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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45章


祈行夜从没觉得人体组织这么烫手过,他抱着人头,一时间手忙脚乱,左手倒右手,不小心抛出去又连连接回来,像是哪只手都不愿意负责拿一颗“活”人头的工作。

他觉得自己没有把人头扔出去,完全是因为优秀的职业素养。

“万万没想到,我在墓里没见过死人睁眼,倒是在这碰见了。”

祈行夜惊魂未定,拎着手里的人头,再次不小心和那双浑浊眼睛对视上时,仍旧觉得头皮发麻。

商南明似乎笑了下“害怕”

祈行夜古怪的看了眼商南明“害怕它干什么它连个手都没长出来,还能打我吗”

他笑眯眯观察了手里的人头两眼,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他还屈指弹了人头一个脑瓜崩。

人头表情状若发怒,怒目圆睁瞪向祈行夜。

但在接受了“死人复活”这一事实后,人头已经无法再吓到祈行夜,他拎着人头的姿势极轻松,就差配上一曲“采蘑菇的小姑娘”。

人头很快就一副不适,看上去被晃得晕车。

还是商南明及时制止了祈行夜,让人头幸免于在死后再遭受一劫。

祈行夜按照商南明的要求将人头重新捧在手里时,看上去甚至还有点遗憾。

“如果你没有拿稳,让它滚进了草丛里,这里很难将它找回来。”

商南明在祈行夜失望时,又补了一句“等案件结束,在所有物证归档之前,你如果没有尽兴的话,可以。”

祈行夜笑眯眯点头,愉快的哼起了歌,看上去心满意足。

人头有什么好玩的只不过一些逆反心理,让他玩反而索然无味。

一如两人之前的猜测,有头颅出现之后,对污染物来说,确实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从他们走向居民楼的这短短一段路,已经有更多污染物出现,在黑暗中摇摇晃晃向两人走来。他们就像是饥饿之地唯一散发香味的馅饼,所过之处的饿殍都被吸引而来。

大部分人还有头,只是脖颈上有持续蔓延中的殷红,甚至向面部侵占,黑暗中乍一看去,整张脸都融入黑暗,只剩下脖颈以下还在。

他们神情呆滞,眼睛浑浊,动作迟缓而僵直,死死盯着祈行夜手里的头颅。

祈行夜“虽然我知道自己很棒棒,但被这么多人排着队追求,还是第一次。”

他仰了仰头,不仅没有畏惧,看上去甚至有些骄傲“看商妃,这都是朕的魅力体现。以后我一定要在履历上写着曾被无头人排队追求,无头人为我大打出手。”

说着说着,祈行夜忽然兴奋“你们别打了,不要为我打架了”

“”

商南明看了他一眼,难得不知道应该如何接话。

祈行夜耐心的等着周围被污染的居民被吸引来差不多之后,才终于有所行动。

此之前,他都一手托着人头,一手拎着长刀,哪位居民无意识靠得太近,或者伸手想要抢夺人头,他就拎着刀背敲过去,将对方重新赶回包围圈,耐心的规整出一个甜甜圈的形状。

他一人,包围了全部上百人。牧羊一般,让这些人在只剩吞噬本能的情况下,依旧维持着秩序。

“来来来,一个个来,不要插队。说你呢后面排队去。”

祈行夜回身向商南明感慨“竟然有种托塔李天王的感觉。”

商南明默默看了眼他手中擎着人头的姿势,觉得自己现在还是不说话为好。

祈行夜已经很兴奋了,不需要他再来回答他。

两人对这种情形已经很熟悉了。

祈行夜继续站在原地扮演吸引源,商南明则将已经稀释好的阻断剂分发下去。

这些居民没有意识,自然也不会自己主动张嘴。商南明戴上手套,修长有力的手掌猛地捏住一人的面颔骨,强迫对方张嘴,再利落迅速的灌进去一口稀释液。

不等被污染的居民反应或试图攻击,商南明已经结束,挪动向下一个,再用相似的手法利落掰开下一张嘴。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迅速得不到五秒就已经完成。

