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七五章 国师(大结局,3k字)
慕惜辞伸手摸了摸马儿的鬃毛,战马欢快嘶鸣着冲她温驯地低下了脑袋。
细而油滑的鬃毛蹭得她掌心微微发痒,鞍鞯上赤金的铃铛碰撞,迸发出阵阵悦耳清鸣。
小姑娘不动声色地再度抬眼望向那战马之上,日光内比晴日还要灼目的,是他眉目间张扬着的、独属于少年人的生机与朝气。
胸前戴着朵红花的肥鸽子瞪着双黑豆似的眼珠,歪头衔下枝绯色的并蒂芍药,慕惜辞接过那花儿,终于忍不住轻轻失了笑:“你怎么突然想到要牵着马来接亲了呀?”
“轿子我坐过,颠得很,不舒服。”墨君漓咂嘴,送过花了的雪团咕咕叫着重新飞回了他的肩头,“而且,我知道阿辞不是寻常的姑娘。”
“内宅里的四方天地,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小小的一方花轿,也不该囚困住她的躯壳。
——她不该被人当成什么娇花一般捧着、端着,金丝笼编锁着搁置在华美却冷硬的博古架上,朝堂、边疆,江山之上、万民之中,那才是她该振翅翱翔的战场。
他不想束缚着她,哪怕是成婚之日这短短的几个时辰也不想。
一息都不想。
“阿衍,你这般大肆篡改古制——”墨君漓的神情真挚而诚恳,小姑娘见状大笑着回身撂下那把于她而言华美却过分余赘的喜扇。
翻身上马前,她就手将那芍药簪去了发顶,这般秾艳的花色,却不曾将她的颜色削下半分。
“就不怕被百官弹劾吗?”坐稳了的慕大国师低声调笑一句,墨君漓应声认真地晃了头:“没。”
“规矩都是人定的,何况我在行纳征之礼前,就已经知会过他们了。”
“朝臣们并无异议,老头也举双手认同。”
“而且,阿辞,你没发现吗?”少年说着得意万般地拿眼神示意了下慕惜辞身上那套大红衣裳,“我还特意改了你的嫁衣。”
“从里头的衬裙到最外层的大衫,无一不是我亲手做出来的,就连配套的头面都是我画好了再交由工匠们赶出来的——这套衣裳,可比寻常礼服利落、轻便多了。”
“发现了,不过开始我还以为,你是怕我被那头面压得脖子疼,”小姑娘勾唇笑笑,“没想到是为了骑马。”
“那确实也有这个考量。”墨君漓咧嘴——当初在西商的时候,他就差点被那套女装压折了脖子。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少年扬眉,举目绽开了个笑脸,“老头今儿非要体验把被人‘拜高堂’的乐趣,一早就跑去了太子府。”
“我们也不必再绕进宫中聆训了——走吧,阿辞,咱们直接巡街去咯!”
“好。”慕惜辞弯眼,随他扯着缰绳微纵了马鞭。
清风拂皱了她的广袖、扬起她的衣摆,那嫁衣上的凤凰展翅,似欲沐火而出。
冲天锣鼓带着那十里红妆渐行渐远,尚留在国公府内的宾客们亦相继结着伴儿地向太子府赶去。
待府中的宾客散罢,被留在了最后的墨绾烟与慕修宁一前一后,依次踏上了那空空的长街。
那街上尚隐隐留着爆竹燃尽后的硝石气味,前方那踢着石子的少女嗅着这味道忽然回首。
日色透过树梢被枝叶绞得琐碎,那光影斑驳,映照出她一双猫儿似的眼瞳。
“明轩这个月已经去国公府向阿瑶提亲了。”小公主倒退着踮着脚尖蹦蹦跳跳,一身彩衣随着她的动作,蝶一般地上下翻舞,“所以,慕明远——”
“你什么时候娶我呀?”
“什么?”冷不防听见这话的慕小公爷脑壳一懵,心脏下意识跳动得宛若擂鼓。
墨绾烟见此笑嘻嘻地眯起猫眼,朝着他娇哼着抬了下颌:“我说——”
“慕明远,你什么时候来娶我呀?”
