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十二扇面
第83章 十二扇面
棋盘街东起数第三家,是一家名叫画功堂的书画店,这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
不为别的,这店里的老板自己本身就有一手好丹青,人物山水倒在其次,难得的是一手春.宫,惟妙惟肖,一画千金。
老板姓赵,名士高,字古全,是个落第的秀才,考到了三十五岁,家底掏空了,家里几亩地也卖完了。
大年三十,外头在放鞭炮,酒菜飘香,最小的儿子还在襁褓中,连米汤都没有一口喝,最先饿死后,他老婆一根裤腰带悬了梁。
赵士高便绝了那举业的心,当晚画了一册春画儿,换回了两升米,家里勉强搭了火,从此就走上了这条路。
不几年,赵士高的生意做到了京都来,毕竟,这京都里的勋贵们才是需求的大群体。
他在棋盘街盘了个门面,日久,也成了穿得起绫罗绸缎的人了。
天儿冷,撒泡尿都能冻成柱子,这种日子,也没甚生意,赵士高让小伙计在前头看店,他和小妾在后院煮酒喝。
老婆死了后,他也没有续娶,从家乡来京都的路上,遇到卖儿卖女的,他本没打算沾染,可鬼使神差的缘分,这小妾当时是饿得极了,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不得已,赵士高花五两银子买下来,算是做了一件功德,自己也夜夜有了个暖床的。
正喝得起劲的时候,下人进来了,说是前头来了个卖主,是个乞儿。
赵士高不由得好笑,“不过是来讹钱的,打发几个铜板撵出去。”
“那乞儿说,也是天凑巧,得了几张好扇面,若赵老板发得起这个财,他二两银子卖给咱们,若不,他就当厕纸用来擦屁股了。“
那小妾想必是想到了从前自己,心向着那乞儿,道,“老爷去瞧瞧不就好了,他若没有宝贝,谅是不敢来的。”
赵士高起身,抖了抖衣服,出去了,那乞儿被请进了店里,将几张折叠得乱七八糟的纸递给赵士高。
这乞儿一身破烂袄儿不必说,手上脸上脏兮兮,看一眼便让人大倒胃口。
“什么玩意儿?”赵士高并不接,下人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眼睛瞪得大大的。
任他跟着赵士高这么些年,什么淫巧玩意儿没有看到过,却从未见过这些。
“这……怎么都一模一样啊?”那下人以为乞儿是要多拿银子。
“大爷瞧仔细了,这可都不一样呢!”乞儿口齿伶俐,想必这画,他也盘看了多次,知晓其中的奥妙。
下人贪念地看了好久,赵士高在一旁不耐烦了,他才把画儿给赵士高,“老爷,您瞧瞧!”
赵士高接过一看,惊愣不已,几张看完,猛地一拍大腿,连叫了几声好,“真是再也想不到啊,世上竟还有如此奇思妙想!”
虽是几张并没有着色的画,线条粗鄙,神态也并没有描摹出来,可难得的是内容。
“就这么几张?还有没有?”
乞儿笑道,“就这么几张,老板想要,二两银子,不还价。”
店小二嗤笑一声,“就这么几张破纸,还二两银子,漫天要价,我家老爷说好,可不是看中了你这画上的画技。”
“画不画技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这是好东西,您要瞧不起,我就不卖了,换一家去。总有能识货的,倒腾一番,卖给那些有钱人家,未必就不能大赚一笔。”
“你有这能耐,你咋不大赚一笔?”店小二纯粹是要个低价,也欺负这小乞儿。
赵士高却没有心疼银子,摆摆手,让下人打发了那乞丐,酒也不喝了,当下就开始琢磨着,画起了扇面来。
他打算凑齐十二幅扇面,卖出去,必然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赵士高的画技自是不必说,颜色晕染如同真人一样,肤白如雪,却又非常自然,男子的肤色要偏深一些,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乍一看,几张扇面似乎一模一样,可仔细观察,却又不同,人物轮换,看上去,像是一场游戏。
他本也是聪明人,后边应当如何画,他就跟出牌一样,掌握了规则,还能不知道如何出?
