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白小路（二）

“哒”一声响，白小路手中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伴随着他棋子落下的声音，周围的人也从僵硬之中恢复了过来，开始议论纷纷。不远处，白向北一脸不解的走了过来蹲在白小路身边，“你不是不会下棋吗，干嘛呢。”

  白小路没有回话，他轻轻咽了一口口水，抬眼看向对面的老者，那老者捋须微笑，对着白小路点了点头，“这一步下的好。”

  白小路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一步好在哪里，他只是随手将棋子放在一个空着的点上，此时他完全不想管输赢，只想赶快结束这盘棋离开这里。

  那老者却不紧不慢的拈起一颗白子，轻轻的落在了棋盘上，“我这局棋皆是活路，小朋友想要选哪一条路走呢。”

  哪一条？白小路一条都看不出来，他只觉得眼前零落的棋子比数学题还要难解，哪里能看的出老者的棋路，他又拈起一颗棋子，却犹犹豫豫的落不下去。

  怎么办，不下完这盘棋便走不了，但若是输了的话又会怎样，难道要一直下下去。

  看到白小路悬着的手，老者又开口到，“处处皆活路，处处皆可走，小朋友不必害怕。”

  自从看到这个下棋的老者之后，四周便开始变得诡异异常，白小路哪里肯信这老者的话，但一直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他狠下心将棋子落了下去。

  这一子落地，周围立刻传来一片嘘声，弄得白小路一头的雾水。

  老者呵呵笑着落下一子，轻轻的提走了白小路的三颗黑子，“虽然处处都是活路，可小朋友却偏偏堵住了一条。”

  听到这话，白小路顿时紧张万分，然而他根本看不懂棋局，只知道刚刚被提走三子让自己落了下风。

  这老者的珍珑棋局极为玄妙，落子之前是黑子占据全面的上风，略懂些围棋的人都能看出白子已经没有几步可走了，但偏偏上去几人，都在十几步之后被彻底反转了局势，最终大败而归。如今白小路来下，第一步棋大家看不出好坏，但却得到了老者的赞赏，只是这第二步棋，稍微有点围棋知识的人看到都要摇头，白棋原本命悬一线的大龙居然在此刻被白小路主动放了出来。

  白小路的手指微微颤抖，几乎夹不住棋子，然而他还是拈起了一颗，轻轻的落在了棋盘的角落。

  这一步棋引得周围人一阵哄笑，那老者也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棋盘就这么大，逃是没有用的。”

  老者虽然这样说，但他看了看白小路有些苍白的脸，轻轻将棋子贴着下在了白小路刚刚那一步的旁边。

  “咦，这是干嘛。”旁观的人看到老者的棋纷纷叫嚷了起来，这老头杀起自己来大开大合的，怎么面对这个小子开始放起水来了，这搞双标嘛。

  然而老者这一步旁人看起来莫名其妙的棋，却让白小路的脸色又白了几分，他不懂围棋，刚刚那一步也不过是下意识的想要远离棋局之中胶着之处，然而老者这一步棋却偏偏紧贴着他下来，原本稍稍舒缓下的心又紧紧的揪了起来。

  旁人哪里看的出这一步杀的不是棋而是心。

  白小路只觉得一柄尖刀正顶在自己的额心，自己退一步那尖刀便追一步，而自己左右则是两堵坚实的墙壁，让自己只能步步后退，额心倏然一凉，一滴汗水从额头滑落鼻尖。

  白小路迟迟无法落子，让围观的人都不耐烦起来，那老者却不曾催促，反而开解到，“人生如棋，一子便是一步，是该好好思量。”

  白小路并不是在思考，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下这盘棋，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起身就走，奈何周遭的一切都如万重枷锁一般牢牢的禁锢着他。

  “小路，咱们走吧。”看到白小路冷汗涔涔的样子，一旁的白向北开口说到。

  白小路用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摇了摇头，眼前的棋盘如同广袤幽深的宇宙，而自己则是一只被困在琥珀之中的飞虫，他略显僵硬的抬起手臂，轻轻将棋子落了下去。

  一子落地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围观之人中有不少围棋高手，看到白小路这一步棋，先是摇头叹息继而又沉思起来，这一步棋算不上高超，但和之前白小路玩笑一般下在角落的那一步联系在一起，之间竟然能推演出十几种变化，一时间竟然以为白小路是个隐藏的高手。

  那老者却神色自若，继续贴着白小路的棋下了下去，丝毫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在外人看来，老者这一步着实荒谬，换做在场的任何人都能下出更好的一步，然而大家却看到对面的白小路呼吸又急促了几分。

