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三三章 老臣分明是在帮您
“回家了——”阑
将士们应和着牵起板车,带着前人踏上了那条他们曾魂牵梦萦了数十载的、归家的路。
号声穿过广漠拉上连山,清角乘着北风,一路自宁关吹入了都城。
捷报传抵乾京时,南安王府内正是上下一片肃杀之意,陈安德转头瞅见探子刚呈上来的、西北边境传来的战报抄本,忍不住与青年当场拍了案。
“所以,王爷,事到如今您还要犹豫吗?!”武将大力拍击着桌面,扬声厉喝着抬了下颌,“慕家那对小兔崽子已然打了胜仗了,扶离的那帮使臣们不日也将跟着那野种抵至京城——”
“您若再不下令,可真就要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大好良机——难道您当真甘愿一辈子屈居人下?”
陈安德的一番话犹如万钧重锤,猛一下敲得青年心魂俱颤,墨书远听罢面上有着一瞬间的动摇,可那点动摇到底眨眼便被他埋在了迟疑之下。
“可是……”青年踟蹰着蹙了眉头,武将应声不耐烦地莽力挥了手:“没有什么可是!”阑
“王爷,您别忘了,秋先生当日送过来的药,早在数日之前便已入了陛下口腹,现下圣上离着那油尽灯枯也就不过七八日的光景,而慕家的那一群人,这会却已走在了归京的路上!”
“而今后位空悬、东宫无主,倘若陛下在崩逝之前又不曾留有遗诏,那九五之位命归何处便须得各凭本事——”
“王爷,慕家那个毛头小子你清楚,他一向与七殿下私交甚笃,加之墨君漓那野种平素惯得陛下偏爱,又有先前治水的功绩傍身,慕氏并上江淮那群昏了头的混账,指不定就要站定了队了!”
“——王爷,眼下不是老臣非要与您说这些丧气话。”陈安德焦躁不堪地重重叩了掌心。
“只是平心而论,老臣再不满于慕文敬那老东西的作风,也不得不承认,他那慕家军比之老臣麾下兵士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加上江淮之地一贯富庶,而他慕氏一门四口此次又是人人身立大功……”
“假若这两方人马果真站稳了七殿下,那七殿下便算是权|钱咸备,在朝中可谓是一呼百应。”
“反观我们,老臣手中确乎是小攥兵权,可大营终归是在云关而非京畿,此番老臣能暗中调来五万兵马已实属不易,若再欲增兵,其难度无异登天!”阑
“至说廖相那头,”陈安德边说边嫌恶不已地回头扫了廖祯一眼,继而冷哼着调转回了目光,“打从安平侯府败落、宋兴哲举家离京,廖相手头权势就已落下大半,相府亦早不似从前风光。”
“王爷,您觉着以我等这样的半衰之势,去对付全盛之时的七殿下一党,届时胜算,又能有几何?”
“何况,京畿那头,他们已经撑不住了,”武将说着,意味不明地深深望了青年一眼,略略上前半步,“晋王父子最多五日便能率兵回城。”
“并且,晋王早年尝被先皇充作储君教养,心智谋算非比寻常……是以,老臣也并不能确保,那帮人能演得不被晋王捉到丁点破绽。”
“一旦晋王觉出了异常,再顺藤摸瓜地找见了你我,那王爷,到时候……这局面可就不好收了。”
“所以说,王爷。”陈安德道,话毕抬手拍了拍墨书远的肩,“不成功,便成仁。”
“这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阑
“陈侯,”听出了武将言外之意的青年猛地拧过头来,诧然万般地瞠了目,“你敢算计本王?!”
——他当日不是说那几个人办事一向稳妥,想来不会出什么差错吗?
这会子怎的又变卦说,保不齐会被晋王摸到什么破绽了!
万一……万一那几个人当真在晋王面前露了马脚,万一他与陈安德密谋假作匪祸之事当真为晋王发现。
万一晋王再顺着他们近期的诸多表现,推断出他们是在意图逼宫谋反……
那他的小命岂不是?!
想到此处,墨书远的嘴皮不受控地打起了细细的哆嗦——他是一心盯着那九五之位不错,可他盯着那九五之位,又不代表他是活腻了整日在那发疯!阑
如有可能,他压根就不想走这个一步踏错便满盘皆输的谋反之路,可陈安德,陈安德非要逼他!
不,不止是陈安德,还有七弟,还有父皇、晋王、廖祯,施雅。
包括那已死了的安平侯祝升和他那个没降世的孩子……他们每个人都在逼他,他们所有人都在逼他!
对,对!他们都在逼他,他们都在逼着他往造反的那条路去走!
墨书远睁着眼睛,疯狼(犬)一样恶狠狠瞪着武将,后者见状,慢条斯理地收手理了理袖口:“王爷这话却是错了。”
“老臣这怎么能叫算计?”
“老臣这,分明是在帮王爷斩断那些无用的退路,助您早下决断。”阑
“以免,功亏一篑、夜长梦多。”
“如何?王爷,”陈安德下颌微仰,瞳中蕴着浑然不加掩饰的执着与癫狂,他整理过衣衫,转而直直攫上了青年的双眼,“您想好了吗——”
“咱们该在哪一日逼宫起兵?”
……可恶。
墨书远不着痕迹地绷紧了咬肌,他方才竟被陈安德盯得脊骨窜寒。
时至今日,他才发现,眼前的这位定远侯,远比他认知中的要来得疯狂。
而他所图谋的,恐怕也不止他以为的那点。阑
可他,的确是已再无他路——
啧。
青年恨恨咬牙,良久后才下定了决心似的缓缓吐出口浊气:“明日起兵。”
“而在此之前,你得先让本王给母妃送去封信。”
“没问题,您请便。”陈安德颔首,遂抬臂做出个“请”的姿势。
墨书远见此,抿着嘴唇提笔写下一封家书,随即当着武将的面儿,将那信递到了探子手中。
*阑
“娘娘,王爷给您递了信来。”
重闱之内,小宫女敛着眉眼,恭敬万分地呈上那封墨迹将干的家书,宋纤纤接过,顺势挥袖屏退了满院的下人。
墨色入眼时她眸底现出道结了霜花的讥嘲,待书信阅罢,便随手将之扔进了香炉之内。
她冷眼看着那信纸在炉中化作飞灰,少顷轻轻动了红唇:
“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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