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八章 挫骨扬灰
不,也不该说是什么都没寻到。
事实上,她曾经卜算出无数个可能是俞德庸所在之处的方位,亦曾先后派出了不知多少人前去寻找,但无一例外,当她的人赶至那处,依然不见半条人影。
就好似他凭空从世间消失了一般。
慕惜辞抿紧了唇,她猜测,云璟帝应当是在俞德庸处留下过一道遗诏。
且那诏中内容大半与皇位相关,否则,墨书远那狗玩意不会如此紧张,不仅派人看守着陛下的宫殿,还在听闻她入宫觐见后,那般匆忙地赶至了皇城。
只可惜,她终其一生,花费了近十个年头,仍旧不曾寻到那遗诏的哪怕丁点痕迹。
“我算不到俞德庸的下落,”小姑娘说着闭了眼,轻颤的长睫这才停歇,“同样也就弄不清陛下想让我知道的,到底是些什么。”
“我想,那许是一道关乎于帝位的诏令。”
“我本想暂且与墨书远虚与委蛇,待找见了俞德庸再做他论……哪成想,直到他拿着阿姐,拿着慕家军数万条的性命逼着我赴了黄泉,我也是什么都没能找到。”
“墨君漓,”慕惜辞掩着面的手不住地发了抖,声线亦跟着带了细碎的颤,“我什么都寻不到。”
初初重生的那会,她也曾想起过这段往事。
那时她不受控的想着,若是除夕前的那天,她在听到云璟帝提起俞德庸时便赶去京外,若是她能抢在墨书远等人的前面寻到俞公公,若是她能回来得再早一些……
若是她未尝晚上那么两步,那么乾平的一切,会不会有些许的不同?
是不是若她那年未晚,阿姐便不会被那对狗男女折磨致死;是不是若她那年未晚,乾平便毋需牺牲那么多的无辜之人——
她早一点,再早一点,抢在阿姐出嫁之前,抢在二哥出征之前,抢在爹爹班师回朝、路过那条林道之前……
倘若她能抢在一切都未开始的时候,如今生这般,那前生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小姑娘的眼眶陡然一酸,一颗水珠顺着指缝流入了掌中,她从不想要那等虚无缥缈的救世之功,她只想看到大家都好好的。
国公府安康,乾平的君臣百姓们和乐,世间万籁皆终其天命,她只想看到这些。
“好姑娘,”少年慢慢抬了手,掌心轻轻覆上了小姑娘战栗的发顶,他嗓子发了哑,声线却温暖而坚定,“别多想了,那不是你的错。”
“不哭啦。”
“我才没有哭。”慕惜辞咬了牙,佯装一段凶巴巴的声调,“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会算不到……手拿开,我会长不高的!”
“没事,要真是长不高了,我就找天下最厉害的木匠,给你做高跷。”墨君漓浅浅的勾了唇角,“到时候,你想长多高,就能长多高。”
“说正事儿呢,你别老这么不着调。”小姑娘被他这岔打得,突然便难受不下去了,她现在已经记不得什么前尘往事了,只想一巴掌拍死他。
“不是不着调,”少年笑笑,“我只是想让你放轻松一些。”
“阿辞,算不到俞伯的下落很正常。”墨君漓放轻了嗓音,忽的攥住了小姑娘发潮发凉的手,他手指微微用了力,像是在竭力按捺着某种情绪。
“因为,他早在你回京之前,便被墨书远杀害了。”
“而且是挫骨扬灰,尸身可谓遍布了大半个乾平。”
“这般情境之下,你又如何能算得出他的下落?”
“挫骨扬灰。”慕惜辞被这话弄得发了愣,她怔怔抬了头,盯着少年半垂的长睫看了许久,方才不敢确定地开了口,“挫骨……扬灰?”
“对,就是挫骨扬灰,烧出来骨灰又被他分成了十数个小匣,藏在往来的商队车马之上,随着那些车马,撒遍了大半的乾平。”
墨君漓的指尖蜷了又蜷,掌中小姑娘的手心亦凉得可怕,他的嗓子重新发了堵,鼻尖的涩意来得比上一次还要凶:“这哪里能算得出来呀。”
前生老头驾崩之时,墨书远谎称俞德庸是悲伤过度,心力衰竭,一时病重,差点同老头一齐去了。
那狗玩意还说,他感念着俞伯一世忠贞,特赏恩典,准他享终生之俸,派人将他送出了京城,寻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不准他人打扰,好生养老送终。
他那时虽漂泊在外,听闻此般消息,心下却仍有疑惑万千。
——老头死得本就蹊跷,墨书远所述,俞伯因悲痛而险些一命呜呼,不得不离京休养,则更是漏洞百出。
一来,依老头的性子,断不会半封遗诏不留,这般轻松地放墨书远上位,俞伯亦不会这样轻易地离开京城。
二来,俞伯一向身康体健,就算是悲痛伤身,只要有老头留下的任务与遗诏在,他也不至陡然病重那等地步。
除非,俞伯他早就死了,且死得连尸首都寻不到了,墨书远又不想透露他的死讯,这才强行寻了个牵强的理由。
墨君漓绷紧了咬肌,他从未信过墨书远的话,是以前生,他在攻破乾平皇城、活捉了墨书远的当日,便亲入天牢,带着十数名专善刑罚的暗卫,试图撬开他的嘴。
他想与他问个清楚,他想知道老头究竟是如何死的,俞伯又究竟是如何去的,慕国公府的满门忠烈是怎样丧于了他手,还有他那下落不明的六哥墨书锦……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惨案冤案,他都想与他问个清楚。
他想给那些故去的人们一个迟来的公道,想还天下的百姓们一个清明,想让那些被尘封多年的真相大白于天日——
也想给他自己一个虚假的慰藉,否则他委实无法安心坐上那至高之位,更无颜面对墨氏的宗祖,和那些为了乾平喋血殒命的良将忠臣。
孰料,那狗玩意平生所犯之恶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数不明白。
他只记得俞德庸确实为他所杀,且被烧作了飞灰,却记不得他究竟为何要那般仓促地杀了他。
他只记得国公府的一家四口的确命丧他手,却记不得慕文敬究竟是死在长乐二十五年的盛夏,还是长乐二十六年的深秋。
他只记得贪欢享乐,只记得自己是江山之主。
他心安理得,只觉是成王败寇,至死不认那身上的重重罪恶。
他觉得他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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