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怒浪滔蹶
魏王自任钦差之后,这募捐银粮的第一站,在扬州便筹集到了八十余万两银子,对这一结果,李缜自然颇为满意。他便命暂代扬州知府的杜为民,将银子全数用来买粮。李缜还将自己两百人的钦差卫队一分为二,那一百名兵丁尽皆归属杜为民统领,命他率卫队押运粮食北上,至淮南道、淮扬道灾区救济那里的灾民。至于山东、山南两道的粮食,便由李缜继续南下筹募……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元月初八、午时,江北道,苏州府,苏州城南,太湖边。
这钦差一行已于三日前来到了苏州城。苏州知府厉成峰却不是杨维同之流,此人精干老练,在朝中也颇有才名,历任丹阳知县、苏州知府,为官十余年,治下也算清明。那厉知府听闻魏王钦差仪仗驾到,便出北门亲自迎接,还将钦差行辕安置在府衙内堂中,前前后后,安排照料得异常精心……
魏王李缜便命厉成峰依照扬州府的办法,尽快向本地的乡绅富户募捐银两。那厉知府早已知晓杨维同的下场,对魏王的吩咐自不敢有丝毫怠慢。这三日来,厉知府带着一干随员,从早到晚,没一刻闲着,都是走遍了本地的富商大户,怎奈苏州不比扬州的富庶,除了丝绸生意之外,其余都算不上出类。厉成峰使尽了各种办法,这三日来,拢共也才筹集了四十余万两银子。
李缜早就听闻苏州之南的太湖中,千里烟波,风光不胜旖旎,到了元月初八这一日,他见天光晴好,风和日丽,便来了兴致,带着薛涛、徐恪一行,来到这太湖边,雇了一艘画舫,便往湖中央驶来……
掌舵的一挥手,几名楫手用力划桨,大船行得飞快,未过半刻就已远远地离了苏州南岸……
李缜命人在船头的甲板上设了一桌酒席,与薛涛、徐恪围着桌子就坐,船上的伙夫摆上来十余盘瓜果点心、卤味小食。李缜不喜饮酒,便命船家上了三杯碧螺春。三个人坐在船头,一边看景,一边随意地吃些茶点……
此时,大船周围泓泓一片全是湖水,正午的阳光打在水面上,泛起了一阵阵亮闪闪的金光,那金光随着湖水荡漾,将这万顷碧波点缀得晶莹炫目。清风吹皱了湖面上的涟漪,湖水遥遥与天相接,远远望去,整个湖面平滑如镜,一眼千里,尽是浩瀚无垠的绿水,人在湖中,顿觉自身的渺小……
“父皇赐你昆吾剑之时,还与你说了什么?”李缜饮了一口绿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皇上要我时时关注天宝阁的动静,一有异常,即行奏报!”徐恪回道。
“天宝阁?……”李缜的目光中带着疑问,望向了坐在左边下首的薛涛。
“哦……殿下!那天宝阁专司兵器打造,几乎垄断了我大乾全部的兵器买卖……不过,天宝阁真正的厉害之处,还不是他家的生意……江湖中传言,这天下最厉害的门派,乃是‘一塔、二山、三阁、四门’……这天宝阁就位列其一啊!”薛涛忙回道。
“你一个禁军的大将,怎么懂这些江湖的门道?”李缜笑问道,平素一向冰冷的脸面,今日也难得露出了些和煦的暖意。
“俺老薛虽在朝廷里效命,但毕竟也算半个武林中人,家师魏云五,号称‘铁抢无敌’,乃是永州铁枪门门主。我在从军之前,自小便是跟着师傅学艺,这些江湖中的传闻轶事,可没少听师傅讲啊……”薛涛也笑道。
“这什么塔山门……到底是些什么名堂?”李缜奇道。
薛涛回道:“殿下,你可别小看这些‘塔、山、阁、门’啊,说出来,可都了不得!很早之前,师傅便同我们这些弟子讲起过,说这‘一塔’便是司命塔。据说这是一座神塔,里面高深莫测,凡进塔之人,从来都是有去无回……还有这‘二山’就是‘北有少山,南有蜀山’那少山派我是知道的,兵部去年还跟他少山门下的沧州烈火堂购置了些火器,我是跟着去的,那‘一腿扫八荒’王老堂主,腿脚上的功夫可委实了得啊!……”
薛涛喝了一大口茶,又道:“还有‘三阁’就是无极阁、神王阁、天宝阁,神王阁么,殿下自然是知道的,这天宝阁能位居天下三阁之一,与神王阁并列,其实力可想而知啊……”
李缜问道:“那么,还有这‘四门’呢?”