明明是一群具备攻击性的危险临界值污染人,在商南明手里,却像是养鸭场流水线上等待喂食的鸭子。

祈行夜见状,欣慰点头“商妃,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也有些农牧天赋”

“等下辈子朕和你生在寻常百姓家,我们一个喂羊,一个养鸭,冬天还能吃涮羊肉和烤鸭等案子结束之后,我们去吃烤鸭吧,饿了。”

说着说着,祈行夜的肚子“咕噜”一声,跑偏了话题被他自己馋得直流口水。他举起自己手里的人头,看过去时甚至有几分眼冒绿光。

“其实羊杂也不错再涮个脑花,浇一勺红油你有忌口吗”

人头就算我是污染物,当着我的面讨论怎么吃我还问我忌不忌口

商南明干脆利落的处理完最后一个,回身时向祈行夜点头“随你。”

祈行夜咂了咂嘴巴,饥饿驱使下忽然动力大增。

他随手将人头往手臂里一夹,弯腰扯过简易拘束装置,将没有头的污染物锁起来,轻松得像是不过是在帮商南明干简单农活一般。

他甚至还有心情和商南明细数起了周围有名的馆子,报起那些厨师和他们有名的拿手菜。

“咕噜”

旁边刚脱离险境的居民肚子发出巨响。

祈行夜和商南明敏锐看去。

那人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晚,晚上没吃饭就遇到这种事,可能失忆消耗也挺大”

旁边人忍无可忍“你们是在报菜名吗这边的羊肉那边的烤鸭,刚从津门进修回京是吗”

祈行夜耸耸肩,轻松笑道“那你们找个地方躲起来吧,等停电检修结束之后,你们也能各回各家吃饭了。”

有人心怀疑虑,问祈行夜“真是停电吗”

祈行夜面不改色,理直气壮“不然呢闹鬼吗”

“那你手里拎着头”

“你看错了,这是买回去做晚饭的猪肘。”

“我看见了”

“你眼镜度数该换了。”

商南明在旁听得笑意染过,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对祈行夜睁眼说瞎话的行为假装看不到。

祈行夜嘱咐好这些人绝对不能在黑暗里乱跑,一定要等“供电恢复”之后才能移动。

但是当他转身,继续向前走时,却没走两步就慢慢严肃了神情。

“你感觉到了吗,商南明”

祈行夜压低声音“压力。”

空气中,遍布着浓雾一样的颗粒,让原本轻盈的空气变得沉重。

他们每向前走移动一步,都极为艰难,并且越靠近小路尽头的那栋居民楼,这种压力就越清晰。甚至像在海底行走。

祈行夜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被污染粒子占据的空气,不属于他。

但是污染计数器上,依旧显示为零,无法测出有任何污染粒子存在。

祈行夜和商南明对视一眼。

商南明沉声指向祈行夜手里的金属箱“肉眼可见污染粒子的高浓度结晶形态,但无法测量,那只有这是污染粒子本身效果这一条解释。”

“这个浓度,污染源或未闭合缝隙就在周围。把头颅装好。”

他们既然是要引诱污染源主动现身,那就不能让污染源发现人头其实并不是它的在远处散播的“传闻”已经够了,离得近时,还是保持些神秘好。

祈行夜迅速将头颅重新装好,抽出武器在手,每向前一步都极为小心。

进入污染粒子高浓度范围,就等于进入了污染源的主场,它在有污染粒子占据的区域,具有令人忌惮的控场权。即便做不到高等级污染源可以构筑的巢穴或二重世界那样彻底,但也足够令调查官心生警惕。

随时有可能从每一个角落和缝隙里冲出来的污染源,成了祈行夜需要防备的头号危险。

“最坏的打算,是整栋楼所有人都已经被污染。”

