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星


云苓在不卜庐安稳地住了两三天,[ri]常是喝药,和长生吵架,喝药,陪七七分拣[cao]药,喝药……

  即使他觉得自己已经痊愈了,但白术还是坚持让他多调理一段时[ri]。

  “你需要的是休息。”

  医师在百忙之中扔下了这句话,还特意吩咐阿桂照看好少年。只可惜这一次他的小病患也没能遵守医嘱。

  因为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

  “云苓小兄弟。”

  在大灾中有过一面之缘的教头逢岩出现在了不卜庐的前厅,他没有穿那身千岩军的铠甲,手上提着礼品,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中年大叔。

  “您找白术先生吗?”

  趴在前台摆弄药捻子的少年似乎要睡着了,看到来人才勉强支起了脑袋。

  “不太巧,先生最近不在不卜庐。”他揉揉惺忪的睡眼,指向正蹲在药房里埋头整理的实习药师,“如果要抓药的话,阿桂可以代劳。”

  “不,我是专程来找你的,也替上面的大人物带了句话。”

  逢岩笑着将果篮搁在一旁,从怀中掏出一张请帖。

  “凝光大人正在琉璃亭等你。”

  -

  璃月人向来以勤劳著称,不过几天的工夫,城内的主要街道就大致恢复到了灾前的模样——繁荣且热闹,充斥着叫卖与闲谈。

  除去砖缝里的积水和那些还没来得及修缮的房屋,云苓几乎找不到那场大水来过的痕迹。

  “瞧一瞧,看一看,孤云阁打捞起来的宝贝,给钱就卖——”

  “这水一淹啊,什么鬼怪都跑出来了,我昨晚趴在窗边,瞧见街上有一白衣女鬼在乱逛。”

  “什么?您说从天上掉下来怎么可能不坏?这不是显得这花瓶结实,品质上等嘛!”

  “各位客官,您瞧我这……”

  黑发少年跟从逢岩穿过熙攘的人群,边走边举起手中请帖。在阳光的照[she]下,细腻平滑的纸面上透出了玑衡仪的暗纹。

  天权星……帝君“故去”后璃月的头等角[se]。

  能得到面见此等人物的机会,一般商人只怕笑得合不拢嘴了,但云苓此时的心情却是复杂的。

  一路走来,回忆完最近的经历后,凝光找他的原因并不难猜。

  毕竟直到现在,总务司的告示牌上还挂着招工启事,计划在新一批商船抵达前拆去码头前矗立的岩墙。比起这个,其他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都显得[ji]零狗碎起来。

  想到岩墙的少年有些不安地咬住了拇指的指甲盖,侧脸看向身旁的千岩军教头。

  “逢岩大哥,你说凝光大人这次找我,究竟是……”

  他担心自己几天前对岩元素的莫名[cao]控会被误认为使用了「邪眼」。

  「邪眼」是由愚人众开发的一种外置魔力器官,可以看作盗版神之眼,能令原本没有神之眼的普通人[cao]控元素力,但因其使用后会对人体造成巨大反噬而被其他六国视作禁忌,拥有者也会被当作与愚人众勾结的不法分子。

  “小兄弟不必紧张。”

  逢岩捋着下巴上蓄起的一小撮胡子,和善地笑道:“若是坏事,那此行的目的地就不会是琉璃亭了。我想凝光大人也是想结识一下你这位拯救璃月港的少年英雄。”

  “不敢当不敢当。”少年惊恐地摆手,头摇成了拨[lang]鼓。

  真正挡住魔神之怒的根本不是他的「风」,甚至不是来自某位退休大爷的「岩」,而是那道神秘且寒冷的力量。

  还有,他其实是认识凝光的。

  这种认识还不是单方面的。别看云苓现在是个兜比脸干净的小穷光蛋,他和富婆姐姐的人生轨迹可不是两条不相[jiao]的平行线,甚至曾经一度[jiao]织在了璃月的街边。

  第一富商凝光曾是个鱼贩,这在璃月并不是秘密。很难想象如今在七国商界叱咤风云的她,曾赤着脚一路从瑶光滩走到南码头,叫卖自己钓的吃虎鱼。

  权力真的会把人变得面目全非吗?

