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京城大学,国内最高学府。
很多毕业生以它为骄傲和通行证,但是祈行夜,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京城大学还没有正式开学,但学校里已经逐渐有了零星身影,可以看到早早回来做准备的老师们,两眼青黑走路虚浮的研究生们,还有可怜巴巴不得不提早赶回来考试的学生们。
虽早春尚寒,但人气也增加了些许暖意。
料峭寒风吹刮,大衣翻飞,祈行夜双手插兜,微微仰头看向碧蓝天空下高耸的碑石匾额。
他眯了眯眼眸,一时无言感慨。
看门大爷离老远就看到了祈行夜的身影,乐呵呵打招呼“小祈啊,回来啦”
祈行夜闻声看去,俊容重新挂上笑意“大爷,几年不见,越发年轻了今年有三十了没有快和我也分享下你的保养秘籍。”
大爷哈哈大笑,连连拍着祈行夜的肩膀,向他竖起大拇指“这几年不见,你还和以前一样嘴巴甜。我家那口子还总怪我整天念叨你,哟,她老太婆可不知道,你这嘴巴呀,谁听过都戒不掉。”
他上下看了祈行夜两眼,将他挺拔修长的身量和衣着打扮都看在眼里,一时神情欣慰“你小子,混的不错啊,当老板了”
祈行夜笑嘻嘻摆了摆手“不值一提,光杆一个,老板是我打杂也是我。这不回来找伟伟救急了吗。”
“大爷,他来上班了吗”
大爷点点头,从口袋里翻出通用门禁卡给他“诺,没带卡吧早就没那习惯了吧。拿着,出来再给我。”
祈行夜笑着道了声谢,也不客气,只说等办完事出来就请大爷去吃街角的卤煮。
“大爷你这几年口味没变吧我记得你以前就爱这一口。再配个焦圈”
大爷笑得见齿不见眼“还一样”
等祈行夜走的老远,看门大爷还背着手,站在门口眺望他的背影,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年轻的同事奇怪,大爷便笑眯眯说起了当年往事,仿佛说起这些学生们的风云纪事,他自己也感染了那份意气风发,年轻了几岁。
“这么些年,你说,哪有学生记得咱们一个看大门的,还知道你爱吃什么,爱喝什么。”
大爷感慨着轻轻摇头,指了指祈行夜离开的方向“也就这一个小祈。他啊,只要见过你,别说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年龄几何,就连你的吃喝喜好都能摸得一清二楚。不止是我一个,他在京大那会的所有保安,他都认识。”
“以前我们就说,这小子怕不是特务出身吧,一个毛头小子,最应该眼睛在天上的年纪,怎么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和那几十年经验的老侦探一样。”
大爷啧啧称奇“你就是来晚了几年,没赶上他还在学校的时候,他可是京大风云人物。就算现在你去问问那几年的毕业生,有几个不知道祈行夜的大名的”
振臂一呼,四方响应。
年轻一辈中,也只有一个祈行夜了。
当然是要追随他,还是群情激愤撸袖子揍这个导致大家挂科的罪魁祸首,就说不好了。
年轻同事惊奇“这么厉害”
大爷也挺了挺胸膛,与荣有焉“啊,那当然了。也就是这小子不愿意从政,不然你想想,就他这个眼力见儿的,从三岁到八十都被他哄得高高兴兴的,真要是进了那圈子,领导们还不得喜欢死他榜下捉贵婿都不为过啊。”
年轻同事“那他现在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
大爷毫不犹豫“但我敢肯定,这小子现在做的,一定是他自己愿意做的。不管世界怎么运行,他都有自己独立的小世界”
“他的胸臆
间,有天地。”
