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因为熟悉面孔而带来的冲击,使祈行夜短暂的愣了下。

但他很快意识到,并不仅是委托人和同事。

还有另外四个被污染的倒霉蛋侦探。

以及,医院里的医护,病人,家属

他们身上的衣服,昭示身份。

越来越多的身影显现,从黑暗深处摇摇晃晃,迟缓走向祈行夜。

所有被污染的人,都在这里。

或者更准确他们的皮肉,在这里。

行尸走肉。

没了血管和骨骼,只剩一具软塌塌皮囊,被血线填满空荡胸膛,支撑行走。

既然污染后被舍弃的“边角料”在此,那余大也在附近。

祈行夜喉结滚动,直视最前方的委托人和同事。

他身后就是电梯,转身就可以逃跑。但他却坚定向前迈开一步。

“你死亡的原因。”

祈行夜低声向客人道“我想,我找到了。”

“你说的没错,怪物真实存在,它们在威胁我们的安全。但是,我一个人无法保护所有人。”

他如此诚恳“你愿意帮我一起吗让更多的人被保护,不再遭受你曾面对的痛苦。”

本应该已经死亡的客人,却听懂了一样晃了晃,顿住脚步。

所有皮肉都在血线的支撑下继续向前,呆滞迟缓的逐渐将祈行夜两人围困其中。

只有客人。

他站在满地血污的黑暗里,越过一具具皮囊看向祈行夜,空洞黯淡的眼珠重新有了光。

商南明皱眉,不赞同祈行夜试图软化说服污染物的行为。但他不介意留给祈行夜尝试的机会。

他有把握和能力兜底祈行夜可能的错误。

“祈”

那声音比刚出生的猫大不了多少。

嘶哑,虚弱,被血线如蚯蚓翻滚的声音淹没。

却还是被祈行夜捕捉。

他上前一步,趁热打铁“你说的网站,发给我的影像资料我都看过了。你说的没错你找对了方向。”

假的,早就失效了。但对方需要被肯定重要性,激发动力。

客人果然有反应。

没了骨骼支撑的皮肉,努力伸向祈行夜。他浑浊的眼球里,重新有了光亮。

异化的声带无法让他正常说话,即便挣扎也只有含混不清的“嗬嗬”气音,叫出祈行夜的名字似乎已经到了极限。

“现在能帮我的,只有你。”

祈行夜果断又推了一把“没有你不行”

人需要被肯定。

被赋予重要性所带来的责任感,成为客人超越死亡的动力。

客人果然更加激动,青灰死气的脸急得乱颤,试图向祈行夜说什么。

祈行夜笃定,对方绝对知道有关于污染源的事。

客人死亡之前,他被污染的虚影就已经出现在侦探社的镜子里,对方是第一批最近距离接触污染源的,形同小污染源。即便“死亡”,也存留部分意识,没有彻底被余大控制。

客人也不负所望,说不了话,就用肢体语言。他努力抬起手,指向黑暗中某一方向。

祈行夜顺势看去,脑海中的设计图纸迅速对照。

那正是几个冷库之一。

“你找我父亲。”

空洞死寂的声音忽然在黑暗中响起。

祈行夜一悚。

商南明也迅速拔枪直指。

无神的眼睛平静向祈行夜望来,却对商南明视若无睹。

余大的孩子,客人的同事,污染案cb0739确定污染源后第一位受害者,

就安静站在不远处的黑暗中,透明而时隐时现,像鬼魂。

他不说话时,与污染融为一体,就连商南明也没发现。

祈行夜错愕,下意识看向一旁。

他刚刚才看到余大孩子在客人身边,怎么

下一秒,客人旁边那具血肉皮囊,像太阳下融化的冰淇淋一般,迅速坍塌,化作无数血线横流。

其他人尚有皮囊,余大的孩子却连血肉都不存在,全部是由污染物构成。

他被父亲生生撕碎吞吃,早已与污染不可分割,哪里还来的血肉

“我父亲想要逃避杀死我的事实,所以做了个假人,好像只要这样,他就没有错处,可以被原谅。”