祈行夜仰头看向这栋高层居民楼,大致估算人数后心脏沉重。

白天他们拜访目击者的中年女士时,这栋楼旁边的小广场上还有老人在晒太阳,孩子在奔跑嬉戏,生机盎然。

但现在,整栋楼都已经笼罩在死寂的黑暗之下,家家户户看不出内里情况,窗户昏暗没有反光,一潭死水的平静。

祈行夜一脚踏进楼栋的瞬间,就敏锐的察觉了空气中飘散着的血腥气。

淡淡的,一闪而过。

随之而来的,却是潮湿密闭的难闻气息,和空气中无形的压力一并袭来,让祈行夜脚步顿了顿。

他觉得自己像是踏进了大型猛兽的领地,在靠近的瞬间就已经被黑暗中狩猎的猛兽无声盯上,像被锁定的猎物,无法逃离。

祈行夜决定先去中年女士那里查看,那里是目前已知的最早出现问题之处。

在八楼。

虽然楼栋有电梯,但显然这种时刻,祈行夜两人最好还是选择楼梯。

问题在于“咚”

祈行夜抱着自己被结结实实撞了一下的膝盖,面目狰狞的单脚跳,无声嘶吼。

他疼得眼泪都要飚出来了。

回身一看,在楼梯间里挡住去路的是一个巨大且结实的咸菜坛子,因为他的那一撞,还将咸菜坛子压盖的石块撞歪些许,飘散出一股咸菜的味道。

祈行夜为什么要在楼道里放杂物啊啊啊啊就不能体会一下有人要摸黑上楼打怪兽的情况吗

他疼得眼泪汪汪。

商南明将他拦到自己身后,换成自己走在前面。

有些年头的小区里无法避免的杂物堆积,让两人从楼梯间上楼的行动被严重阻碍。

祈行夜一边在心里估算着地势,计划着如果遭遇危险如何撤退的路线,一边忧心忡忡。

商南明看出他的忧虑,轻轻摇头如果实在不行,也可以从楼上荡下去。

祈行夜深情你愿意加入我的部落,和我一起做人猿泰山吗请说“我愿意”。

商南明面无表情

楼栋内部一片安静,连最基础的噪音都消失不见。楼道里,只剩下电梯上方的红色指示灯牌,红色笑脸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中显得如此诡异阴森。

祈行夜瞥了一眼便快速收回视线,抖了抖,背后发冷。

呼吸声与呼吸声重叠,脚步声之下,还有另外一重声音。

祈行夜慢慢停顿下脚步,俊容上的笑容荡然无存。

他身后有东西,在靠近。

商南明却对他的消失恍然未觉,依旧在向楼梯上方走去,只是,他的肩膀似乎顿了顿。

“祈行夜,放手。”

商南明低声提醒。

祈行夜“”

他抬头看了眼商南明,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确定自己两只手都在自己身上,而自己目前和商南明差了半层楼的距离。他诚恳道“除非我是橡胶制品,不然想做到这个高难度动作,还是有些奇怪的。”

“你有没有怀疑过,是你身后,另外什么东西,在触碰你”

商南明闻声慢慢停下脚步。

他缓缓转身,看到的就是在下一层楼梯上仰头看向自己的祈行夜。

如祈行夜所说,手臂没有两米长,很难碰到他。

楼梯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但商南明分明感觉到,有微冷的手落在自己的手臂上,顺着向上落在肩膀,似乎是在靠近颈动脉的血管。

他微微垂下眼,瞥向自己背后的阴影。

即便两人相对而视,却依旧看不到对方身后的另一道人影就算他们彼此之间都有感应。

祈行夜“我身后有人,但不是你。”

商南明眼中的祈行夜身后,却只有一片空气。

祈行夜眼中的商南明,同样如此。

楼梯间的气氛,逐渐僵硬,变冷。

祈行夜搓了搓手臂,觉得自己等回去应该订一个铁围巾保护一下自己的脖子。

他惊恐问商南明“污染粒子还能隐身的是不是还有另外几兄弟,会喷火会喷水,天天嚷嚷要救爷爷”

