿七打了好几个寒战……
两界山——南瞻部洲与西牛贺洲的[jiao]界,方圆三百里内人迹罕至、尽是奇峰险岭,倒是妖怪丛生的好所在。
当年孙悟空被杨戬穷追不舍,就是在这里一时大意丢了随身的宝贝。
五百年斗转星移,山还是那山,可曾经的人和事儿早已随风而去。若非此次牛魔王重提两界山,只怕它早就在众生的记忆中发霉腐烂了。
孙笙最近总觉得跟江流的相处有些微妙。确切来说,就是在酆都边界,他找到江流之后。
说来奇怪,在照家庄,他无缘无故就睡了过去,又不明所以醒了过来。关键是一觉睡醒,病鬼照香川没了,怨鬼宝钥没了,就连他的小师父江流也没了。
朱阳[chun]趴在他的床前抹了两滴泪水,无限悲痛地跟他说:江流为了救他,竟然不顾死活跑去酆都了!
等他火急火燎到了酆都边界,望着那鬼气森森的大泽时,脑子里想的确实只有一个念头:万一江流再也回不来怎么办?
所幸,所幸……
窗外是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飘洒在这寂寥的山野。一轮明月悄悄爬上天幕,将漫天雪花镀上了一层迷离的银辉。
烛火摇曳,江流三人围着火炉,融融火光将他们的脸[se]映得忽明忽暗。
五天前他们在照家庄与刘伯钦辞别,并在昨[ri]傍晚到达了两界山下这个山野小店。
店主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老伴儿去的早,他跟着儿子儿媳一起在这儿开店,生意虽不红火,倒也能勉强度[ri]。
三个月前老头刚喜得孙儿,儿子陪着媳妇儿刚走了趟娘家,说是本月月中便回,算算也就是今[ri],眼看下了大雪,他们小两[kou]儿还带着孩子,老头儿实在放心不下,就给江流他们做好了晚饭,趁着天早出去接人了。
可现在,夜[se]已深,他们一家子还未回来。
“不会……是遭遇什么不测了吧?”
朱阳[chun]手里拎着火钳,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火炉里的碳。
“能不能别这么乌鸦嘴?”
孙笙抬起腿,本想赏他一脚,却见朱阳[chun]直接拿了火钳挡在身前,唬得孙笙一个不小心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朱阳[chun]正暗自得意,却见对面的江流轻飘飘看了他一眼,看得他直打寒战。
“行,老朱怕了你!走到哪儿都是你有理,在水帘洞里紫鸾护着你,出了水帘洞又有和尚护着你!都是妖[jing],我为啥就活该爹不疼娘不爱!”
孙笙乐呵呵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欠揍:“没办法,谁让我这个小妖[jing]长得好看了那么一点点呢!”
他正想再损朱阳[chun]几句,却听“吱”的一声,店门大开,寒风夹杂着冰雪卷将入来,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风雪中,他缓缓走入,自顾自地拍着棉袍上的雪屑,没打一声招呼便坐到了火炉边烤火。
他脸上戴着一具银[se]面具,从他的眼睛便能猜出,这是个很俊的人。他的睫毛很长,微微垂下,遮挡了别人想要探究的目光。
“喂,臭小子!没长嘴吗?进来蹭火可以不打招呼?”
朱阳[chun]看来真的被孙笙伤到了,满腔怒火无从发泄,便全招呼到了眼前这年轻人身上。
那人看了他一眼,面具下的脸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是冷笑。
孙笙默默为他俩默哀。
因为他目前确实猜不到眼前这人的实力,如果跟死猪[jing]撞上,谁胜谁负他还真闹不准。所以,权且大方一点,默哀两个人吧!
“找死!”