虚影嘲讽一笑“这个懦夫,从很多年前到现在,一直都是如此。”

“你父亲不是故意伤害你。”

祈行夜温言“他只是他被污染,无法用正确的思维思考。他很在乎你。”

“是在乎我,还是更在乎他自己”

虚影漠然,抬了抬手示意自己的情况“我以为我终于能逃离那个家,没想到还是因为他,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嘲讽反问“如果你父亲伤害你,把你变成怪物,你怎么想原谅他说他做的真棒”

祈行夜一时无言。

商南明的手指始终没有离开扳机,视线如鹰死死盯住虚影。只要它稍有异动,就会迎来特制子弹。

他很清楚,那不是鬼,是由污染粒子构成的二重影。

它有理智,也因此比单纯的污染物更加危险。最关键的是,它已经完全被污染,从意识到血肉,都是另外一个“种族”。

吞噬和毁坏,是污染的本能。

商南明从未对污染的“人性”寄予期待。

客人“嗬嗬”焦急气音打破僵持。

虚影回神“我同事说起过你。在他死后,你还在坚持帮他。”

“祈行夜侦探,我我知道这很奇怪。但是,你能也帮我吗”

祈行夜蹙眉,随即应声“说说看”

“我想拜托你,杀了我的父亲。”

话一出口,所有视线都看向虚影。

甚至那些被血线支撑的皮囊。

污染粒子在流动,聚集,像被关在网中躁动不安的萤火虫。它们想要逃离虚影回报污染源余大。

但虚影早有预料。

于是本应该围攻杀死祈行夜两人的皮囊被硬生生定在原地,从被余大支配,变成了被虚影掌控。

祈行夜微不可察皱眉。

虚影对污染同样具有高度掌控,比客人的污染程度,更高。按照调查局的判断标准,虚影甚至与一半的污染源相当。余大吞吃了他之后,他也获得了余大的一部分。

不论怨恨父亲的孩子是否愿意他与父亲,已经不可分割。

像融成一团的陶泥。

“如果你愿意帮我,侦探,我确保你和你爱人可以活着离开,我不会为难你。”

虚影有意向祈行夜展示力量“我父亲想要杀死你们,我没有兴趣。我确实可以操纵这些颗粒,但我想杀的,只有我父亲一人。他是一切悲剧的源头,不论是对我,还是你们。”

祈行夜呛了口气“同事,不是爱人”

“你对你父亲多有怨恨。”

他眼神复杂“余先生,在我做决定之前,能问清楚原因吗”

虚影神情怔愣,却一片平淡,并不像污染源余大“恶”面狰狞具有攻击性。

还能从这张脸上隐约看出生前的踏实朝气。

他出生在最普通的家庭里,但是父亲踏实肯干,母亲温柔慈爱,虽

然物质不丰富,但也幸福。

只是偶尔,他会听到母亲躲避一旁的咳嗽声。他很担心,哭闹让母亲去医院。

母亲笑着点头。但他躲在屋外,却听到父母的对话。

检查一次要一千多呢,太贵了,隔壁婶子的土方就行,不用这么浪费钱。

母亲说之前的工钱还欠着没给你结,娃下个月的书费,家里的柴米油盐,妈吃药的钱,恨不得掰两半用。哪能败家

他焦急想哭,拼命希望父亲能劝。

可父亲却叹气也是。然后就此翻过,好像从没发生过。

他试过抗议,但人小言轻,无人在意。连隔壁婶子都摇头说他“太小不懂事”。

直到母亲昏倒在厂里,被工友送去医院。检查的结果,要手术。

没钱吃药治病,母亲日渐衰弱。别的病人有家属陪护,他的母亲却孤零零一人,等他放学后急匆匆跑来探望。即便他带来的晚饭只是馒头咸菜,在其他人饭菜飘香中令他愧疚自卑,但母亲毫不在意,只笑着嘱咐他要好好学习,给父亲分忧。