商南明“你说的,恐怕不是污染粒子,而是另一种藤生生物。”

不论是祈行夜还是商南明,他们的战斗经验都足以敏锐到让他们察觉身后的不对劲,但是大脑对于危险的感知,却和眼睛出现了严重冲突。

无论祈行夜怎么确认,他身后确实没有第二个人影。

但当他重新迈开脚步那多余的足音,又回来了。

祈行夜“你还说不是承认了吧商爷爷,就是有其他葫芦娃”

商南明皱眉,他停留在原地,没有随意移动。

片刻后,他忽然问祈行夜“记不记得,有污染物的头颅,是在我们面前融化的”

那时,融化的头颅变成红白相间的一滩,像是融化的棒棒糖,淋漓了那人一身。

但是很快,那些粘液就都消失不见。

好像那人的头颅,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他们一直都没有问,除了被找到的那一颗头颅之外,其他污染物的头,都去哪了。

但商南明想,他们现在找到了。

“不是缝隙没有关闭。”

商南明声线沉稳“而是反哺。”

污染粒子的浓度会上升,并非是商南明一开始猜测的缝隙持续喷薄,而是因为污染源在制造出污染物之后,污染物被融化的头颅,会重新变成污染粒子,返回到污染源所在之处。

像依恋“母亲”而回家的工蚁。

污染源制造出的污染物越多,被反哺的力量就会越强。

而那些消失的头颅,现在,就在他们身边。

看不到,摸不着,以另外一种形态存在。

商南明补充“或许,现在你正与某颗人头脸贴脸。”

祈行夜“”

他表情惊恐像世界名画啊啊啊啊

商南明勾唇,好心道“不要张嘴,有可能飞到你嘴里。”

祈行夜瞬间闭嘴,但依旧执着的用鼻孔呐喊。

商南明忍俊不住,眉眼染上笑意,轻轻摇头“以民俗学为傲的侦探,竟然也会怕鬼吗”

祈行夜欲哭无泪,小心翼翼的向四周查看,试图辨认自己身边是否真的有另外一颗头。

“我那是怕鬼吗最起码鬼不会到处飞人头,看看本地帮派势力就是比外来的有素质,鬼比污染物有礼貌多了。”

祈行夜我是说我学民俗,但我们不教污染啊

商南明勾唇“你老师如果听见你这话,应该会很欣慰。”

远在千里之外的秦伟伟“阿嚏”

他嘟囔“谁念叨我该不会又是那个祖宗吧”

而祈行夜在和商南明确认了他们周围确实很有可能是头颅,并且无法消除,只能等污染案件结束,污染源失去对污染粒子的掌控后,才能失效之后,他就面色木然,眼神里透露着生无可恋。

祈行夜一直以为我讨厌的围着我绕圈圈的是苍蝇蚊子,现在还要多一项看不见的人头

但这反而让祈行夜更加有动力,骂起污染源咬牙切齿,干劲十足的一撸袖子,摩拳擦掌等着要将污染源拘束起来。

“我们的口号是给每一颗头一个家”

商南明“”

他失笑摇头,但对祈行夜过剩的兴奋并不发表看法,纵容他往前冲,自己则依旧按照自己的步伐节奏,沉稳落在后面,为祈行夜兜底。

他的视线扫向四周,将任何祈行夜有可能忽略的细节尽收眼底,不放过一丝一毫。

“小心再踢到杂物,祈侦探。”

商南明平静提醒。

下一秒“咚”

祈行夜“嗷嗷嗷你说晚了啊混蛋”

商南明唇边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只是被黑暗覆盖,没有人看到。

八楼很安静,一眼扫过去,也依旧和祈行夜白日离开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被移动或改变的痕迹。