朱阳[chun]朝孙笙使了个眼[se],便将火钳在炭火中一搅,随着他的扬手,无数颗烧红的碳粒儿朝着那年轻人脸上招呼过去。
孙笙扯过江流,免得两人被殃及。没办法,猪[jing]还是有脾气的。
那年轻人不慌不忙,随手在地上抓了把土,他朝朱阳[chun]递了个轻蔑的眼神,轻轻一抛,那尘土不仅挡住了飞来的碳粒儿,还因强大的力量携带着碳粒儿朝朱阳[chun]身上砸去。
老朱避闪不及眼看就要中招,一片衣袖轻轻一挡,替他免了灾祸。
“谢了和尚。”
江流收了法术,弹了下衣袖上不小心沾到的尘埃:“恃强凌弱是不好的,再强的人,也有遇到对头的那天。”
那人显然这时才注意到江流。他看了眼面前的三人,冷冷道:“无主之店,为何要打招呼。跟谁?妖[jing]吗?”
呵呵。好吧,果然不是善茬。
“额,小兄弟,你弄错了。妖[jing]嘛,这个先放一边。不过这店确实是有主的,人还没回来而已……”
孙笙拍了拍朱阳[chun],又拍了拍那年轻人,却换来这两人相同的嫌弃眼神。
“你真的认为,普通人死了之后,还能再回来?”
……
雪越下越大,寂寥的山野上,四个人迎着风雪默默前行。
“我一定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放弃暖和的火炉。大半夜跑出来寻尸!是正常人干的事儿吗?”
朱阳[chun]裹着大氅一边走一边骂。
他的前方是孙笙和江流,再前方就是那个该死的杀千刀的冷面鬼。要不是他大半夜闯到店里,他们会干这傻事儿吗?
孙笙艰难扭过头,尽管他已全副武装,全身上下也就只有眼睛露了出来,可还是觉得冷得要说不出话来:“别说了猪哥,咱又不是正常人……况且,阿嚏……况且那老头人还挺好,你也不忍心看他们一大家子暴尸荒野吧……”
“我当然忍心!我是妖好不!那些人整天吃我老猪家的[rou],我不恨他们就已经够仁慈了!”
朱阳[chun]连看都懒得看孙笙,只是一个劲将脖子和头往大氅里塞,就这样,还是觉得冷风和雪片儿嗖嗖的往怀里钻。
江流也被这妖风刮得难捱。也不知走了多远,那年轻人在一棵老树下停了下来。
树下落满积雪,没有半个所谓的尸体。
他皱了皱眉,双手[jiao]叉在胸前,看样子是不打算为自己辩驳。
“臭小子,骗妖很好玩吗?”
朱阳[chun]强忍着爆粗[kou]的冲动,咬牙切齿从嘴里吐出一句话。
“我叫沙螟。”
他看了眼朱阳[chun],冷冷道:“以后再让我听到‘臭小子’这个词,你的妖生将就此终结。”
“怎么回事?我们之所以顶着风雪出来,可是因为你的一句话。”
面对江流的询问,沙螟倒回答的客气:“下午我路过这里时,确实有四具尸体倒在此处。三个大人,一个婴儿。”
“如何能信你?”
沙螟斜靠在树干上,认认真真打量了下眼前的三人,淡然开[kou]:“我是捉妖的,前几[ri]到了两界山,遇到一只白虎妖。本想收了它,却被它负伤逃了。我循着白虎的血迹追到这里,就看到了尸体。现在尸体消失,只有一种可能……”
天空似乎飘来一阵凄凄惨惨的乌鸦叫声。
不远处的林子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是人的脚印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一般。可大雪封山,哪还会有什么人?
“喂,小师傅,你们怎么出来了?我不是留你们在家里看店吗?”
林子里走出来的,是沙螟[kou]中已经被老虎咬死的老头儿。他看起来[jing]神不错,一步一步走到他们四人面前,看见沙螟时还有点疑惑:“哟,怎么又来个小青年?”
“店家,你不是去接儿子了吗?他们人呢?”
老头儿的脸哭丧起来,抓着江流的衣袖就要往下跪:“小师傅,你们帮帮我老头吧!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在野地里布了陷阱,雪下得大了,我们回来路上看不清,他们一时不慎就掉陷阱里了……这天寒地冻的,我那小孙儿可受不了呀!我本来也是赶回店里想请你们去帮忙的,谁知在这儿遇到了!你们也是我一家的贵人呐!”