大爷一时怔愣无言,神情感叹。
“真好啊这才是,真正的自由和自信吧。”
不管别人怎么赞扬或非议,不在乎世俗的功名利禄,没有被京城大学的光环拖累,而是一直在走自己的路,做真正想做的事情。
许久,大爷才摸了摸脑袋,重新笑了起来“老啦,要是我再年轻几十岁,也想学他。”
而被大爷感慨青春岁月的祈行夜,则在进了民俗系的大楼后,就悄咪咪贴墙走,一副做贼的模样。
当然他不是怕秦伟伟揍他,只是想给伟伟一个惊喜。
绝对不是怕秦伟伟揍他。首先可以肯定不是害怕秦伟伟,其次绝对不是怕被揍。
远远的,就看到走廊尽头一前一后走来两道身影。
秦伟伟在和另外一位教授认真交谈,说起今年春季的招生问题。
“这几年民俗学系的招生工作都做的不错,不像之前,差点因为连续几年学生数量不达标,被强制关停。”
教授摸着自己没剩几根头发的头顶,乐呵呵道“秦主任居功甚伟啊,当然还要感谢你那个学生,祈行夜。这几年来给咱们学院捐钱捐项目搞合作的,可是越来越多了。都是你那个学生带来的。”
“人家来的时候就说,是祈老板介绍来的,要么就说是祈老板的朋友,直接给祈老板钱表示感谢他不收,就想了这么个折中的办法,回馈祈老板的母校院系。”
教授咋舌“这么仔细一算,这个祈行夜,朋友很多啊。”
他认同的点点头“秦主任,不愧是你的学生,颇有几分你当年的风采啊。”
一句话夸了两个人。
秦伟伟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但还是冷哼一声“什么学生,是债主有的学生是来报恩的,像他这种就是来报仇的”
他撇了撇嘴角,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就他拉来那几个小项目,认识那几个朋友对咱们院系也没多重要。倒是他,能气得我少活十年。”
“没听说吗,他现在又接了个大项目,和国家合作。”
秦伟伟抱怨“啊呀你是不知道,可快要烦死我了,每天不是刚睡下就打电话,就是大早上打,天天老师老师喊个不停的到处搬救兵。这哪是学生,这是祖宗”
教授但笑不语,装作看不出秦伟伟明着抱怨实为炫耀的行为,还紧跟着附和了几句,夸奖祈行夜年少有为,有他这个大师兄树立榜样,后面几年的招生都顺利了。
“还是秦主任有办法,当年那一百万的奖学金,没白给祈行夜。”
教授“这是招了个人物啊。”
秦伟伟却怔愣在原地,他神情复杂,蠕动着嘴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还是罢休,又转而说起了今年招生的事。
没走两步,秦伟伟就觉眼前什么东西“嗖”的闪了过去。
秦伟伟“”
又“嗖”的闪了回来。
还扑向他“秦伟伟我来找你了”
秦伟伟“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他吓得一激动将手里的东西全都砸向那不明物体,哗啦啦纸张散落满天像纸钱纷飞。
秦伟伟被吓得惊叫到停不下来,一跃蹦到旁边教授身上像是被蟑螂惊吓到六神无主,抄起手边所有的东西砸过去试图击退敌人。
包括教授的假发。
教授“啊啊啊啊”
被砸了个正着的祈行夜“”
他拽下砸在脸上的纸片,无语看向秦伟伟“伟伟你干嘛呢,见到我这么激动”
秦伟伟“啊啊啊啊鬼,鬼啊你不要相信祈行夜那个牲口说的话,有怨有仇不要来
找我,去找祈行夜都是他,他干的”
祈行夜“”
他沉默片刻,然后才忍无可忍“秦伟伟原来你竟然背着我甩锅给我”
祈行夜控诉“你还是老师的样子吗”
秦伟伟则在被吓得六神无主嘴巴不受大脑控住说了好一通之后,才慢慢反应过来。
诶这个声音好像很熟悉,像是,祈行夜的声音