*
太子府内的众人不知道成婚当夜新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次日一早,自家那倒霉催的主子便被太子妃连人带被子地扔出了小院。
在府中当值的燕川见状本欲凑上去好生“关怀关怀”自家主子,不想当他转头对上墨君漓那双沧桑又幽怨的眼睛,他瞧见他通身犹如实质的怨气,登时便打消了满腹看戏的心思。
后来新婚燕尔的某当朝太子被迫独自在厢房睡了半个多月,直到次月那祭祖敬天的大典在即,慕大国师方才不情不愿地放他回了屋子。
大典前夜墨君漓等人得到了北离意图复|辟的消息;大典当日,沉寂了大半年的元灵芷果然带着那一干北离旧臣,扯起了“复|辟扶离”大旗。
孰料不待她率着那八千游勇散兵杀进皇城,人便先一步被等候多时的白景真随手一剑洞穿了腰腹。
咽气前她曾红着眼底不住唤了一迭声的“先生”,奈何那持着长剑的青年闻此,却只淡漠非常的静静调转了眼瞳。
由是一场闹剧般的“复|辟”就这样落下了帷幕,原本还蠢蠢欲动的有心之人瞧见这一众北离人的可悲下场,亦都纷纷歇了那点不该有的心思。
祭过祖的墨君漓二人向帝王告了个长假,带上火炮又携好了自家徒弟,四处游历着细细寻了番师修齐当年设下过的、许是被他们遗落了的阴毒阵法。
两大一小一路上一面拆阵渡魂,一面又设了旗子,顺手悬壶济世、惩处污吏贪官。
待到这一圈的阵法拆解下来,三人在百姓们口中已然成了手持神兵、下凡度世的“神子仙童”,得知了此事的老皇帝喜不自胜,当即伸手一拍脑瓜,决意为他们乾平封上位护国的国师。
慕惜辞想着自己尚有官阶在身,理所当然地以为今生这位置非离云迟莫属,于是她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更不曾刻意打听过仪典是如何安布。
直至大典那日清晨,她莫名被人生生挖出了被窝,才知晓今日那要被帝王特封为国师的,原竟是她。
“这、这,陛下今儿要册封的,”被人按在妆奁之前、被迫换上了一身礼服的姑娘满目怔愣,“难道不该是小云迟吗?”
“怎么可能啊,师父。”捧着礼冠的小道童笑眯眯地弯了眼,而今两年过去,他早已从幼童长成了半大的小小少年,“徒儿今年还不至舞勺之年(男孩13-15岁),见识浅薄,道行低微,哪里能担得这等庇护天下的大任?”
“再说了,师父,徒儿是您教出来的,师娘也是您教出来的——且这些年四方游历之时,您耗的心力最多,百姓们对您亦最是感念,这国师一号归您,本就是实至名归。”
“可我这不但是太子妃,还在朝中领着将军衔呢——”慕惜辞蹙眉看着铜镜,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再封国师,会不会太不合礼法?”
“放心吧,这点我们早就考虑到了。”为自家小国师绾着长发的墨君漓闻声呲牙,兀自笑了个春风满面,“我跟老头还有前朝那帮大臣们都商量好了,‘国师’一号,和你头上顶着的那个将军衔不冲突。”
“但你这个国师不需要做到百年之后,等着来日老头退位,便会自动传给小萝卜头。”
“依着老头当前的身体状态,我估摸他少说能再在那倒霉位子上干个十年八年——如此一来,等小云迟从你手中接过这护国重任时,他就是过了加冠之龄的稳重小道士了。”
“你也不必再多担心他。”墨君漓垂眼望向慕惜辞的黑瞳,离云迟闻言在一旁连连点了脑瓜。
慕大国师定定瞅着面前的一高一矮,良久后禁不住幽幽叹息一口:“……你们几个,可真会给我自作主张啊。”
事已至此,她只得认命似的任墨君漓替她拢好了青丝、戴上了礼冠,复又在二人的陪同下,登上了那辆入宫的马车。
彼时云璟帝已然等在了金銮殿外的石台之上,笑盈盈瞧着那才跨过宫门的高挑姑娘。
钟鼓声里,慕惜辞伴着那礼乐步步踏上石阶;百官之内,墨君漓望着她那愈渐登高却依旧挺拔如竹的纤细背影,笑得眼角险些要迸出了泪来。
——他一早便说过,那个前生为乾平镇守了十二年疆场的姑娘,这辈子就该漂漂亮亮、风风光光的站在那万人之巅,承着她本该承着的百官俯首、受着她理应受着的万民景仰。
如今,他终于做到了。
他终于做到了。
墨君漓仰头,眸中带着他自己都不曾觉察到过的欣慰与虔诚,待台上的姑娘听罢了圣旨、谢过了帝王,敬过了天地,他亦随着朝中臣子,心甘情愿地俯了首。
“臣等,参见国师——”
拜谒之声刹那响彻了皇城,立在那万人之上的慕惜辞回身垂眸,便只望见那拜了满地的文武百官。
人海之中,她只一眼就瞅见了那混在众人内的一大一小,初春的和风吹动了二人的碎发,暖日又为他们镀上了一层微光,她弯着唇角,不由举目看了眼头上碧色的苍穹。
她知道这世间不会一直有那么一位注定要护佑苍生的“国师”。
但她同样知道,这世间一定永远会有这样一批满怀热血与赤诚的人。
将那本应属于“国师”的大任——
永远永远,传承下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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