可父亲父亲一次都没有来过

直到母亲死亡。

因为没钱,他们甚至无法带走母亲安葬。

他在停尸间嚎啕大哭,几乎哭晕过去。母亲在他怀里逐渐冰冷,苍白,毫无生气。那感受,他一辈子都不能忘。

父亲匆匆迟来,他眼眶通红,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同龄孩子在父母身边撒娇,因为游戏电视或一个玩具而闹脾气的时候,他却已经太早承担了死亡,见识了生活的苦痛。

好心的同学听说他丧母,于是大加宣传,让大家多关心他。

却不知那自以为好心的关怀,对他而言是二次伤害。还未愈合的伤口,被血淋淋扒开给所有人看。

也有好奇的学生凑过来问你妈真的死了吗

死是什么样的真酷。、真羡慕你,没人唠叨不让你看电视,我妈要是也死了就好了。、那你不就是没妈的野孩子了吗种种问题,层次不穷。

他是供人参观,满足他人好奇心或同情需要的猴子。

得到答案的人心满意足,不会在意他有多痛。

更有顽皮的拿他取乐,编成顺口溜在学校传唱。他人母亲的死亡,只是有趣的见闻。

他忍无可忍,和取笑母亲的小混混们打架。

父亲被找来。

他鼻青脸肿,满腹委屈。但父亲略过他径直走向老师,点头哈腰的道歉,求老师不要开除他,孩子还要上学,得有未来。

父亲说尽了好话,卑微又懦弱。

刺痛他的眼,血液渐冷。

于是他知道,他是没有人爱的野孩子了。

不会有人给他撑腰。

“你看,他就是这样的父亲,丈夫,儿子。”

虚影垂头,笑得讽刺“他本应该爱护的人,一个都没留住一个都没有怎么敢说他是好父亲”

祈行夜沉默。

半晌,他轻叹“所以,你现在想杀了他,是因为他不是好父亲”

虚影却迟疑了。

“不。”

“是因为,他活着,就有更多人死。”

祈行夜惊讶注视中,虚影苦笑“我供职于科技公司。偶尔,也会在浏览网站时,看到些怪东西。”

“我知道,我父亲和我,都不是人了。我们是吃人的怪物,和那些外国视频里一样,会杀更多人。”

客人并非在“怪物幻觉”之后,才开始搜集污染相关讯息。

他发给祈行夜的上百条消息里,很多都是之前就被他关注且

感兴趣的。

没有绝对安全的讯息。

只要存在,必定留下痕迹。而客人和同事,刚好有能力发现痕迹,得知零星线索。

当看到余大,两人意识到,那就是“污染”。

污染真的存在不是电影特效,不是猎奇视频。那些零碎片段,是真的

但已经太晚了。

“侦探,从我妈病死之后,我就没真正开心过。”

虚影说“我对这世界没有贡献,世界对我也没有意义。我妈死的时候,我的世界就死了。”

“所以,让我在死后,真正为世界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吧。”

他平静垂眸“我不想变成怪物,侦探。最起码在我的讣告上,我想以人的身份死去。”

祈行夜喉间酸涩,一时难言。

他滚了滚喉结,郑重点头“好,我帮你。”

虚影松了口气,笑了。

眼里有光。

“他和我奶奶都在停尸间,那里是我妈死后的尸体存放处,也是他最后见到我妈的地方。”

虚影在前带路。

有他在,满地血线都自觉分列两侧,如摩西分海,那些皮囊矗立黑暗,却只能转头目送祈行夜一行人离开,被压制无法动弹。

污染源对污染的控制。

完全由污染粒子组成的虚影,相当于绝对高浓度污染,除了真正的污染源余大,其余都无法超过他。

“还有。”

虚影忽然停步,平静看向祈行夜“侦探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铁石心肠的坏孩子”

“可事实上,我尝试过和好。不止一次。”