祈行夜先在这一层其他人家门前走过一圈,心里犯嘀咕。

从这些人家门前的鞋柜和杂物看,有的年纪已大,有的退休,有的还在上学上班。这么复杂的构成,一整天下来总应该有进出过家门吧但就连门口的垃圾都摆在原位。

出于侦探的职业习惯,祈行夜白日在离开时,清晰的记住了所有的摆放乃至细节,但是,就连风吹移动的角度都没有。

那位独居的中年女士,仿佛连同这片空间一起被世界遗忘。

像是一起被封进琥珀,与时光一并。

祈行夜尽量放轻脚步,站在那位中年女士的家门口四下检查,又试图眯起眼顺着大门猫眼向里望去。

商南明“也许另外一颗头就在门内,也在猫眼后面看你。”

祈行夜炸毛“”

他抖了抖肩膀,惊恐回身看向商南明,好半晌才平息心跳。

反应过来的祈行夜“你是在报复我吗”

商南明“错觉。”

没有证据的祈行夜磨了磨牙,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细而长的拨片,小心送进猫眼,侧耳听声。

商南明皱眉“这是”

祈行夜“你知道猫眼的作用原理吗尤其是老式的传统结构猫眼。”

他不需要商南明回答,说着就已经从口袋里掏出放大镜,凑近猫眼“无非就是凹凸成像的改变,很简单的一点小改动,就可以让猫眼反过来,从内,变成外。”

只需要借助一点光,房间内部的情况,在放大镜的帮助下一览无余的清晰。

房间内很安静,看不出那位中年女士人在哪,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反倒让从外面趴门看的祈行夜心里犯嘀咕,有种自己在做坏事的罪恶感。

他尝试敲门,低声呼唤,但是没有人回应。

商南明挽起袖口,准备强硬暴力开门,却被祈行夜拦下“交给我。”

祈行夜掏了掏口袋,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段铁丝。

商南明“这都是什么你口袋里平时都放什么”

祈行夜摊手,不以为意“我可是私人侦探,什么活儿都干的那一种。偶尔也会有需要这些小技能的时候吧”

商南明皱眉。

祈行夜“比如有人进不去家门向我求助。”

商南明移开视线。

祈行夜松了口气,心有戚戚。

他心里嘟囔怎么有种自己是十恶不赦大坏人的错觉

祈行夜半蹲在大门外,没有光,就完全凭借耳朵和手感,将铁丝插进锁眼之后侧耳细听,内部声音细微的不同在他耳中是不同的音符,代表不一致的高低起伏。

而只要找到属于一把锁自己的声音“咔,嚓”

门锁应声打开。

祈行夜直起身,无辜耸肩“基本技能很简单有手就行。”

商南明“假装你说的对。”

祈行夜小声呼唤着中年女士,小心翼翼推开房门,但房间内依旧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模样,满地狼藉,沙发和床铺上衣服被褥起伏,看不出哪里藏了人。

他小心绕过地上的杂物,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任何杂音。

猫一样踮着肉垫行走。

但越向内走去,祈行夜越觉得诡异,心中逐渐肃穆。

房子里有没有人所带来的感受,是不同的。即便有人睡觉但不回应,房子也会有属于“人”的温度,因为人的存在而留下痕迹。

像动物圈地盘做标记。人的地盘本能退化,但气味和温度,依旧隐性的在标记。

祈行夜去过没有活人的墓地,在荒村久无人住的房子里睡过整夜,也感知过城市的温度。

其间细微的不同,他能够感知。

而这间房子,没有人的温度。

反倒像是墓室,阴冷,潮湿,如同死亡,令人不寒而栗。

房间不大,祈行夜很快检查过一圈,他转身向商南明摇头,失望道“没有人在。那位女士不知道去哪了”

“身后”

商南明猛地一声低喝,打断了祈行夜。

祈行夜一惊,瞬间回身,手中长刀横在胸前本能格挡。

“锵”

黑暗中伸过来的手吃痛缩回。

祈行夜定了定神,在有了明确提示之下,慢慢意识到,自己身后的那面墙,黑色凹凸不平。

墙角处,似乎有一道暗影,与墙壁融为一体。

而那人影在他刚刚查看时,始终都站在角落里,无声无息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即便他从角落旁边走过,也没能察觉。