他定了定神,这才慢慢意识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竟然就是刚刚还被他挂在嘴边的祈行夜。
祈行夜委屈。
祈行夜从不受这委屈。
他决定哇哇大哭。
“伟伟啊伟伟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对得起我吗渣男,负心汉”
祈行夜委屈又可怜的大哭声回荡在走廊上,很快传遍了整栋楼,不少沿路的实验室和办公室里,都有人好奇的探头出来,试图吃瓜。
各个实验室和项目小群里更是讨论得热火朝天。
校园论坛上也瞬间出现了“惊渣男抛弃糟糠妻又被找上门,男人啊,你为什么如此绝情”,以及“爆火京大第一渣男,你了解他盛世美颜的过去和风流倜傥的堕落吗点我,带你走进民俗传奇之伟伟秘事。”等热帖。
假期尚未彻底过去,趣事不多,吃瓜群众怎么能放弃天上掉下来的大瓜。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整个京大的活人都被秦伟伟渣男的重磅消息吸引过来,热烈讨论。
还有人不惜割肉喂鹰,亲赴第一线发回现场报道。
秦伟伟听着祈行夜滔滔不绝的控诉,就连自己多年前随手递给他的水太烫都能被当做变心的证据,还被虚构出了根本不存在的经历,什么京大湖边月下漫步,小树林里吟诗作对
听得秦伟伟太阳穴直跳,忍无可忍“那不是去抓鬼呢吗什么小树林,那不是学校里刨土翻出来一块状元碑让我们去看看吗你颠倒黑白,你,你血口喷人”
刚刚指着亲学生说是鬼的愧疚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咆哮的愤怒。
愤怒的驱使下,秦伟伟化身电报机,哒哒哒疯狂扫射,和祈行夜对喷,大有要揭开他所有黑历史的架势。
最后他豁出去了,一撸袖子,转身对着旁边实验室里伸出来的头“你知道当年你为什么挂科吗”
被抓包的博士“啊”
他懵了这里面,还有我的事呢
秦伟伟冷笑一声,指着祈行夜“当年就是这个家伙,偶遇你们系主任,狂批你们系教学水准太差,系主任气不过,所以提高难度让呜呜,呜呜呜”
祈行夜眼疾手快,在秦伟伟说出更多之前,一把捂住将他拖走。
“没事哈,哈哈,他最近压力太大,神志不清了。”
他歉意向懵逼的博士生一笑,拖着秦伟伟带走“再见下次再聊。”
话音未落,人已经旋风一般消失在走廊上。
几秒后,远处“砰”的一声关门声。
震得被留在原地的教授抖了抖,眼镜都从鼻梁上滑落了。
他缓缓转身,和旁边伸个头出来的博士生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博士生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哈,哈哈,今天天气真不错哈,老师您接着散步,我就先溜咳,先不打扰您了。”
“砰”的一声,博生生用出此生最快的速度关上房门。
其他实验室也赶紧关门,躲在墙角后的“战地记者”疯狂往回跑,生怕被当场抓住。
校园论坛上还有些意犹未尽的遗憾
同志们,悲报,渣男已经被原配揪着耳朵拽走了,估计是要关门开揍了唉,没热闹看了。
复习好无聊,就指着这有意思点呢,唉,行吧,继续刷书了。
闹剧迅速落幕。
教授也背着手,慢悠悠捡起地上的假发,拍了拍灰尘,又对着旁边窗户的反光,郑重重新戴回自己头上,还对着窗户左右正了正角度,这才心满意足点点头。
他笑呵呵瞥了眼关起大门的秦伟伟办公室,摇了摇头“天天在外面不知道多炫耀自己这个学生,夸就这一个继承自己衣钵青出于蓝,怎么人一到面前,反而不说了”
教授啧啧“没想到秦主任还有害羞的一面。”