那小乞儿拿了二两银子,从画功堂里出来,走到了死胡同里头,左右看看,将身上的一身破烂袄子剥了,从雪地里抓了一把雪,抹在手脸上,把脏污擦了,又将头发整理了一番,分明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
他出了胡同口,往另一个方向走了一段路,进了路边一间面馆。
大雪天,面馆的生意惨淡,老板在前头忙活,里头几张桌子,唯有中间靠墙的位置上,坐了一人。
他走过去,在那孩子的对面坐下,吆了一嗓子,“来一碗肉面!”
“好勒!”
他对面,是个孩子,生得神秀俊逸,面目冷峻,正是贾琮。
这乞儿将二两银子朝他推去,贾琮只淡淡地扫了一眼,摇了摇头,低声道,“伱拿着,算你的!”
乞儿姓李,名叫狗儿。十日前,差点死在了贾琮的车轮子底下,贾琮留了他一命,又救济了他几个包子,他便赖上了贾琮,执意要卖身给贾琮。
贾琮手上本就没有人手,半推半就地买下了他。
贾琮给了他十两银子,谁知,他偏要退给贾琮五两,说是如今行情就是这么个行情,他这样的半大小子,卖身的话,东家嫌他吃的多,三两银子都要不了。
贾琮见他不耍奸,又对他中意几分,他又帮贾琮跑了几次腿,并不误事,颇有能耐,贾琮对他也极为信任。
今日,贾琮让他将十二张扇面一起卖给画功堂,狗儿看了十二张扇面,便说,“爷,十二张扇面,太完整了,奴才一个乞丐去卖,人家以为是奴才哪里偷来的,不敢买不说,刻薄些的说不得还要抓奴才去见官。”
贾琮见他如此机灵,心里已有几分满意,故意考考他,“那你说如何?”
“这一看就是个游戏,那画功堂的老板专营生这些,去掉几张,他也能瞧出名堂来,也不怕他画不出完整的来。他也还以为是奴才从哪里捡来的,不起疑心。”
<div class="contentadv"> 此时,贾琮见他事情办妥了,居然卖出了二两银子,对狗儿已是十二分满意,问道,“没出什么意外?”
“没有,那老板一看就高兴,什么话都没说,痛快地给了银子。”李狗儿没好意思收起那二两银子,笑道,“爷若是觉着奴才这事儿办得好,赏奴才几个铜板儿就好,这银子太多了些。”
“你拿着银子,去租一个院子落脚,我若有事,也能用得上。”
狗儿看了一眼手里的二两银子,有些为难,还是大胆地道,“爷,这院子要租多久?要是长租的话,会便宜一些,不过,二两银子怕是不够。”
“那你说,要多少?”
李狗儿今年虽十四岁,可乞讨的年龄却已经超过了五年,他小时候家境不错,读过几天书,认得些字,心思也活络,算是见多识广的。
贾琮这也是故意考他。
狗儿一笑,露出一口齐整的牙齿来,与其他的乞儿又有不同,“爷,二两银子在南边和北边租一间屋子,一年那是够了,可爷这样的身份,奴才以为还是要在东城租,地段稍微偏僻些,一座二进三间的小院子,一个月二两银子,也足够了,若是租长些,小的还可以和人还个价。”
长安城当年仿金陵城而建,也延续了东富西贵,南贱北贫的格局,东城居住的多是富人,而达官贵人为了能方便皇帝的召见,便聚居在皇城的西边。
贾琮却只一笑,“就偏僻一些的小院子,先租上两个月,五两银子给你,尽够了,若需要添置些简单的家当也可。你手底下若是有人,拉两个可靠的给你帮衬,若人可用,将来我考虑要不要用。”
贾琮说着,挑了一筷子面,呼啦啦地吃起来。
“爷,什么人都行吗?老的,小的,都能给爷做事吗?”李狗儿小心翼翼,语带乞求地问道。
他不是一个人,而是有个家,当初他饿得要死了,倒在地上,差点被贾琮的马踩死,要不是贾琮救济了他几个包子,他一家子都活不过当夜。
见贾琮是好心人,他才决定把自己卖了,也是为了换几个银子,活一家人的命。
“你有什么人?”贾琮本就手上没有人,又不能明面儿上招揽。
“奴才家原是淮西那边帮人养马的,奴才爷爷和父亲都养一手好妈,奴才的妈会烧菜,有个弟弟年纪小些,也会洒扫,都愿意卖给爷,绝对忠诚!”
李狗儿眼里噙着泪水,可怜巴巴地望着贾琮,若贾琮能够答应下来,从今往后,他一家子就有了落脚之地了,怎能不心急?