余大一路打听,得知孩子工作的地址,躲在花坛后注视。

可如果他晚一点转身,就会发现孩子已经发现了他,并大跨步走来。城市车水马龙太喧嚣,淹没了鼓起勇气颤声喊出来的“爸”

工地烈日,孩子偷着给工头塞了把钱,只让工头说这是多给余大的工钱。他仰头,父亲在百米的脚手架上太高,他甚至看不清父亲的脸。

余大收工回仓库的路上,孩子错愕看着他拖着疲惫身躯走过,比印象中苍老太多,已经是个小老头了。他鼻子一酸,想要追上去,但红绿灯亮得太快,匆匆下班的人们阻隔路线。

一条街,隔生死。

再见时父亲已经不是父亲,而是怪物。

被活生生撕碎有多疼

彻骨难忘。

“可是我们都错过了。”

虚影提起生前事,神情轻快,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这大抵,就是命运吧。”

“年轻时不认命,以为刻苦读书就能改变世界。到最后,也只是”

他轻笑“能保护世界一点,哪怕一点,也难如登天。一命二运,懂的时候,我已经死了。”

祈行夜眸光杂乱,却没有接话,走在虚影身边沉默无言。

对方不是真的需要他的答案。只是,太久没有人听对方说话了,说起父亲,家庭和人生有多苦。

生前总觉和谁说都不合适,死后,倒是有机会一吐为快。

当祈行夜想,他可以是最好的倾听者。

而在虚影的保驾护航下,祈行夜和商南明也得以平安穿行过黑暗,从层层骸骨皮囊中走过,踏过满地血污,直指向污染源。

污染计数器剧烈震动提醒,污染指数短时间内迅速爆表。

那是污染最中心,整个污染范围内浓度最高也最危险之处。

商南明眉头微蹙,脸色疾速灰败,本就冷白的面容更加苍白如纸。

但他手中的武器,沉稳而纹丝不动,指向虚影背后。只要对方异动,他随时开枪。

祈行夜侧眸,无声关切询问。

商南明微微摇头,口型不用管我。污染案最重要。

距离防护服极限,只剩下六分钟。

冷库大门洞开,冷雾和污染粒子交融形成团团雾霭,不辨方向。

踏入其中,整个世界包括医院,全都隔绝在外。

只剩下停尸台上坐着依靠在一处的两道身影。

余大苍老的佝偻着腰,和母亲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人都笑了起来。

好像时光倒流,一切悲剧还没有发生。

他们是相依为命的母子,日子虽然辛苦,但勉强也算过得下去。母亲偶尔下班时带回来一个烂苹果,两人也能分切吃得香甜。

冬天房子很冷,被褥衣物单薄破旧,吃食也不多。有时母亲找不到工作,就带着他去菜市场,捡垃圾桶边上别人不要的烂菜叶子。

好心商户会把那些冻伤或损伤难看的菜,过期生虫的米面油放在垃圾桶外面,不让垃圾脏了菜,他们拿回去,就是救命的饭食。

垃圾桶里,总是能翻到好东西。别人不要的衣服,吃到一半的面包牛奶,还能用的桌椅板凳。

还年幼的余大最喜欢和母亲一起去翻垃圾桶,那是收获宝藏的快乐。别的小朋友有新玩具和漂亮衣服,但他不羡慕,他有母亲和宝藏。

紧巴巴又艰难的人生,但因为有彼此的存在,也有了活下去的奔头。

母亲没钱,他很小就辍学,于是在他挑起家中重担后,咬牙发誓,就算累死自己,也绝对要送他的孩子去上学。

他受过的苦,绝不能让孩子再体会。

可是老天爷啊。

活着,好难。

连一顿团圆饭都没吃上。一家人甚至没能正式道个别,见最后一面。

“妈,当年她还就在这躺了好几个月,我没钱,挣了小半年,才带她回家。”

祈行夜走近时,就听余大摸着停尸台,对母亲说“儿子不孝,没能让你享清福,也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可儿子,真的尽力了。”

