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何为士林
济南。
曾国藩、曾国荃兄弟二人站在灵堂之前,手中各自捧着一簇香,看着上面的两席灵位久久不言,那正是死在战场上的曾国葆和曾国华的灵位。
兄弟二人举起了手中的香,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去,将香插在了香炉之中,袅袅青烟蜿蜒而上,渐渐模糊了兄弟二人的面庞。
“大哥,这一次咱们真要投靠复汉军吗?”
曾国荃的脸色有些阴沉,他不会忘记两名兄弟都是死在了复汉军的手中。
曾国藩脸色如同古井一般,他轻声道:“这些话就不要当着国葆和国华的面前说了,咱们还是出去说吧。”
说完后,曾国藩转过头走出了内宅,曾国荃深深叹了一口气,也转头走了出去。
在曾家的兄弟当中,曾老九除了眼睛细长和肩膀单瘦外,其他无一处不酷肖大哥,过去的他也一直以曾国藩的教导为先,年轻的时候还跟着父亲曾麟书进京,在曾国藩的家中住过三年,最终因不能接受大哥严谨规范的家教而回到老家。
后来曾国藩回到家乡办湘勇后,曾国荃便踊跃加入其中,他渴望像大哥一样能够建功立业,但是又不能像大哥那样刻苦攻读,立身从戎也就成为了最好的选择。
曾国荃从表面看上去像一个外表单薄文弱的书生,可是办事却意外地凶狠倔强,八岁的时候,他养过一只小狗,结果一不小心被邻居家的牯牛踩死了,他失声痛哭,从厨房里拿了一把柴刀,背着人磨得锋快,专门坐在邻居家门口,任何人拖他都不回去,就这么冷冷地看着邻居。
直到半夜,邻居终于受不了,他害怕了曾国荃的眼神,只好赔偿了一只小狗,这件事才罢休。
兄弟二人走到外间,分别落座。
曾国藩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过去叫你们出来做事,实心是希望上阵亲兄弟,也好让我曾家在这乱世之中有一出头之日,却不料战局凶危,国华和国葆都先后战死.......做大哥的,却不能给弟弟报仇,是大哥无能。”
曾国荃顿时哑然,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曾经他同样也是这么考虑的,只要湘勇能打胜仗,就不愁没有发展扩大的机会,到时候兄弟几人将湘勇牢牢控制在手上,就算是朝廷也得依仗曾家兄弟几个。
然而他没有想到,自出山以来,湘军根本没有打几场胜仗,就迅速覆灭在了江水之中,也使得曾家兄弟的热血凉却了一半。
曾国藩继续道:“眼下天下局势混乱,朝廷已经无力控制局势.......将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怕是只有太平军与复汉军争锋,但是我并不看好太平军,他们太过急切,毫无根基,反而刚过易折,充其量也就是为王前驱,而复汉军已经有了根基,至少也是个南北朝的架子.......”
曾国荃顿时一愣,道:“大哥的意思是去投靠复汉军?”
“不,我不能去投靠复汉军。”
曾国藩摇了摇头,咬牙道:“咱们昔日湘军的种子只剩下了干人不到,剩下的人都是从淮北和山东募得兵,他们跟咱们不是同一条心,若是我率众投靠复汉军,只怕有许多人会想杀我,况且这么一来,也让我曾家的名声一败涂地,再如何能跟左宗棠等人争锋?”
听到这里,曾国荃顿时有些迷茫,道:“那大哥的意思是?”
“我不去投靠复汉军,但是你得去投靠。”
曾国藩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他诚恳道:“你把咱们的乡邻同袍都带过去,他们早已希望回到家乡,不会拒绝投靠复汉军,而你就对外声称与我反目成仇,不共戴天,早日加入复汉军,建功立业。”
曾国荃顿时震惊,道:“那大哥你怎么办?”
“我会去京城,一来让天下人知晓我曾氏兄弟的风骨,二来也是存几分希望,将来无论谁胜谁败,我湖南曾家总不至于彻底凋敝.......”
曾国藩望着面前的九弟,脸上带着几分浓重的不舍,他知道一旦曾国荃从他身边离开后,便再无一个知心人,哪怕是郭嵩焘、塔齐布、杨载福以及彭玉麟等这些人,也都各自有各自的小算盘,并不能时时刻刻与自己一条心。
曾国荃不是小儿辈,他自然也明白,曾国藩这般布置才是最正确的,孤注一掷并不能维系家族的存续,而分头下注才能确保未来。
曾国藩从身上掏出一只玉佩,他用力摔在了地上,将它砸成了两截,将其中的一截递给了曾国荃,道:“老九,你去吧。人已经都在外面集合好了,到时候不会有人阻拦你。”
“大哥!”
曾国荃跪在了地上,用力磕着头,直到额头一片青红。
.......