“你给我跑腿,我一个月给你五百钱,尽够你一家子不饿死了,又何苦一家子都当奴才?”
“爷是好人,也是贵人,若能一家子跟着爷,也是个依靠,将来谁也欺负不得奴才一家。爷若能答应奴才一家子给爷当奴才,就是奴才一家子的大恩人。”
贾琮心里极不平静,却也知道,李狗儿这话是实话,这世道就是这么艰难,穷人没有人权,在社会上就是个牲口,谁都能踩上一脚。
若是卖身为奴,虽说是一条狗,可狗的背后有个主人,有人打,就得掂量掂量其背后的主人了。
这店面不怎么齐整,外头瞧着,黑洞洞的,天儿又冷,外头刮起了鹅毛大雪,没什么人来,老板缩在灶膛边上,轻易不肯挪动。
贾琮结完账,慢悠悠地从店里出来,拢了拢身上的貂裘,踩着厚厚的雪往西行。
老何头和何贵在附近的巷口等着,看到爷出来,忙迎了上来。
“又落雪了,天儿冷,早些回去吧!”贾琮看了一眼头顶上黑沉沉的天,不定什么时候这雪又要大起来了。
周瑞家的兴巴巴地跑了来,她进了贾琮的院子,里面静悄悄的,才往里头走了两步,一个小丫鬟从东厢房跑出来,喊道,“是哪位啊?”
周瑞家的看着这梳着两个丫髻的小丫鬟,和气地问道,“你是三爷屋里的?叫什么?”
“我叫浮儿,您是哪位?来找画屏姐姐吗?“
“我是二太太那边的,奉老爷之命,来请三爷过去说话。”
“真是不凑巧,三爷出门了,还没回来。”
“今日不是休沐吗?三爷也不在家吗?”周瑞家的觉着不好,老爷在那边立等着呢,问道,“可知道三爷去哪里了?”
正说着,西厢那边,晴雯听到了声音出来了,看是周瑞家的,喊了一声“周姐姐好”,“来屋里向会儿火,喝盏热茶再走!”
周瑞家的少不得去了,浮儿进了屋子,里头生了火盆,几个小丫鬟正笼在边上向火,里头烤着芋头,冒出了香味儿。
“说什么呢?”翠儿问道。
“又是那边来的妈妈,说是要请三爷过去说话,准没好!”浮儿瘪了瘪嘴,没好气地道,“三爷待咱们是真好,在哪儿当差都没在这当差好。
“就是!可听说三爷惹了祸事,东边大爷就不放过,还有这边的老爷。起先,老太太还护着三爷,如今也不护着呢。”
这四个小丫鬟是专管贾琮屋里洒扫的,因年纪小些,贾琮素日里嘱咐画屏、晴雯和麝月等人,一定要善待,重了的活计,也并不要她们做,大雪天里还能笼着火盆说话喝茶,哪一个舍得不过这样的好日子?
活多活少都是次要,横竖都是奴几辈的,她们感念的是,难得有主子对她们这么好。
“丹儿,不是说,你有个姨母在东边府上太太屋里当差吗?要不,你打听打听去呗!”流儿出主意。
都是五六岁的小丫头片子,虽是府上的家生子儿,不是不懂规矩,但两边府上规矩都烂了,谁还在乎这些个?
周瑞家的在西厢那边喝了一盏茶,得知贾琮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只好先回去复命,谁知,才出了三层仪门,就看到贾琮回来了,她不由得大喜过望,“三爷总算回来了,老爷立等着三爷说话呢。”
“是二老爷叫我?”贾琮认得这是周瑞家的,她还有个女婿叫冷子兴,开了一家京都里出了名的古董行,尽淘些好货不说,在外头能把贾家扒个底朝天。
“是!三爷快去吧,老爷要等急了。”
贾琮听这么说,也就不先回去更衣了,复又出门坐了车,往荣国公府转去。
贾政等得有些急了,贾琮进来,王夫人已经不在了,他行过了礼,贾政赐座,“坐吧,叫你来,也不为别的,你惹出这样的大事来,原也怨不得你,我只寻思着,如何寻个稳妥的法子,把这件事了了,兄弟之间,闹成这样,终究不是家族之福啊!”
还有一更晚一点,尽快在三点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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