薛涛回道:“这‘四门’就是天山剑门,还有……还有……”薛涛拍着自己的脑袋,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还有蜀中康门、南海药王门、湘西鬼门。”徐恪言道。
“你怎么也知道?”李缜转头看向徐恪,问道。
“回殿下,我是听皇上说的……”徐恪如实答道。
“皇上!皇上他老人家也知道这些江湖事?”薛涛奇道。
“呵呵呵!……我父皇文治武功,可都是独步天下!早些年,我还听说父皇仅凭手中一把玄黄剑,便孤身独闯无极阁哩……”李缜微笑道。
“无极阁?真有一个无极阁啊?”薛涛奇问道。
李缜道:“当然有!你刚刚不也说了?天下三阁么……我听父皇说过,这天下三阁之首,并非我大乾神王阁,也不是他慕容家的天宝阁,而是太上无极阁!父皇当年与我言道,那无极阁高耸入云,上可通天,阁中着实另有一番乾坤啊……依我看,就算那司命塔,比起这无极阁来,或也有不如啊!……”
“那……皇上当年独闯无极阁,这之后的情形呢?”薛涛又问道。
“后来的事,我也就不清楚了……这无极阁中的详情,父皇出阁之后,就从未跟人说起……”李缜道。
“乖乖!皇上他老人家,还有这般传奇的经历啊!”薛涛不禁赞叹道。
李缜啜了一口茶,也叹道:“父皇非但是一位千古仁君,他这一身盖世神功,也是天下无敌的,只可惜我们这些皇子们身子弱,父皇都看不上……只有三哥,得了父皇的真传啊……”
顿了一顿,李缜又转头问徐恪道:
“听秋先生说,你是杭州人?”
徐恪回道:“卑职正是杭州人。”
“嗯……明日,我们便动身前往杭州府,也去你的家乡看看吧……”李缜道。
薛涛笑道:“无病兄弟,到了杭州,那可是你的地头,你可得好好地请一场客啊!”
“好!到了杭州,我请你们到西湖边去坐坐,尝一尝我们杭州府的藕粉汤,还有桂花糕……”徐恪慨然应道。
薛涛拊掌大笑道:“无病兄弟,你未免也忒小气了,就请我们吃这些个素食点心……俺老薛可听说,杭州城里最有名的便是那‘醉云楼’!里面的‘叫花子鸡’‘八宝香酥鸭’‘西湖醋鱼’‘荷叶太白肉’味道好得不得了,被人叫作‘杭州四绝’……若到了杭州的地面,翠云楼这一场酒你休想逃!到时候你可得带我们去好好地尝一尝!”
