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七章 卖爹卖得欢快
陈飞章看见他手里的宣纸,即刻便哑了嗓子,额上汗珠也渗得愈发快,眨眼便汇成了一股细流,淌进了衣衫之内。
他没想到云璟帝竟能掏出这东西来,当下大乱了方寸,原本被他记在脑子里的策论要点,也渐渐模糊成了一团。
但他又不敢不答,只得顶着发麻的头皮,喏喏应下一声,努力回想着文中字句,磕磕绊绊地背诵起来。
他一面背着,一面仔细观察着雕龙大椅内帝王的神情,他见他捏着答卷,面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心下不由“咯噔”一声,空了一拍。
这一空,那文章后面本就模糊的字句,便彻底记不起来了。
“由是……由是当以民……以民……”陈飞章的大脑一片茫白,张着嘴结结巴巴地重复着那几个字,四下渐渐起了议论之声。
“陛下,看来这位陈贡生,不大记得住自己写过的东西。”何康盛轻飘飘叹息一口,回身对着云璟帝拱了手,“要不,您还是让俞公公将那答卷送下来,由百官传阅吧。”
“这就奇了怪了。”云璟帝闻言蹙了眉头,眉心扭成了个解不开的疙瘩,“这分明是陈贡生自己写的文章,才过去不到两月,怎的连大致脉络都记不清楚了?”
“且前头还说错了不少地方,与这会试答卷,几无相似之处。”
“陈贡生,这《兵戈论》当真是你写出来的吗?”云璟帝狐疑发问。
“这……这——”陈飞章的冷汗已然浸湿了他的背脊,他的嘴巴开开合合的半晌,除了个“这”字,到底是什么都没吐的出来。
“这当然是因为,那《兵戈论》压根就不是这位陈飞章陈贡生写出来的咯!”
清越的少年声调自殿外乍响,众人应声回头,便见墨君漓带着位头戴帷帽、身着襕衫,作书生打扮的清瘦青年大步而来。
“启禀父皇,儿臣已将您要儿臣找的人带来了,还请父皇过目。”少年拱手,向着台上的帝王懒洋洋地行了个揖,礼毕伸手摘了青年头上的斗笠。
那斗笠一去,青年书生文弱清秀的面容即刻显现在了众人面前,台前的晁陵见到那人,瞳孔霎时缩了又缩,嘴唇亦不自觉打起了细细的哆嗦。
“草民南城举人卢子修,叩见陛下,恭请吾皇圣安。”卢子修朗声问安,从容不迫地行了个大礼,朝臣们听见他的名字,不由纷纷色变。
卢子修?
不是说……这书生会试之后,不幸被山匪乱刀砍死在京郊的林道中了吗?
那尸首还是京兆尹带着一帮衙役,替他好生收好安葬的呢!
“卢子修?那人不是死在山匪刀下了吗?”廖祯冷笑一声,余光一扫那跪在地上的清瘦书生,开口试探,“殿下,您可莫要随便寻个人来诓骗臣等。”
“相爷这话又是何意?眼下父皇就在殿中,本殿岂敢犯那欺君之罪!”墨君漓唇角微勾,语调不急不缓,“何况,卢兄本就是父皇差本殿寻来之人,自是不会弄错——”
“那京中传言又是怎么回事?”廖祯说着微抬了下颌,“难道是那京兆尹,谎报了案情?”
“这倒是不曾,卢兄当日,的确差点便死在山匪刀下。”少年淡笑,“只是那京郊林道匪患连年,今年又恰逢春试。”
“父皇便着本殿时常派人去京郊巡视一圈,以确保往来安平,不至耽误了春试。”
“那日侍卫们发现卢兄之时,他已然身中数刀,气息奄奄,本殿见他一身打扮颇似赶考举子,便将他救了下来,送至了父皇面前。”
廖祯闻此恨恨咬牙,脑筋飞转,强行拖了个疑处:“那京兆尹带人安葬的尸首……”
“那不过是具天牢内无名死囚的尸首罢了。”墨君漓弯弯眉眼。
“父皇先前曾与本殿说过,山中劫匪穷凶极恶又生性多疑,为防那匪徒听不到卢兄死讯,再潜入京中寻仇补刀,本殿便从那天牢里拖了具尸首出来。”
“如此,相爷可还有所疑议?”
“……殿下言重了,老臣不敢。”廖祯拱手,默默闭上了嘴。
卢子修死而复生实在是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那刺客当初回禀之时,说的明明是……
事到如今,晁陵这颗埋在礼部多时的棋子,只怕是要尽废了。
廖祯闭目,无声吐出口浊气,墨君漓见状,面上笑意却愈发深重:“怎会没有疑议?”
“相爷,您难道不好奇,父皇今日为何会让本殿将卢兄带到这乾阳殿上来吗?”
“圣心难料,我等臣子,岂敢妄加揣测。”廖祯捧着玉圭的手悄然捏紧——这种东西还用问吗?
这显然是陛下察觉了春试背后的舞弊链条,想要拿着晁陵和陈飞章开刀!
只是不知……他究竟查到了多少。
“也是。”少年颔首,抬眸重新望向了高台之上,“父皇,这种东西,还是得由您老人家自己来说才好,儿臣已帮着您将人带到,若无他事,儿臣便先告退了。”
“退什么退,边上站着去。”墨景耀被这小崽子气得嗓子眼一堵——别以为他没听出来,他每一个字句都是在往他身上甩锅,甩的还是一口黑得透底的大圆锅!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找他巡视什么京郊了?
还有那卢子修,这分明是他自己救下来送他面前的,他根本就没插手,一点都没插手,他就给他开了点后门!
开后门那能叫插手吗?显然不能够。
呸!这没良心的小|犊子,一天到晚的卖在家老爹卖得欢快,偏偏他还拿他没辙!
要不然还能怎么办?
这自己惯出来的儿子,还不是得继续惯着。
云璟帝敛眸,偷偷翻了个小小的白眼,见墨君漓乖乖寻了个边角站好,这才假咳一声,微微正色:“咳,事已至此,朕也便不瞒着诸位了。”
“众爱卿,方才那篇《兵戈论》,正是场中跪着的这位卢姓考生所书。”云璟帝道,抬手微翻广袖,“卢子修,你且起来说话;德庸,将东西分下去。”
“喏。”老太监与书生齐齐应声,卢子修起身后略略整理了衣袖,俞德庸则抚掌唤来了几名捧着木盘的内监。
那木盘上置着一摞摞抄写整齐的墨字文章,俞德庸命人将那些纸张分发下去,不一会,朝臣们便人手一份《兵戈论》。
“卢子修,如今你可愿当堂将那策论再背上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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