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梦中的草原
我叫巫奇,是沙勒部的萨满。我的意思是,我应该是巫奇,我应该是沙勒部的…我是什么来着?头人?战士?不,我的手臂太瘦弱了,应该拿不起弯刀,我应该也不是头人,因为我身上没有头人的刺青。等等,刺青?为什么我会知道头人右臂上应该有刺青?对,刺青是媒介,是头人和先祖之灵的媒介,至于我们沙勒部的刺青应该是…我把它忘了,不,作为萨满这太失格了,我会被天上的父亲在梦里训斥的。哦!萨满,我是个萨满,我是沙勒部的萨满,我叫巫…延?巫延,巫炎还是,算了,我知道我是我就够了。
这里是哪里?是草原吗?应该是,膝盖以下有被草茎摩擦的感觉,可这地上的牛粪也未免太多了些,每次迈步都要费上不少力气。还有,这里的空气为什么这么湿,为什么天上的云会在我四周?父亲教过我,是的他教过我,这是雾!对,雾,雾就是落到地上的云!它们因为被天空流放所以到了地上,可怜的家伙,如果我被流放一定不会太高兴。
不过,我现在的情况和被流放也没什么区别了不是吗?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太奇怪了。没有太阳也看不到天空,没法辨别方位,真糟糕。我开始理解这些云为什么会被流放了,它们实在很不招人喜欢。但话虽如此,雾也不会自己散开,留在原地无济于事。而且,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我的眼睛没法穿过雾气,没法确定那是善意还是恶意,先保持移动吧。
这片云在天上的时候肯定能让我们一整天都看不见太阳,它太大了。不管怎么走,四周的雾气都是一个样子。还有脚底下的牛粪,也许是马粪?那一定是人头上千的大部族才有可能养这么多的牛马,希望他们不介意让我略微休息一下。前提是得找到他们。
那视线还在,尽管我已经快要走不动了,可我还是能感觉到,视线在我的背后。但每次我回头的时候除了雾气什么都看不见。有种被狩猎的感觉,不,鉴于对方还没有发动攻击,也许被观察更合适。我是不是该尝试着跟对方说说话?
喊了好几声,那绝对是我这辈子发出过最大的声音了,父亲从不允许我大声喧哗,他说我们的声音会传到众灵的耳朵里,它们不喜欢吵闹。这么想想,也许他就是因为这个才把母亲变成哑巴的…不,当然不是,我在瞎想什么呢,他把她变成哑巴,这样我就没法听到她的声音,没法学习她的语言,没法得知她的过去。有效的策略,在我七岁之前。
说到母亲,从她的发色和肤色来看,她应该是来自南方的。那辆马车也是来自南方,要是他们知道一些消息,怎么可能呢?一个二十多年前丢的女人,根本没人会记得。真是可悲啊。再过几年我也得考虑继承人的问题了,该找谁来诞下后代呢?部族里的姑娘?不,她们的眼睛里没有神采,众灵不会赐福这样的女人生下的孩子的。等等,我为什么开始想这些了?
衣服破了,从脚踝的部分开始,膝盖下面的裤子已经变成碎布条的时候我才发现。疼痛和潮湿真的很难区别不是吗?要不是我朝后看的时候看到了草叶上的血。该死的草,这里一定是被众灵遗弃的土地,那些草上全都是锯齿,它们撕碎了我的裤子!这可是我为了祷告专门做的,用了布做的裤子!它们根本不理解在草原上布有多难得。该死的草。
好吧,至少这些草让我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除了雾气之外,这里很不正常。现在我开始怀疑脚底下踩着的又软又粘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它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踩在肥肉上。不,我得停止这样的想法,我的脚开始觉得不舒服了。
视线还在,长着锯齿的草还在,我走了多久,一天?还是好几个日落?不好说,这里似乎没法从光亮上判断时间的流逝。但以我的体力,我可能只走了比我预计的要少得多的路。我一直是体力最差的那个。相比起乌…奇怪,我为什么会努力回想一个不存在的人名?我和父亲是独自在旷野里生活的不是吗?没有部族的萨满可不多。如果可以我还是想找个部族加入,要是他们能接受父亲的话。
雾气更浓了,我现在只能看到自己身前两步的东西。我猜我在接近这块云的核心位置,如果它是有灵性的,也许我可以请求它散开?还是说我该现在立刻转身朝反方向前进,那样说不定就能离开云雾的范围。算了吧,我的体力不够了。虽然还没觉得饿,但腿上的肌肉已经开始像烧着了一样疼。即使是那些战士也没法走这么远的路吧?毕竟他们的腿都因为骑马太多而畸形了。
我发现了个奇怪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某种图腾或是装饰物,也许是地标,告诉别人这里是谁的领地。不过没听说过哪个部族是用绳结做地标的,而且那些绳结的样子让我不太舒服。那是由树枝和草茎编成的绳索混合在一起做成的绳结,六根长短不一的绳索跟一根树枝绑在一起插在由小石头垒砌的凸出物上。有点像坟墓,可草原人不筑坟。而且那些绳索和树枝明显经过精确的计算,按着某种我不理解的规律组合在一起,它和骨头做成的雕刻有类似的地方,都具有某种说不出来的韵味。
不管怎么说,这都可以作为标志,可以给我标明方向,好消息,看来众灵还没有忘记我。要是它们给出的标志不是以这种形式的话就更好了。
第二个绳结,这个比上一个小一些,而且埋在草里,要不是我差点被绊倒是不会发现的。相比第一个,这个绳结只有两根绳索和一根树枝。可它提示了我,在草里也许隐藏着更多类似的东西,或许在我发现那个标志之前就是如此了。可这些绳结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我不知道,我的脑子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更多的绳结。第一眼看上去我还以为是个人,走近了之后才发现是个一人高的绳结。在它的周围,越来越多的类似的东西耸立着。我想到了干尸,就是那种死在野外侥幸躲过了豺狼啃食的尸体,它们会风干成类似的形状。我知道这样的想象会让我感到不舒服,可,不知怎么的,我没法停下来。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走到了不能走进的地方。
越来越多的绳结,大的,小的,有的用十几根绳索和树枝组成,有的只有一两根。我已经没工夫评判它们的做工了,这些绳结给我的感觉越来越糟,我不想再看到它们,可它们到处都是。众灵啊!
我开始跑,不管身体的抗议,我要离开这里,不论怎样我都要离开这里!等,该死,我的脚下有…
我被绊倒了,当然,草里有绳结。我的身上沾上了不少黏糊糊的东西,我不想搞清楚那是什么。爬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前面有一个很大的黑影,很大,比我见过的所有部族的帐篷都大。也许我跑到了南方人的地盘上而那黑影就是他们的城堡?不管怎样,我打算过去看看。只希望那里没有绳结。
错误,巨大的错误。黑影不是城堡,那是一棵树!它太大了,它怎么能那么大!而且它的树根和树干上面为什么都是那些绳结…
不,不,不,绳结连在一起,像蜘蛛网一样!我看到蜘蛛网的后面,大树的树根上刻着些什么,不管那是什么,我要去看看。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我看到…
“冷静一点,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现在你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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