直到对方主动发起攻击。

“我的,头。”

那人形声音嘶哑,缓缓向祈行夜伸出手,指向被祈行夜本能挡在胸前做盾牌的金属箱。

“我的。”

“将我的头,还给我。”

那人形一步,一步,迟缓的从墙壁边走向祈行夜,伸出的手似乎准备强行抢夺。

祈行夜稳步后退,与那人形始终间隔着距离,趁此时间他快速打量那人形。

很正式的工装打扮,都市白领,放在熙攘人群中不会引起注目的存在。

但对方,没有头。

凭此一项瞬间脱颖而出。

祈行夜保证,他要是在路上突然看到个没有头的家伙,一定也和昨晚那些打求救电话的目击者一样,绝对不会忽略过去。

“头可以给你,但你要先告诉我,住在这的那位女士去哪了”

祈行夜试图挽救一下。

但头颅对污染物的吸引力,着实强大。

在被祈行夜拒绝的瞬间,污染物突然暴起,迅猛冲向祈行夜,像被饥饿逼疯的猛兽,疯狂撞击向祈行夜。

“咚”

祈行夜抡起手中金属箱,不慌不忙的等污染物已经近在身前时才出手,狠狠敲击在污染物的膝关节和肘关节上,眨眼的功夫已经连击数次。

金属箱采用高密度特殊合金,硬度和延展度极佳,甚至比钻石还坚硬,在祈行夜没有收着力的击打之下,对污染物的影响很快显现。

严格来说并非活物的污染物并不在乎疼痛,但只要它还使用人类的身躯,就拥有人类的一部分弱点。

祈行夜的攻击使得关节被击碎,大大影响了污染物的行动能力,它摇摇晃晃,即便不出于自己本身的意志,但也坠向地面。

碎裂的关节和骨骼无法继续支撑行走,污染物就顺着地面爬向祈行夜,像是多节足虫。

只不过没有头,仰起身时只能看到清晰而狰狞的脖颈断面。

祈行夜皱眉,手中金属箱毫不留情出手,他眉目平静沉稳,手中却“哐哐哐”疯狂重击,几乎砸烂了污染物伸过来的手臂关节。

鲜血混杂着碎肉在地板上飞溅沁染。

污染物的行动速度明显变得更加迟钝笨重,但却坚决不放弃。

坏掉的复读机,只剩下唯一一个念头在执着头颅,找回丢失的头颅。

祈行夜“啧。”

他抱怨“这样显得我才是那个恶人,污染物反而像是什么不抛弃的热血主角”

祈行夜干脆潇洒一转身,利落坐在了污染物后背上,用自己体重压着对方,然后示意商南明将简易拘束装置扔给他。

“无法物理死亡真是太麻烦了”

但突然间,什么东西从黑暗中猛地攥住了他的脚腕。

阴冷,湿润,像是满手的血和粘液。

冷意顺着神经快速向上,蔓延全身。

祈行夜“卧槽商南明”

一道人影从祈行夜眼前的昏暗猛地划过,冲向另一边“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中,那抓住祈行夜脚踝的东西也抖了抖,随即松开。

祈行夜趁机缩回自己的长腿,迅速站起身,他一脚踏在地面上的污染物后背上压制对方无法起身,另一边已经做好了反击架势,警惕看向刚刚拽住自己的那片黑暗。

商南明拎着一团什么东西,缓缓向他走来。

“另一个污染物。”

他扬手,向祈行夜示意,随即用简易拘束装置将手里的污染物扣上,连同祈行夜手里的那个。

祈行夜果断借用了房间里的铁制鞋柜,他打开柜门,商南明将两个被团成一团的污染物扔进去,他迅速关上柜门并拿过旁边的自行车轮胎套住鞋柜,将轮胎圈用成了橡皮筋。

做完这一切,他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堪堪松了口气。

“他们绝对是属葫芦娃的”

祈行夜转身环顾“该不会像他们这样的还有另外五个吧”