他背着手,悠闲摇晃着哼着歌走了。
但办公室内的气氛,绝对不是外面想象的山雨欲来的紧张,或是执手相看泪眼的温情。
而是祈行夜将秦伟伟按在椅子上,又殷勤端茶倒水,笑眯眯的好脾气,任秦伟伟气呼呼的怎么骂也不还嘴。
没多久,秦伟伟自动消气。
他看了眼站着的祈行夜,不悦“站着干什么过来坐省得一会谁看到了你又说我虐待你。”
祈行夜笑嘻嘻凑过来“怎么可能呢,我和伟伟天下第一好,大家都知道。”
秦伟伟“不用你和我第一好,求你离我远点,我就烧高香感恩戴德了。”
但等一口气喘匀了,秦伟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怎么突然跑过来了说吧,又惹什么祸了。”
秦伟伟收学生再被学生坑是我的宿命,想逃也逃不掉,我已经了解了。
祈行夜大惊失色“伟伟你怎么能那么想,把我当什么人了我这种优秀青年,怎么会做那种事”
“嗬嗬。”
秦伟伟皮笑肉不笑“信你才有鬼了。我不了解你你嘴里有一句真话的吗”满嘴跑火车。
任是谁被坑了七八年,想逃都逃不掉,也会逐渐躺平认命。
秦伟伟消极摆烂,已经掏出手机做好了准备“说吧,又惹什么东西了人还是鬼哪里的路子”
反正不管哪条道上的,都能摆平。
祈行夜“真的没有惹祸,你信我”
秦伟伟“呵呵。”
祈行夜“真的”
秦伟伟翻白眼。
“”
以前只听说狼来了,现在倒是让祈行夜真的领教到了,什么叫做说真话反而没人信。
他无奈叹气,深刻反思自己过去到底给秦伟伟留下了什么印象,竟然一见面就问闯祸。
秦伟伟摸了摸自己又稀疏了的头顶,满脸沧桑天天被甩锅,已经习惯了呢。不甩锅都要怀疑一下自己这祖宗是不是被脏东西夺舍了。
祈行夜“辛苦你了,伟伟,你这几年到底都过着什么日子啊。”
三年没回来的人,今年突然回来找自己,主动和自己见面,还一口咬定真的没有事相求,这让秦伟伟反而不踏实了起来,如坐针毡,警惕的到处瞄,就连风拍打窗户的呼呼声都能让他瞬间弹射而起。
草木皆兵。
秦伟伟很快忐忑求饶“祖宗诶你这回想要怎么坑我,明说行吗说吧,是门外有个鬼,还是头顶有盆水要倒下来还是你把京大校长揍了”
祈行夜愤愤“我是那种人吗”
秦伟伟诚恳,振聋发聩“是啊”
简直是血泪控诉。
他至今还记得,当年祈行夜到处给人家替课,还卖作业答案,直接向校园复印社押题划重点,差点让人家任课教授以为是考卷泄题了,到最后几十个教授一对,发现是祈行夜干的好事,集体气势汹汹来找他讨说法的场面。
他这辈子到处交朋友,从不树敌。
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被围攻被敌人包围的大场面,惊得魂都飞了。
民俗学系从没有那么热闹过。
秦伟伟别问,问就是后悔收了祈行夜这个倒霉学生。
祈行夜“伟伟,伟伟你振作一点你学生我现在可出息了,还是个老板呢”
“手底下只有一个兼职生的那种老板”
秦伟伟冷笑“哦,还有一堆鬼。”
祈行夜尝试摆烂“你要这样,我们就没法聊了。”
“门在那边,好走不送。”
“”
祈行夜没想到坑我自己的坑,竟然是从前的我挖的。
他不得不花费更多时间,耐心让秦伟伟逐步对自己放下戒备,眼看着对方放松下来,这才敢图穷匕见。
“伟伟,我记得,你之前和与很多国家项目有过合作”
祈行夜试探着问“或许,你听说过悬镜集团大洋科技调查局”
秦伟伟拿起水杯的手一僵,随即若无其事的举杯到嘴边“听说过啊,怎么了,产学研结合不是很正常有什么疑问吗。”
祈行夜皱了下眉“调查局你也听说过”
秦伟伟冷哼“你老师我当年叱咤国内外的时候,你还捏泥巴玩呢,别看扁了我啊”
祈行夜“哦,然后民俗学一个学生都找不到,还得花钱买”
秦伟伟“闭嘴。”