余大苍老的脸皱纹颤抖,在母亲温柔慈爱的怀抱里,哭腔哽咽“儿子,不孝”

余大母亲视力不好,多年做工严重损伤了她的身体,她已经看不清东西了,身体也虚弱得无法再为自己的孩子支撑天地。

但她一遍遍抚摸过余大的头,依旧笑得慈祥温暖“妈知道,妈都知道。妈不怪你。”

祈行夜慢慢站住了脚步,在停尸间的门口,安静看着母子重逢的场面,没有上前打扰。

商南明皱眉想要迈步,也被祈行夜拦下来。

“给他们留些时间吧。”

他说“他们的团圆,来得太迟了。迟到死后才来。”

商南明神情冷肃“祈行夜侦探,污染等不起,人命等不起。一旦污染源升格,你我功亏一篑,大河决堤。”

“我知道。”

祈行夜侧首,看向一旁虚影“可是余大,已经给了我们答案。”

虚影回望祈行夜一眼。

随即,走向余大。

余大似有所感抬头,惊喜无措。

“奶奶。”

虚影握住余大母亲的手,低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生病住院,一直都没来看你。”

“我其实,想过要和父亲和解的。但错过好时机后,再开口,就难了。勇气总是三而竭。”

他摇头苦笑“对不起,但是奶奶,我要把你儿子,从你身边带走了。”

余大母亲拍了拍他的手,虽然此生苦难不绝,但却慈祥温暖“怎么啦和奶奶说说。”

一直都能维持平静的虚影,在

长辈的关怀下,忽然间泪崩“我也想活,奶奶。但我不能这么自私。如果我们活着,那更多人就会死。”

“奶奶,小时候你教过我,要做个好孩子。”

虚影哽咽“我在做,可是,做个好孩子真的好难啊。”

余大母亲听不懂什么是污染,即便虚影耐心解释,但她听懂了,余大想要害人。

她瞬间严肃,喊了儿子全名“余大。”

“你不能这么自私,你要为别人着想。”

老母亲眼花耳鸣,但语重心长“我是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吗要做个好人,有用的人”

余大垂头,一言不发坐在停尸台上,阴影在他脚边晃动,冷白灯光下他的身影摇晃如滴进水中的墨点,洇染成满室血雾。

血线从他身下蔓延,原本还维持着的人形也扭曲怪异,“咔嚓”“咔嚓”骨骼扭断的声音不断响起。

庞大的怪物迅速顶穿了停尸房,在浓雾中彻底失去人形,从母亲身前的儿子,重新变成祈行夜二人更加熟悉的狰狞骷髅。

骨骼疯长支离,血淋淋的骨刺上挂着无数人的头颅,医院的护士和病人,所有死在医院污染里的人,头颅都在这里。

而怪物胸前肋骨上,是余大残破到只剩一对硕大眼球的头颅。

它整张脸都没了皮肉,鲜血淋漓,只有一对密密麻麻遍布血线的青白眼球,死死盯着祈行夜不放。

“这是”

“我的,家庭。”

怪物高度异化的声带嘶哑粗粝“我的,幸福团圆。永远在一起,我妻子,母亲,和孩子。”

污染系数在上升,粒子迅速浓郁扩散,将小小停尸房塞得毫无缝隙。

祈行夜连呼吸都困难,缺氧令他迅速被抽空了力量,连站立都困难。他体质特殊无法被污染,也就意味着只要被污染粒子占据的空气,就不属于他。

可商南明的情况也不好。防护服指示标已经赤红,极限近在眼前。

他咬紧牙关,一手撑着祈行夜不让其摔倒,一手握住武器直指近在眼前的污染源。

还剩三发子弹。

赢面很小,27。但绝不放弃。

“余大。”

祈行夜艰难挤出音节“那不是团圆你问问你的家人,他们有谁想要这样的团聚”

“你还可以做你孩子的榜样,你母亲的骄傲。不要让他们失望。”