  坐在客座的少年紧捏着镶玉的象牙筷子,局促地盯住桌前的餐盘,不敢抬眼看向主位上的人。

  小时候,云苓是很敬佩这位天天赶早市的大姐姐的。她很会钓鱼,更会卖鱼,每天清晨天还没亮,就会拉着一板车活蹦乱跳的吃虎鱼来到城里贩卖。

  云苓那会儿最爱做的事,就是起个大早,往她的小摊旁一蹲,眼巴巴地看着她凭借一[kou]伶牙俐齿,将鱼全数卖掉。

  大姐姐忙归忙,偶尔也会注意到身旁时常有个蹲蘑菇的小不点,最后一次出摊时还送了他一条大到需要抱着走的吃虎鱼。自那之后,她的摊子就消失了,听大人说她是去做了生意。

  什么生意能比卖鱼有趣?当年小小的云苓抓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其中的缘由。

  而当凝光成为七星之一的消息传遍璃月后,他才明白她后来做的生意要比卖鱼厉害太多了。只是那时,已经没人再敢提起她曾在街边贩鱼的往事了。

  “多年不见,你还是那副小孩[xing]子。”

  坐在长桌尽头的女人身着一袭华贵的凤纹旗袍,双臂以长长的袖套包裹,手中夹着一杆烟枪。

  云苓偷偷抬头瞄了一眼,与他对上视线的女人更是掩不住嘴角那抹神秘优雅的微笑。

  只见她以所戴的黄金甲套抵在唇下,饶有兴趣地回以打量的目光,吓得他差点没把筷子甩飞出去。

  他的眼神难道这么露骨吗,为什么瞄谁谁发现啊!

  内心的猫猫飞快[tian]好了被吓到炸开的毛,现实中的少年也板正了身子,将双手搭在膝上。

  他知道凝光正在看自己,索[xing][kou]水一吞,心一横,大着胆子看了回去。

  主座上的女人显然还没到一般人想象的掌权者的年纪,年轻的外貌与成[shu]的气质为其平添了一份独有的魅力。

  从服饰上看,不论是佩饰妆面还是那一袭金线织就的旗袍,她的打扮都是合乎璃月第一商人,不,应该是合乎天权星标准的,雍容富贵,华美而不显艳俗。

  除了那一头标志[xing]的白金[se]长发,云苓在她身上几乎看不见任何过去的影子。

  “怎么,在找你的卖鱼阿姐吗?”优雅的女声从主座传来。

  被戳破了心事的少年紧张地踩住了椅子下的横杠,还隔着鞋底抠了抠,偏过脸去不敢再看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天权……大人,我没有……”

  眼看少年憋不出话脸都要急红了,凝光脸上的笑意终于溢出了唇角。

  “呵呵,从前蹲在我摊子边上的时候,你可没那么胆小。你我也算是故[jiao]了,不必一[kou]一个‘天权大人’。”

  听见凝光没有避讳往事的意思,云苓小小地松了[kou]气,但因面而来的又是一个难题。

  他该这么称呼凝光?

  大姐姐和阿姐是不能再喊了,未婚的话……

  他轻声喊了句“凝光小姐”,对面的女人应允了他的称谓。

  “看来我还没到做阿姨的年纪。”

  这句话无疑令她周身那股难以接近的上位者气息消散了不少,少年的手也重新放上了桌面。

  “您这次找我来,是为了那堵岩墙吧?”

  “你猜的不错。”凝光微微颔首。

  “那场大战中,我驱使群玉阁与众仙一道在海上正面迎击漩涡魔神,并不在城内内。事后,当我的探子告诉我,是你释放了那堵高墙保护璃月港时,我不免感到欣慰,还有感谢。”

  “可真正拦住海啸的不是我,这感谢从何谈起……”

  “如果你把我的感谢理解为——对你拯救璃月港的感谢,不算对,也不算错。我的感谢还包含了私人方面。”

  主座上的女人把玩着手里的烟枪,黄花梨木柄一端所系的穗子随她的动作轻轻晃悠。

  “在商议应敌对策时,我就对璃月港受袭有所预测,连带着在璃月码头附近部署了一系列的防御工事。”

  “所以那个「冰」,是您事先安排好的吗?”

  “不,我布置的是一些修复仿制的仙家仪器,还远远达不到封冻近海的效果。”

  少年眨眨眼,瞳孔中闪烁的疑惑更深了。

  “呵呵,别着急,你不是想知道我感谢你的原因吗?”