祈行夜补刀“还买的是我这种闯祸精。”
秦伟伟觉得“噗呲”一声,胸口好痛“滚”
“好嘞,我这就滚。”
祈行夜作势起身就要往地上蹲。
气得秦伟伟血压飙升“滚回来”
祈行夜嬉皮笑脸凑近“所以伟伟想起来什么了吗”
秦伟伟有一瞬间神情不大自然,眉眼扭曲。
随即恢复平静“你问这个干什么”
“老师应该已经知道,我新接的大委托,就是调查局的活儿吧。”
祈行夜单手撑着脸,悠闲看着秦伟伟“刚才我可都听见了,老师你还和其他人炫耀我在做国家项目呢。现在再想说不知道,可是已经晚了哦。”
秦伟伟垂眼,一时沉默。
祈行夜也不催促,一边毫不认生的在办公室里翻找茶叶,愉快的边喝着秦伟伟一万八的茶叶,边耐心等他思考完毕。
于是等秦伟伟终于下定决心,一抬头的时候,就看到祈行夜在“咕咚咕咚”猛灌自己的珍藏茶叶。
牛嚼牡丹。
气得秦伟伟鼻子都歪了“祈行夜你给我放下”
祈行夜果断放下空杯,还郑重对着秦伟伟一鞠躬“感谢招待,很解渴。”
秦伟伟“我上辈子是毁灭地球了吗要这么惩罚我。”
他气得胸口疼,指着祈行夜好半天说不出话。
最后从上了锁的机密文件柜里翻出一份档案,重重摔在祈行夜眼前。
“你想要知道的,都在这里了。”
秦伟伟恶声恶气“快滚”
但祈行夜已经打蛇随棍上,抱住秦伟伟死不撒手“谢谢伟伟,所以为了表示感谢我请你喝豆汁儿”
“我这辈子最讨厌两样东西,一个豆汁儿一个祈行夜,滚”
“呜呜呜伟伟你怎么能这么说,让我好伤心啊。你刚才是不是还甩锅给我来着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下次哭,记得挤出几滴眼泪来。是我不配吗”
祈行夜很给面子的端起茶杯,给自己花了两滴眼泪。
然后又准备继续哭丧。
秦伟伟忍无可忍,一巴掌盖在祈行夜脸上“可以了想问什么,问吧可别再哭了,你老师我还没死呢,你再给我送走喽”
祈行夜立刻变脸,由阴转晴,笑眯眯道“关于我的新职场,伟伟有什么想叮嘱我的吗”
对于调查局,你知道多少。
秦伟伟神情复杂,看着软硬不吃,脸皮比城墙都厚偏偏毅力能与泰山比高的亲学生,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走。
看来对方今天就是铁了心要找到答案了。
秦伟伟叹了口气,疲惫捏了捏眉心“别人都是能躲就躲,怎么就你一个,就喜欢往枪口上撞呢”
他认真问“真相,真的比幸福更重要吗祈行夜,做个普通人,活下去,不好吗”
祈行夜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
那张人类认知极限的俊美容颜,只有在失去笑意时,旁人才会猛然惊觉,这是如何锋利的眉眼,稍微看一眼都会被割伤的程度。
冷肃而坚毅。
他认定的事,没有人能够动摇。
“老师,你了解我。”
祈行夜轻声道“对我而言,真相就是一切。除此之外,都是虚假。”
秦伟伟长久注视着他,然后,长长叹息。
“我确实听说过调查局,并且,不止是听说。”
他淡淡道“京城大学,曾经在我主导下,与调查局有过合作。在几十年前。”
“那个时候,调查局还不叫调查局,甚至不是一个正式的组织机构,只是一个临时的调查办案小组。”
人们对于污染的认知,是逐步发生的。
1999年,即将迈入新纪元。
这是一千年一次的大事件,对于性命不过百岁的人类来说,更是一件兴奋却又忐忑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新世纪会发生什么,会是什么样子的,现代技术也方兴未艾,计算机刚刚得到普及,互联网还没有落地千家万户。
但对于新世纪的猜测,却层出不穷。
尤其是末日论。