  “难道这步棋真有什么玄妙是我没看出来的？”在场许多人都在心中默默念叨着。

  “小路，走吧。”白向北又一次说到。

  走吧……这一句话一直在白小路脑海中盘旋着，走吧，走吧，“那就走吧。”白小路拈起一颗黑子，继续下在了棋盘边缘，看的周围的人一片哗然，刚刚看出一点门道，此时白小路居然又乱下起来，难道刚才真的只是巧合？

  老者继续步步紧逼，于是大家便看到刚才与自己对弈时妙手连出的老者，与白小路下起了幼稚可笑的一局。然而白小路这一次被老者紧逼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慌乱，他继续贴着棋盘边缘下着，一步快似一步，似乎那棋盘之上有恶犬相随，晚一步便要遭受噬咬一般。

  那老者也不再说话，落子的速度却越发慢了起来，而围观者也发现白小路看似胡闹的棋，渐渐地竟然有成势的趋势。

  老者看了一眼白小路的脸，上面依然是外行人迷茫又混乱的表情，这一步他没有继续紧逼白小路，而是重新落回了棋局中厮杀最为激烈的地方。

  白小路似是没有看到一般，完全不管老者下在了哪里，看到轮到自己，立刻拈起棋子自顾自的下着，好像这并不是一局对弈，而是一个人的游戏一般。

  围观者忍不住叹息，“哎呀可惜啊，小伙子这一步要是追上，那白棋的大龙就危险了。”

  那老者不紧不慢的继续布局，任由白小路在一边折腾，只是面色却渐渐地凝重起来，每一步计算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终于，白小路的地盘已经被老者侵入的七七八八，黑棋与白棋之间的形式彻底逆转，此刻黑棋摇摇欲坠，不出几步便在无生机，原本老者可以更快的击穿黑棋，但是他总是在最后一刻停手，只将黑棋逼到绝路却不下杀手，否则白小路早就应该中盘认输了。

  围观者摇头散去大半，这一局棋看的着实无聊，除了一开始蒙出来的几步妙手，白小路完全就是在胡乱下，而老者除了一开始陪白小路胡闹了一会，后来完全就是毫不留情的戏弄。

  只是大家没有注意到的是，刚刚明明还是大正午，白小路坐下也不过是十几分钟的事，此时太阳却已经彻底西斜。

  白小路拈起一颗棋子，缓缓落向一个位置，此时棋盘之上已经没有几步可走，剩余的几个点位在白小路眼中格外的明显。那些点位此时似乎在发着光，好像一个个闪着光芒的通道，只等着白小路用棋子去填补。

  “小朋友，你可想好了？”在白小路落子之前，老者又一次开口说到，那些发着光的点位在纷纷向白小路招着手，似有着无穷的魔力一般吸引着他的灵魂。

  白小路哪里有想什么，几乎是本能的落下一子填补了一处光芒，那被填补上的光芒渐渐消退，其中吸引人心神的魔力也消隐无踪。

  “小朋友你可知道自己又堵死了一条活路？”老者似乎颇有兴趣的看向白小路的脸，那笑容不带讥讽，反而带了几分鼓励。

  老者再次落子，剩余的点位再次微微发光吸引着白小路，让他有一种不顾一切扑进去的冲动。

  白小路本能的落下棋子填补了那处闪光，老者笑容益盛，但一旁的白向北却面色难看了起来，他拉了拉白小路说到，“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走吧。”

  白小路没有理会他，反而抬头看向老者，似乎是在催促老者一般。

  老者微微一笑，落下一子，白小路毫不犹豫的抬手，却被白向北拦住，“小路，跟我走吧。”

  那一刻棋盘上似乎只剩下最后一个闪光的点位，白小路抬起的手迟迟无法落下，记忆如同潮水一般冲刷着他的脑海，在那一瞬间，他几乎想起了一切。

  这里、那里、失乐园，还有……

  白小路的手指微微颤抖，夹着的那颗黑棋在指尖摇摇欲坠，“只要放下，放在那个地方，一切都会成真。”白小路的眼睛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棋盘的另一侧，“只要放下。”

  “小路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外面野，赶紧回家吃饭了。”妈妈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让白小路心中那股难以抗拒的想法不断地强大着。

  “小路啊，看爸爸今天买了什么，你最爱吃的……”

  老者也不催促，只是默默的等着白小路落下最后一颗棋子。

  周围的人此时似乎又一次陷入了僵硬之中，连树影中的蝉鸣都停了下来。

  “我真是笨的无可救药。”白小路喃喃着，收回手，将棋子落在了那处闪光的点位上，他回过头想再看一眼父母的脸，却只看到一片幽蓝。

  “咔哒”一声，身后的大门缓缓合拢，将最后一丝幽蓝的光辉阻隔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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