江流扶起了老头,淡淡看了沙螟一眼。
“哼,这方圆百里,除了某个突然闯入说是要捉老虎的人,还有谁闲得没事儿去挖陷阱!”
朱阳[chun]斜睨了眼一旁不为所动的沙螟,索[xing]也往树干另一侧一靠:“我老朱可不管这闲事,谁闯的祸谁去救。”
沙螟冷笑一声,站直了身子开始往前走:“我救。”
那老头看看沙螟,又扯了扯江流的衣袖:“小朱师傅不愿去也行,老头我不强人所难。但江师傅,您是佛家弟子,慈悲为怀,看在佛祖的面上,也随我去一趟吧!”
江流看他一眼:“您的意思,最好是两个人去?”
老头儿点头,拉着他往沙螟那儿走:“你们不识路,我带你们去。”
“喂,师父,我跟你一起!”
孙笙小跑几步跟上前面的三人。他一扭头见朱阳[chun]还在那儿杵着不动,就吆喝起来:“呆子,这附近可能有老虎,你确定一个人能行?”
“我是造了什么孽!”
眼见他们越走越远,马上就要进林子了,朱阳[chun]一咬牙一跺脚,迎着风雪追了上去……
林中厚厚的积雪地上,留着他们深深浅浅的脚印。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前方不远的小片空地上出现了一个陷坑。他们紧走几步,老头儿却突然全身颤抖起来,他挣脱了江流的搀扶,疯了般跑到陷坑边缘。
四围的雪地上,凌乱地分布着爪印,可以想象,有一头猛兽,曾在这里徘徊许久
老头儿悲戚的哭声惊飞了一群群林中的乌鸦。
他们四人走到坑边,只在坑底见到了几根带着血[rou]的白骨。一片片雪花落在上面,立马就被鲜血濡湿……
朱阳[chun]闭了眼睛,不去看这悲戚的场景。但他猛然想到:那孩子呢?
“这些白骨,明显都是成人的,这是不是意味着孩子还在?还是……被虎妖整个吞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原本话中的期冀也慢慢凋零。
“你说的有理。说不定孩子还在。”
沙螟凛凛站在风雪中,他看着鲜血淋漓的坑底,眼中瞧不出丝毫情绪:“我大概知道虎妖藏身何处。”
在一旁痛哭的老头儿,原本眼中已如一片死灰,听了这话,立马有了亮彩。他转身跪在沙螟和江流身前,不住地叩头:“救救我的孙儿!救救我的孙儿!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们!”
朱阳[chun]搀起老头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去!我们一定去!”
所以说,任何时候都不能用有[se]眼镜去看待别人,当然也不能轻易许诺。因为你不知道一头懒猪什么时候会爆发出英雄主义,更不会知道你许诺出的事情会有多难。
就比如现在,当朱阳[chun]他们艰难跋涉在崇山峻岭中时,他已经后悔无数次了。
天或许还黑着,或许已经亮了。可对于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分别。因为山中多雾,到处是[yin]惨惨的一片。
“虎妖的藏身地在哪儿?”
朱阳[chun]忍不住问。
“在这山里,白虎岭。”
“这不废话吗?我问的是具体在哪儿?”
沙螟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就是像看傻子一样。
孙笙无奈道:“他要知道了,咱们还会在这儿瞎转吗?”
孙笙的另一只胳膊还在跟江流一块儿搀着那老头。他累得实在不轻,瞪着朱阳[chun]又说:“别扯我后腿儿了行吗猪哥,我的胳膊都要被你拽掉了……”
朱阳[chun]置若罔闻,所以他们五人就保持着沙螟在前、四人在后的队形,缓慢在山间行进。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山坳里隐隐约约似乎有灯火闪烁。
“这山间竟然会有人家?”
老头儿看样子也是一脸不解:“不应该呀,山路闭塞,应该没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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