云房中,二人对弈,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泾渭分明,却又透着几分隐含的杀机,非局中之人,却又无法感受到这种扑面而来的凶险。
下棋的二人分别是罗泽南和林则徐,罗泽南身穿一身青衫,头上留着发髻,整个人倒显得极为闲散。
至于大清两江总督林则徐已经到了人生的最后阶段,带着沉沉的暮气,花白的头发结成了一只短小的辫子,无力地垂在了脑后,唯独每次落子时,眼神中偶尔会带着一丝峥嵘,让人不至于忘却了他的身份。
站在下棋者身后二人,则分别是刘蓉和周腾虎,二人身材相仿,都透着几分浓重书卷气,唯独脸色都极为凝重,仿佛都感受到了棋局中的凶险之意。
“穆翁,这一局棋,再下下去恐怕就要劫争了。”
罗泽南手中捏着一颗白子,落在了棋盘中的一处位置,便抬起头含笑而言。
林则徐拾起了黑子,却没有放在棋盘上,而是搁在了一旁,放声大笑起来,一边笑着一边摇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罗泽南摆了摆手,道:“穆翁老而弥坚,棋风更有刚柔并济的风范,若非晚辈小心谨慎,怕是已经落入穆翁算计而不自知。”
他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意味深长道:“此次赶赴江宁之前,我家王上也曾说过,希望能够见到穆翁一面,华夏可以没有大清朝,但是不能没有穆翁。若非穆翁昔日禁鸦,我华夏子民不知又多遭遇多少毒害。”
林则徐神情凝重了几分,拱了拱手道:“禁鸦之功,乃朝廷之举,则徐不敢居功。”
罗泽南摆了摆手,道:“王上曾说,所谓的朝廷,不过就是几幢破房子而已,没有实实切切做事的人,朝廷也只不过是空壳而已。穆翁之功,自在人心。”
“罗山,不知你对天下局势判断如何?”
林则徐拈须微笑。
罗泽南轻声道:“天下虽然已经陷入了动荡,但是治世已然不远。待汉王殿下调理内政,自当率领大军北伐,扫荡群魔,一统天下,到时候百姓自然安居乐业。”
“哼哼,不知在汉王殿下的眼里,群魔都有谁?”
林则徐不动声色,继续追问道。
“自然是鞑虏和太平军。”
罗泽南十分干脆地回答道,任何人都知道,复汉军与太平军之间脆弱的和平关系只怕很快就要结束。
“哦?可我怎么听说,当年汉王殿下用太平军之勇,还专门和洪、杨等辈达成了先入京城者为君的协定?要知道,现在太平军距离京城也就只剩下一步之遥了!”
罗泽南面无改色,道:“此一时彼一时罢了,就算太平军先入京师,到时候我们夺回来便是。”
“莫非你家王上就真的以为天下已定?”
林则徐的脸上带着几分不置可否。
罗泽南顿时脸上一阵尴尬之色,他只得拱手道:“还请穆翁教我。”
“在你家王上的眼里,无非是觉得太平军与士林乃不共戴天之敌,纵使他们不会偏帮复汉军,也绝不会站在太平军这一边,是不是这个理?”
罗泽南顿时感觉到脸上的汗水都淌了下来,他到这个时候忽然想明白了过来,声音中带着几分艰涩的味道。
“恐怕不是。”
“哼哼,好在你罗罗山没有脑子发昏,要不然还真有愧于‘湖南三亮’的名头了。”
林则徐冷笑了一声,却让站在一旁的刘蓉感觉到一阵不自在,他也是‘湖南三亮’之一,可要说跟罗泽南和左宗棠相比,还是差的比较多。
罗泽南这个时候也已经明白了过来。
说到底,汉王府目前所有人包括赵源,都没有明白一点,那就是什么是儒家,什么是士林。
说一句笑话,儒家的风骨就跟太监的下面一样,都早已经属于过去式,在这个群体当中,从来都不缺乏投降派,只要有官做,拜谁为主子都一样。
就好比孔家,自宋仁宗宝元年间衍圣公府开府后,孔府是金人来了投降金人,蒙古人来了投降蒙古人,李自成来了也高呼‘永昌皇帝万岁’,清廷来了也是该剃发就剃发,甚至在历史上八国联军侵华后,孔家还将德皇威廉二世的画像迎进了孔府。
什么狗屁君子气节,对于衍圣公而言,那都是混蛋玩意,一文不值。
从表面上看上去,现在是儒家士林在反对太平军,实际上是太平军在坚决反儒。
一旦将来太平军发觉问题不对,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改变与北方士林乃至于天下士林的政策,变反对为拉拢,到时候北方的儒家士大夫有了太平天国的官做以后,未尝不会效忠太平天国。
况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太平军可是亲手打败的清廷,属于堂堂正正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正朔,从大义名分和名望上而言比复汉军还要强上一线,到时候只要太平军不发生自我分裂的问题,那就是妥妥的强敌。
也就是说,一旦到了那一步,太平军等同于接过了大清在北方的基本盘,变成了一个强化版本且武德充沛的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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