有人说,上帝的审判将会与新世纪的钟声一起降临,神将降下天火,焚烧一切人类的罪孽,只有被审判通过的灵魂,才会重新穿上皮囊,回到人间。
有人说,预言的末日将会在新世纪到来,裹挟着大洪水与黑死病,席卷世界。
在众多忐忑不安的猜想中,有一件事,却是真的。
1999年,a国,发现第一起不明原因案件。
一开始的不在意,很快就演变成了巨大的灾难,被波及的a国小镇居民仓惶逃离,消息被封锁,外界依旧风平浪静。
而在a国的很多实验室和机构中,调查在紧锣密鼓的进行。
最开始参与调查的,并不是科学家。
而是神职人员,和梵蒂冈的使者,异端审判庭。
a国很多亲历过当时事件现场的人,都坚定认为,这是魔鬼挣脱了地狱的束缚,遵循世界将要毁灭的号角,在加百列的呼唤下进入了人间,开始了审判的毁灭序曲。
是魔鬼。
神职人员很高兴。
他认为这是在新世纪也向众人展示神迹,让人们主动信仰并且更加虔诚的大好机会。
可最终的结局,却是连他自己也被污染,成为了那种非生非死丧失神智的怪物。
不仅是他,所有只带着十字架和圣水大蒜进入现场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当a国还在为这古怪事件忙得焦头烂额时,第二起,第三起如雨后春笋一般,接连在a国境内冒了出来。
其他国家戒备,但也很快出现类似的事件。
虽然与a国的事件
差异很大,但它们有种同样的共同点被感染的人,很快就会失去神智,在人形的基础上开始可怖的变异,变成完全另一种的存在,反过来撕咬甚至杀死人类,或是把人类变成它们的同伴。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国内山南地区。
“龙虎山,素来与京城关系不错,几位老道爷是扛鼎者,很多水面下的事情,也就都由京城交给他们去处理。”
秦伟伟垂眸,看着自己合拢手掌中握着的茶杯,在缭绕的雾气中淡淡道“所以那一次,没有意外的,也被当做了涉及鬼神的事件,由当地和几位道爷一同前往处理。”
没有人觉得这件事还会再翻起风浪。
毕竟有百岁高龄半仙之姿的道长镇守,再如何厉害的妖魔鬼怪,也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但在二十几年前,却没有人能够跳出思维惯性,意识到在新纪元的门口,他们遇到的,是崭新的难题,从未见过的,名为污染的怪物。
“街上死了个人,没有人会怀疑是外星人杀的。”
秦伟伟嘲讽一笑“一开始,我们也是这样想的。”
鬼怪作祟嘛,已经解决到熟练了,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可也正因为如此,几位道爷,成了国内污染事件,最初的被污染者。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眼睁睁看着身躯融化成浆水流淌满地,几个人融合在一起,像是被人随手捏成一个的泥巴团,手连着脚,脚下面是头,五官不知道去了哪里,眼球在地上滚动。
现场狰狞可怖,令亲眼看到的人连隔夜饭都吐了个干净。
而几位道爷最后做的事情,就是拼尽全力,送其他人离开。
他们以为,只要离开当场,就能平安无事。
以他们的死亡,能换取到其他人性命无忧,也值得了。
可是,他们错了。
他们没能死亡,而他们本来想要保护的人,也没能活下来。
污染迅速在众人身上蔓延,出现症状。、
所有去过现场并长时间停留的人,都陆陆续续恶心头晕,干呕不止。
有的人抱着马桶狂吐却硬生生把自己的胃袋食管喉咙心肝肺全都吐了出来。
马桶里红通通一片,而那人只剩下一具人类的空壳,腹部内里,脏器空空如也。