他上前一步,仰头注视余大,让它可以看到自己的真挚与无攻击性。

“余大,我知道你还没有完全融合。你被家人朋友喜爱的善良还没有被打败。”

“你还有机会。”

祈行夜强行咽下喉咙腥甜“有机会,做个好父亲,好儿子。”

“你的孩子,他想过和你和好。”

他颤声哽咽“给自己一次机会,也让你的孩子不要再次失望。行吗他看过你太多次背影了,离开家去挣钱,想要和好却错过。这次,给他一个拥抱。”

“行吗”

怪物伸向祈行夜的骨爪,随着他沙哑却不停歇的讲述,越来越慢,直至停住。

它不可置信的转过头,看向虚影。

虚影双臂张开,虚虚环抱着奶奶,哽咽和她说起自己的人生,还有思念。

余大母亲是个慈祥的老人,她丝毫不在意眼前儿孙已经异变失去人形,她不害怕,反而回抱住儿孙,笑着一遍遍向他们说自己有多爱他们,希望儿孙做个好人。

“不能走岔路,知道吗孩子。可以穷,穷不丢脸。但不能对不起自己,不能害人。”

她说话时的模样,和久远记忆中的过去重叠。

污染源余大回想起自己的

童年,母亲也是这样领着他做杂工捡垃圾,维持生计,但也在路上絮絮教导他。

一部分人类情感,随记忆复苏。

属于人的温度,因为母亲和孩子,重新覆盖怪物。

它慢慢直起身,骨爪垂下,雾霭中沉沉垂首。

一行污浊血泪,从眼窝流下。

“余大。”

祈行夜嗓音嘶哑,怒吼到破音“醒醒吧那个怪物不是你,你一直都是余大,人类余大”

“不要让那个怪物成为你”

石破天惊的一声吼。

本来已经快要成功融合的余大,被家人的情感剧烈动摇,又在祈行夜振聋发聩的提醒下被劈出裂缝。

如有“咔嚓”裂纹响声传来。

因为余大意外吞噬孩子而产生的愧疚,无法接受的意识本能为了保护主体,干脆将被污染后的污染源一分为二。

一个是“恶”,所有被吞噬后成为污染物的恶意都集中于此,被分割在外。

也正是商南明最初遭遇的污染源,爆炸和包围圈伤亡的主要造成者。

另一个是“善”,因为愧疚悔恨而保留的人性柔软,都在于此。

被祈行夜准确捕捉并保护,没有让它被“恶”找到而吞吃,反而给予了它更多坚持下去的勇气。

融合被打断。

善与恶重新分离,一分为二。

污染源只能有一个。如果不是,那就最强者吞噬其他部分。

但这一次,不是恶打败了善。

而是

“爸”

虚影流着泪,仰头看向怪物,声音颤抖“你吃掉我的时候,我很疼。”

“很疼。”

“所以,别让其他孩子,也经历这样的痛苦。行吗”

怪物臂骨抱头剧烈颤抖,痛苦嘶吼起来。

所有的意识都在混沌中互相厮杀斗争,善与恶在人和兽的界限上拉锯牵扯,此消彼长。

“我”

怪物在哭。

“我是,人”

他的人生,并非不值一提。

很多人给过他帮助,也曾有过家庭的温暖。在他四下无依时,仓库保安给了他一个能避风挡雨的睡觉地方,给过烟酒饭食,也在冰冷的夜里一起烤火聊天,说起自己的童年,老家,孩子和母亲。

他是人。

是人。

不是吃人野兽不能,让他的母亲和孩子也厌弃他

“啊啊啊啊啊啊”

嘶吼声惊天动地。

楼体连同地面一起剧烈颤抖,地震般摇晃。

祈行夜一个趔趄没站稳差点摔下去,商南明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回来撞进怀里。

大地在下陷。

轰隆声里,像是强震中心,砖石坍塌巨响,烟尘和雾霭混合,不见轮廓方向。

巨石砸下来。

祈行夜一抬头不等看清,商南明已经伸手过来,生生挡下。

他闷哼一声,反手将石块挥开,目光迅速搜寻余大的踪迹“污染源呢”