“好好好!小弟拼着花掉半年的俸银,也要上那醉云楼,让薛大哥美美吃上一顿……”徐恪笑着回道。
……
众人举杯品茗,虽无酒作伴,但对着这一片湖光山色、浩渺烟波,心情都颇为畅快……
李缜嘴里嚼着一片甜瓜,心中却暗自盘算道:“如今,扬州府与苏州府所募集的银子,约略已有一百三十万两,此行杭州府若顺利的话,应能再募集个七十万两,若拢共能筹到二百万两,我此行总还算圆满了……”
这时,却听得薛涛在喊道:
“快看!湖里面竟起了这么大的波浪!”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前方百余丈外,原来平滑如镜的一段湖面,此刻竟突然波浪翻涌了起来,那波浪无风自起,一浪接着一浪,波浪的中心隐隐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那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漩涡的中心竟然露出了一个巨大的“水怪”,那“水怪”渐渐上浮,在水中四足滑动,竟似朝着画舫直冲而来……
“不好!是巨鼋!快!快掉头!”随着艄公的一声大喊,掌舵急忙掉头,大船缓缓转身。众人只见那黑色的鼋背已如一座小山丘一般缓缓隆起,鼋头高昂着不断左右摇摆……在这平静的太湖中却乍现这一只庞然巨怪,船上的一些兵丁和水手都已吓得面色苍白,浑身哆嗦……
那只身长足有几百丈的巨鼋,此际在水中却是左一摆右一晃,鼋头也不时地往水里一冲,好似在与人搏斗一般……
船上的楫手虽然已是拼足了气力划桨,奈何小小一艘画舫如何快得过那只巨鼋!那巨鼋晃动着如山一般的身躯,每一摆动,都能卷起滔天巨浪,水浪一阵一阵涌来,拍打在船头之上,船身摇晃不休,船上的桌子倾倒,那些瓜果点心、杯盘杂物已然散落了一甲板。薛涛与徐恪急忙护着李缜扶住旁边的栏杆。在巨鼋卷起的浪涛不断冲击之下,所有人都已是衣衫尽湿,狼狈不堪……
那巨鼋渐渐游近,众人却惊见鼋背之上竟然立有一人,遥遥望去,那人隐约是个少年,身形胖大,手里拿着一杆类似铁锄之物,正一下一下地敲打着那只巨鼋的厚背……
“二弟!”立在船头的徐恪不由得叫了一声。
那湖中的巨鼋经背上的少年不断击打,仿佛激起了他极大的怒气,四足猛力滑动,翻滚之间,又带起了一阵排天怒浪。众人立足的画舫在那一阵巨浪冲击之下,再也支撑不住,终于颓然倾倒,翻身沉入了湖中……
“二弟,二弟!”徐恪又喊了几声,那鼋背上的肥胖少年却毫无反应。此时,徐恪见李缜不识水性,兀自在水中挣扎,急忙游了过去,从水中抓住李缜的后背,奋力前游,找到了一块较大的船板,将李缜推在了船板上面。徐恪一边扶住船板,一边四下里寻找,不一会,终于见到薛涛也靠着一块碎木板,奋力地游到了他们的身前。
这一下变故突然,薛涛在水里大喊道:“无病兄弟,咱们快些游到岸上去!那只老鼋不知什么来路,发起狂来咱们可都得葬身在它嘴里。快游!快游!保护殿下要紧!”
此时已然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当下,徐恪与薛涛两人一手扶住李缜的大船板,一手奋力滑动,朝着苏州南岸拼了命地游去……
这三人中,李缜不识水性,薛涛也不擅泳,还是徐恪,自小生于南方,小时候经常在徐家庄的一座大水潭里捉鱼潜泳,是以练就了一身好水性。三人往北游了一会儿,那薛涛便渐渐地脱了力,游不动了,只能靠在船板边随波浮沉,全靠徐恪一人,一手要护住李缜,另一只手还得扶着薛涛,他只得潜运内功,靠双脚划动水流,勉力而行。
三人虽已远远地离了那只“发狂”的巨鼋,但距离陆地尚远,此时身在万顷碧波之中,左右均是一望无际的水面。徐恪纵然水性再好,也不禁有些茫然无措,此时再看躺在船板上的李缜,却是连吃了几口水,加之又受了惊吓,已然晕厥了过去……
元月初八,天寒地冻,这一刻,当空虽有温煦的暖阳,但湖水也是奇寒刺骨,徐恪有神功护体,尚且能忍,那薛涛久在水中,却已经冻得牙齿打颤,眼见已抵受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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