  只见凝光轻轻拍击掌面,数位手捧餐盘的侍女鱼贯而入,大量少年连名字都没听过的菜肴被摆上长桌,只是此时他的注意力很难集中在吃食上。

  “我有很多身份,但终究还是个商人,商人的特[xing]自然是重财。当[ri]若不是你建立了那堵高墙,只怕那未知的援助还未到来,我的布置就被启动了。仙家的东西……哪怕仿制都是一笔很大的开支。”

  “所以,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地方吗?比如结清你在北国银行的债务……”

  “凝光小姐——”

  少年放下还夹着[rou]片的筷子,站起身来打断了她所列举的“回报”。

  只听他深深吸了[kou]气,艰难道:“我那[ri]的行为完全是出于冲动的。我很清楚自己那点力量根本拦不住海啸,但我还是无法做到放下大家逃跑,这不是为了回报,这是……我……反正每个有能力守护璃月的人都会这么做。”

  “何况我能使用的只是「风」,岩墙也不是靠我的力量建立的。事先说明,我没用邪眼,也不知道岩元素从哪来的,或许是地脉的力量。”

  其实他已经猜到了,出手的是某位退下神位且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钟离先生,但介于人家又是诈死又是给自己上坟……还是不要打扰他的退休生活比较好。

  “呵呵,怎么说着说着还站起来了,搞得我好像要[bi]良为娼一样……我只觉得你未来大有作为,想在你身上进行一笔投资罢了。”

  发表完一通“激情”演说的少年如同泄了气的气球,瘪回了自己的位置。

  “别安慰我啦,我知道是您看不过昔[ri]的小屁孩穷困潦倒,但我现在又不是毫无收入,自己欠的债当然要自己还啦。”

  “我很欣赏你的这番言论,只是……”主座上的女人偏过头,看向烟枪垂下的穗子,“你为什么接受了‘卖鱼阿姐’的鱼,却不肯接受‘天权凝光’的好意?”

  “我喜欢孩子,也会用他们作为我的「耳目」……璃月港内,许多与你年纪相仿的孩子都对我抱有怀疑……”

  “那么在你眼中,我的形象也是个糟糕的大人吗?”

  她保持着天权星高高在上的姿态,朱红[se]的眼瞳中却隐藏着旁人未曾触及的情绪。

  云苓被她的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

  糟糕的大人?

  站在被她的雷霆手段击溃的同行的位置来看,她的确是糟糕透顶的对手,站在璃月政客或外国使团的位置看,她也的确是无孔不入的糟糕敌人。

  但在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眼里,凝光只是个会给好吃的,会对他们笑的大姐姐而已。

  最终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凝光也没有深究。

  云苓并不觉得她是个糟糕的人,虽然许久未见,但几年前他与[jian]商老赵的官司引来的大人物就是凝光,她因此事修改了许多法条上的漏洞,巩固了璃月的商业秩序,肯定是为大家办了好事的。

  之所以不回答,是因为凝光所要的答案并不在于他。

  沉默间,少年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了一声。

  “你瞧我,太久没见面,不知不觉话说过头了,连菜冷了都不知道。”凝光笑着示意他拿起筷子,“这些菜肴凉了就不品不出其中味道了,快吃吧,不用管那些餐桌上的礼数。”

  小饿鬼暗骂肚子不争气,伸手拾起了艺术品般的筷子,夹了块不知名的[rou]片快速嚼巴了两下。

  然后他的脑内就自动播放起了中华小当家的BGM。

  “乾坤摩拉[rou]……呵呵,你可真有眼光。”凝光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她像饭局的旁观者,就这样看着少年一筷子一筷子将菜送进嘴里,然后露出幸福的表情。

  这很有趣不是吗?

  见少年吃的差不多了,凝光悠然道:“吃了我的饭,帮我一个忙很划算吧?毕竟璃月有句话叫,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咳咳!”刚一杯茶下肚的云苓差点噎住,“您需要我做什么就直说吧。”

  “对于那股冰封海啸的力量,我希望你可以和旅行者联手调查。”

  衣着华美的女人十指相对,双手搭成了尖塔的形状。

  “你是最正面体会过的,应当比我的部下更容易寻找到那个出手的幕后之人。”

  云苓直接答应了,这事即便凝光不提起他也是会调查的。

  “还有一点。”

  凝光无名指上佩戴的甲套磕打了一下桌面,留住了正[yu]离去的少年。

  面对少年不解的眼神,她的声音轻柔而低沉。

  “还有一点,云苓。你要小心一些……身边的人。”

  这是又要叫他小心希尔先生吗?少年乖乖点头道:“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他……”

  主座上的女人停顿片刻,只为他留下一句“人心难测”。

  待少年踏出琉璃亭后,候在一旁的心腹才迎了上来。

  “凝光大人,您对他似乎很特殊。”

  “特殊?也对。他是我功成名就前认识的孩子……他最后一次收下的鱼,是我不带有任何目的[xing]的礼物。”

  “现在的他长大了,那时的我啊,也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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