可就是这样的“人”,竟然还能走能动能说话,甚至还会向同事哀嚎,说自己疼,好疼,救救自己。
同事们被吓得七手八脚想要救,可他们很快自身难保。
他们发现,自己在融化,在扭曲。
一步迈出去,从脚掌到膝盖的骨头连着筋肉,就一寸寸碎裂垮塌,摔倒在地面就像一尊被摔破的瓷器,人体碎片迸飞得到处都是,拼都拼不起来。
有人与物品粘在了一起,有人不舒服休息,一觉醒来却惊恐发现自己与床连成一体,夹在床和被褥中间像是夹心饼干,分都分不开。
当时所有的亲历者,很快就在几天之内全部出事,“死”了个干净。
意识到事件之严峻,第二批支援很快抵达。
这一次,除了来自于全国各地,各有所长的道长和出马仙们之外,还有民俗学家,考古学家,历史学家
所有有可能涉及到的领域,全被拉到了现场。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确保这次诡异的死亡不会波及到普通人,制止在当场。
“我也在那其中。”
秦伟伟嘲讽一笑“当年年轻,信比天高,意气风发,以为全天下都在自己脚下任我行,没有什么能阻挡自己。怎么会想得到,死亡离自己那么近。”
二十岁的人,怎么会认为自己下一秒就会死亡
秦伟伟当年京城大学毕业留校,一心要做出成绩,大展拳脚。
可当他登上那列开往山南地区的火车时,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
是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回想的可怖场景。
死亡。
遍地都是死亡。
放眼望去,皆是死不瞑目的尸体,甚至身边同事的尸体,还带着余温。
前一分钟还在和自己说着话的人,现在,已经是自己手边的一具尸体了。
好像整个战场,只剩下自己一个活人。
“死亡”
秦伟伟笑了“不,死亡都是恩赐。”
“只有痛苦是永恒的,无休止又无法逃离的地狱。”
那时,年轻的秦伟伟满头是血,模糊了眼睛。
鲜红的视野内,死去的同事摇摇晃晃站起来,再次向他走来,要将他吞噬。
“我死后,是应该下地狱的。”
秦伟伟平静道“我是有罪之人。为了我能活下去,我杀了人杀了尸体。”
在同事要吞噬他的时候,他流着眼泪,将手边摸到的刀,捅进了同事的头颅,转身逃离。
去时一百人的专家团。
回来时,只剩下神情呆滞恍惚的十几人。
至于来自五湖四海的道长和神婆出马仙们,没有一个人能回来。
全被留在了山南地区。
而特殊案件调查小组,也是在那一天,成立。
组长,林不之。
秦伟伟至今还记得,当时二十几岁尚年轻的自己,神智恍惚着从火车上走下来,一脚踏空栽倒下来。
却被有力的臂膀接住。
怀抱温热而坚实,像驱散噩梦的阳光。
他浑浑噩噩抬起头,正对上的,就是林不之垂眸看过来的那张清隽正气的俊颜。
别担心,你现在安全了。
林不之这样对他说。
“你问我,知不知道调查局”
秦伟伟嘲讽一笑“我何止是知道。这辈子的噩梦,都在那了。”
祈行夜神情复杂,缓缓打开手中的档案。
一张老照片,掉落了下来。
黑白照片里,在老式蒸汽火车的背景下,年轻的林不之,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站在一群人中间,即便没有颜色,也同样亮眼,一眼就能看到这个俊美凛然的年轻人。
与他身边的青年。
青年神情恍惚,像是刚哭过,身上挽起袖子的白衬衫上还带着血迹,露出的皮肤伤痕累累。
他的眼神疲惫而无力,俊秀干净的容颜上再不复意气,只剩迷茫的绝望,不知道路应该往哪里走,不知道身处何方。
祈行夜皱眉辨认了好久,猛然惊悚“伟伟为什么这人和你这么像你的私生子”
秦伟伟“”
