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三章 她觉得于心有愧
少年的声线放得极轻,语速不急不缓,小姑娘的情绪在他的声音之内渐渐平复下来,原本绷紧的身体亦跟着放松了些许。
原来……他都快准备好了。
慕惜辞喉咙里堵着的那口气忽的便吐出来了,她半垂着眼睫,怔怔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半晌闭了闭目:“那你今儿,怎么突然想着要喊我上街呀?”
“傻姑娘。”墨君漓陡然失了笑,他弯弯眼,起身后顺势在慕大国师身侧落了座,手肘一撑车窗,就势便托了腮,“今日五市同开,我这可是奉旨赶集。”
两年前的百芳游园上,慕惜辞曾跟云璟帝提过一嘴,慕文敬尚欠她一次赶集之事。
她当日不过是偶然想起,随口一说,却怎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墨景耀见营中军务着实繁忙,慕文敬常年累月捞不着多少空闲,心中既怜着小姑娘孤零零的寻不到人玩耍,又藏着份想撮合自家儿子与国公府女娃儿的私心,便给墨君漓下了道颇为特殊的圣旨。
他命他除年头年尾闭市之时外,每逢五市同开,便要带慕惜辞上街赶集。
一来他是想为小姑娘消遣散心,二来也是希望两个孩子能时不常往一起凑凑,最好如慕惜音与墨倾韵那般,折腾出段青梅竹马的情谊来。
是以,墨君漓今日前往国公府寻慕惜辞,还当真是奉了皇旨!
“今儿不是才五月初二吗?”慕惜辞闻此不由怔愣,若她不曾记错,每月那五市同开,应当在初七与廿一才对。
“是呀,今儿都五月初二了,”墨君漓含笑颔首,“三日后便是端阳——那可是赛龙舟的盛会,这月的五市同开之日,自然就被提前了呀。”
“国师大人,你不会是将今年的赛龙舟给尽忘了吧?”少年故作一副惊诧之状,以袖掩唇,“阿宁和韵堂兄他们,每年可都是参了赛的,你真给忘了?”
“这当然是记得,”小姑娘听罢,面颊倏然一烫,她颇不自然地别过头去,试图掩饰自己将那龙舟会忘却的事实,“只是都这节骨眼上了,谁还会去计较那些。”
“这个嘛,旁人暂且不提,阿宁肯定是会计较的。”墨君漓说着,闲闲摊手,“再说,这世间能有几人似你我这般重活一世;又有几人似你那般,可未卜先知?”
“阿辞,你放轻松点,莫说那些几个月后才会生出的战事与天灾,光是明日晨起会发生什么,对世人来讲,都是十足的未知。”
“若我们仗着前世那点短暂而浅薄的‘先知’,过分忧心此生,忧心当下,那岂不是变成了本末倒置?”
“前生之事,是为警醒,而非束缚。”少年面上的笑意微敛,看向小姑娘的神情专注而认真,“我们可以以此来敦促自己,尽早做下尽可能最充足的准备。”
“却绝不能因着这些‘先知’,反倒先人一步乱了手脚。”
“好姑娘,就像你跟我说过的,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余者,是为生机,是为变数。”
墨君漓略一垂眉,长睫松落落掩了他半个瞳孔,在脸上投下道浅淡而模糊的青影:“能重活一世,我们许就是此间的那个‘变数’。”
“既如此,我们只要尽力而为、无愧于心便好,何必要这般纠结,反苦了你自己。”
“可若……”慕惜辞微微咬唇,眼睫不住轻颤,“救不下他们,我便是于心有愧呢?”
前生那些埋骨于边城的将士,那些惨死在人祸天灾内的无辜百姓……这些从来都是她心底过不去的一道坎。
上辈子,她虽是军中统帅,虽曾领兵征南伐北十一年从无败绩,可这世上,大抵是找不出第二个比她还讨厌征战的人了。
她接手慕家军、暂领天下兵马大元帅印后,乾平折损的兵将确乎是少了,可敌国呢?
敌国那些兵将便当真丁点都不可惜?
心有贪念的从来是那高位之上的人,寻常征夫们知晓的,唯有“保家卫国”四字罢了。
谷</span> 尤其是这眼见着便要动荡的年代,偌大个天下被割成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块,北有寒泽,西有大漠,南疆小国多如虫蚁。
再越过东南那条长河,扶离与乾平近乎分庭抗礼。
小国们想着求生,大国们想着一统,夹在中间的试图将自己变成一方巨擘……这便难免要有摩擦。
有摩擦,便有征战。
——她真是恨极了征战。
她会控制不住地生出满腹的负罪之感。
小姑娘的指尖发了抖,墨君漓见此叹息一声,轻轻攥住她抖个不停的手腕,压低了声线:“阿辞,只要有天灾人祸,死亡便是必然。”
“何况,人本就有生老病死。”
“这无法避免,我们能做的,是‘尽量’,而不是‘万全’。”
“你也说过的,这世上没有万全。”
“我知道。”慕惜辞手指微蜷,“可我总觉得……总觉得征战是不必要的。”
“这不好说。”少年摇头,“于那些有野心的人而言,这就是必要的。”
“所以阿辞,眼下的情况,我们只能选择止戈为武。”
“……以战伐战。”小姑娘的指骨被她捏得泛了白,“墨君漓,我是不是太矫情了。”
“分明是在战场上趟了那么久的人……分明是修习了十数年玄门易术,早就知晓万籁天命的人。”
却还是这样近乎幼稚的天真——
她的指甲掐上了掌心,留下了道道红痕,墨君漓蹙了眉,伸手掰开她紧攥的手指,略略晃了头:“你不是。”
“你只是看过的东西太多了,看到的东西也太多了。”
“于是你习惯性地试图调和所有事物间的矛盾,可是阿辞,这本就是不对劲的。”
“你又不是神仙,怎么就能管得过来那么多?”少年笑笑,“我们将问题变得简单一点——管好乾平,只管好乾平。”
“等着旁的地方也变成了乾平的一部分,我们再去管它,不就好了?”
“你说的有道理,是我重来执着了。”慕惜辞长长叹息,她的确是见过太多的血色了,而这,反倒令她步步迟疑,日渐执着。
还好老货及时敲醒了她。
“所以啊,你就别每日都那么糟心了,我看你好像最近连觉都睡不好。”墨君漓坐正了身子,漫不经心地理了理之前被小姑娘揪皱的衣襟,“眼睛都熬红了,容易变兔子。”
“呸!你才是兔子!”小姑娘羞恼非常,猛地将少年推回了原位,“滚蛋!”
顺带“刷啦”一声,重新拉上了软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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