祈行夜却仰头愣住。

他抬起手,指向上方,声音缥缈空洞“余大,杀了他自己。”

狰狞巨大的骷髅在灰尘中破碎,化作无数块碎片纷纷散落。

秋日的京城,下起了一场鹅毛大雪。

虚影搀扶着奶奶,走向路的尽头。

那里,佝偻着的余大满身血污,但是眼睛干净带笑。

他是油画父亲,是被忽略的小人物,是众生。

也是父亲和儿子。可以为了保护家人,做到一切。

哪怕是惊天动地的死亡。

人类余大,杀了污染源余大。

善的一面战胜恶。两个污染源争锋中,爱意占领绝对上峰,将死亡绞杀。

“妈,我来接你了。”

余大伸手搀扶母亲,愧疚看向孩子“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我,我对不起你们。”

孩子笑了笑“算了。”

“难道,我就没有错处吗”

祈行夜想要追,但大雾弥漫,覆盖了所有通向余大的路。

余大驻足转身,笑着向祈行夜挥了挥手。

孩子也转身,向祈行夜点头致意。

谢谢。

祈行夜怔愣。

那一瞬间,轰隆声四面响起,整个负一楼坠入黑暗。

连同满地污染物和皮囊。

污染计数器发出平缓的“滴”声,污染在下降。

“哗啦”

破窗声响起。

十几道身影在雾霭中迅速突入,枪声四起,所有还幸存的污染物都死亡在枪下。

“污染系数回落进入b级区间,持续下降。”

枫映堂确认计数器,眉头闪过一抹喜色“看来商长官那边已经成功制止污染源升格。”

其余调查官也松了口气。

只要污染还在b级,他们早早布下的阻断设备就足以生效,外围负责清理污染的部队也能够进行作业。

因为差点升格a级而产生的意外被修正,一切重新按照最初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

调查官们迅速检查所有楼层,清理污染物,保护人们。

但奇怪的是,医院里虽有血迹,却空无一人。

不论尸体还是活人,都不存在。

“怎么可能呢”枫映堂喃喃。

中途成功汇合的晋南,忽然想起之前听祈行夜说起的话,有了猜测“二重世界并没有真正成形。那有没有可能,医院虽然是污染源的巢穴,但实际上也是二重世界里的虚点”

“如果污染案升格,二重世界成形,那现实里的第三中医院就会按照这里的情况伤亡。但要是污染被阻断,伤亡就会消失。毕竟没有地基,二重世界也只是海市蜃楼的影子,没有真正落向现实。”

但直到他们将整个医院搜查了一遍,甚至连所有污染物都被控制拘束,都没见到商南明和祈行夜。

枫映堂“”

他大惊失色“该不会,商长官殉职了吧”

话音落下,立刻就有声音从建筑倒塌的浓烟里哭得撕心裂肺“商大官人,你死得好惨啊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呜呜呜”

枫映堂“呜呜等等,谁哭的”

他转头,调查官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一脸茫然。

他觉得,这声音很耳熟。

似乎像

“祈行夜侦探,我还没死,哭丧也不给钱。”

商南明沉稳的声音穿透雾霭,从不远处传来。

大雾散去。

两道身影搀扶着,从废墟中慢慢走出来。

祈行夜半捂着脸还残留着装哭的神情,但嘴角却上扬,吊儿郎当的轻松模样。

“提前演练一下嘛,商大官人真是没情趣。”

祈行夜瘪了瘪嘴巴,笑嘻嘻扬手屈指敲了下商南明的防护服“还剩两分钟就到极限。看看,你要是每次出任务都这状态,其实也离殉职不远了吧。”

“哭丧服务,有备无患。”

祈行夜向商南明眨了眨眼,笑道“怎么样,商长官。要预定我吗”

商南明“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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