“这辈子都没谈过恋爱想都没想过,你竟然说我有私生子我看看”
他骂骂咧咧走过来,弯腰一看“”
祈行夜“是吧”
秦伟伟暴怒“是你爸爸”
“这是我,我你敬爱伟大的老师,秦伟伟本人”
祈行夜惊悚“不可能吧这人这么帅,你”
他上下打量了秦伟伟两眼,诚恳道“除非岁月只杀猪,”
秦伟伟“”
祈行夜有理有据“你看林不之现在和当年简直一模一样,就是多了几根皱纹,看起来更老狐狸不能惹了。你”
老照片上干净俊秀,简直可以出演老式文艺爱情电影的白衬衫大学生,和已经有了小肚子还有掉头发趋势的
秦伟伟,两者差距太大,实在是没法联系到一起。
秦伟伟咬牙切齿“今天我就要清理门户弑徒”
他撸起袖子就冲向祈行夜一通乱拳,祈行夜嗷嗷惨叫,抱头鼠窜。
“这怪我吗看看林不之再看看你。”
祈行夜委屈“我都没嫌弃你丢人呢。”
秦伟伟大怒“你还敢嫌弃想当年我也是京城大学一枝花,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英俊”
这话是真的。
可惜走马看过长安花。
少年时壮志豪情的梦,凋零在与死亡撞了个满怀的那个夜晚。
从那一天起,认识秦伟伟的人都说,他变了。
变得沉默,低沉。从海面沉淀到了海底,让人捉摸不透。
京城大学的民俗学系主任,是个厉害人物。
随着花落下的只有年华。
但沉淀下了记忆与丰厚底蕴。
修长漂亮的手指拂过相框,擦拭灰尘。
林不之笑眯眯俯身,从箱子里拿起相框。
黑白老照片上,耀眼阳光洒满众人的肩膀,一群年轻人壮志正气,眉眼坚定带笑,带着翻山凿河的冲劲。
“局长,这是您年轻时候吗”
秘书不小心瞥见,惊讶而由衷赞叹“没想到当年局长这么帅”
林不之轻笑颔首“嗯,当年,调查局还没有成立,我和同志们一起去负责调查国内第一次污染灾难。”
他指着照片中间的两人,笑言“这是我,旁边的,是秦伟伟,你们祈侦探的老师,京城大学民俗学系主任。”
秘书看着照片上意气风发的青年们,一时惊叹,忍不住问“其他的呢”
林不之清隽俊颜上笑意不减,只淡淡道“死了。”
秘书愣住了。
“都死在了那场污染灾难里。被称为925事件。牺牲人数,一百三十八人。”
“我的朋友,同事,老师。”
林不之轻笑,眯起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还活着的,只剩下了我和秦伟伟。”
于是,就连想要回忆青春岁月,都成了奢求。
唯一能与他再次谈论起那段记忆的,只剩下了秦伟伟。
一个彻底脱离了污染的黑暗水潭,从守护者,变成了被保护者,重归普通人的世界。
一个,从来没有离开过黑暗一步,已经与黑暗融为一体。
“说起来,朋友很少,秦伟伟算一个。”
林不之向秘书眨眨眼,笑吟吟道“这么一说,他的爱徒现在就在我手下做事,要不要趁机“报复”一下”
秘书惊恐“您可三思,祈侦探朋友太多还记仇,实在不好随便惹。再说还有商长官在。”
林不之摆摆手,笑道“开个玩笑而已,看把你吓得。”
他侧身,重新看向已经泛黄的档案时,眼眸中带着不可察觉的冷意。
“国内第一起真正意义上的污染灾难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拿命去填。血肉筑墙。”
“调查局,是人民与污染之间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
林不之的声音很轻,很轻。
“一向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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