商南明毫不留情打破幻想“如果污染源在这里,并且控制所有污染物都向此靠拢,单是我们之前看到的污染物,都不止五个了。”

祈行夜“忽然觉得葫芦娃也挺好的,最起码数量固定。”

黑暗笼罩下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如果污染物不主动攻击,没有任何的声音和影像能泄露它的所在。

这让祈行夜很是头疼。

他将房间又检查了两遍,甚至翻遍了每一块布,但一无所获。

没有那位中年女士,至于当时在这里失联的专员,也不知所踪。

但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咚”

极轻极小,几乎会被人忽略的杂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祈行夜猛地顿住身形。

他抓住商南明,做出噤声的姿势,让自己的呼吸甚至心跳都沉稳向最低,屏息侧耳。

那声音,是从卧室的方向传来的,带着空洞的闷响,像是在某个密闭空间,声音在发出时被柔软的针织物阻隔,因此不再清脆。

祈行夜轻手轻脚向卧室的方向走去,每踏出一步都极为小心,绝不碰到地面上的任何杂物。

他站在狭小的卧室里环顾,刚刚检查过的空间里,似乎没有任何不对劲。



不是所有地方,都检查过。

比如。

祈行夜缓缓看向快要被杂物堆积遮掩过去的衣柜。

他踩过被扔得满地都是的衣服,屏息站在衣柜前。

隐约的影子轮廓落在柜门上,张牙舞爪的蔓延,拉长,如鬼魅无声嘶吼。

祈行夜小心翼翼伸手,打开衣柜门。

“吱嘎”

伴随着木质轴承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衣柜里的景象,也慢慢展露在祈行夜面前。

在衣柜角落里蜷缩成一团的中年女人缓缓仰起头,眼球充血激凸,神经质的死死看向衣柜外面,她整个人都像浸泡在鲜血中,被染成红色,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在衣柜这个小空间的密闭性被打破的瞬间,中年女人勃然大怒,本来就在钢丝上的安全感崩断,她嘶吼着夹杂着含混不清的叫骂声,从衣柜角落里猛冲出来,冲向祈行夜。

祈行夜愕然,本能想要反击,却在意识到女人的头颅还在的瞬间,硬生生停下手让自己的攻击停在半路,因此被扭错的筋骨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但更大的问题是他自废第一击之后,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反应,再次应对攻击他的中年女人。

他只能跟着中年女人的力气向后倒去,仰面摔进床铺上凌乱的杂物中,眼睁睁看着对方的手掌弯曲成爪向自己而来。

视野中,攻击越来越近,但突然间,另一骨肉匀称的手掌从后方伸来,牢牢攥住女人的手腕,同时一脚踹向她后背,大力之下硬生生改变了她的攻击方向,让她在失去平衡之下重重磕向旁边大开着的衣柜柜门。

“咚”的一声,头颅撞击声清脆。

祈行夜都不由跟着“嘶”了一声。

好听,好重。

商南明擒拿术将女人硬生生别在柜门和自己手臂之间,任由她如何嘶吼挣扎也挣脱不得,然后他才转过身,居高临下的平静看向祈行夜“还活着吗”

他将女人的双臂双腿反绑在身后,让她无法再攻击或有挣脱的可能。

商南明回身,弯腰俯下身,向仰倒在床上的祈行夜伸出手“还能站起来吗”

祈行夜“绝没有“不行”这种答案”

他握住商南明的手掌,迅速借力起身,刚站稳,就“嘶”了一声,龇牙咧嘴的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脑勺“不知道撞到什么东西了,快脑震荡了。”

“我这么聪明的大脑,要是撞傻了可是调查局的损失”

祈行夜说着,就回身向床上看去,想要看清自己刚刚摔向下时到底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一开始他以为,那是个陶瓷娃娃。

但转念一想,中年女人这个年纪并且没有其他合适年龄的家人,娃娃不应该存在

等祈行夜眯了眯眼眸,在黑暗中勉强看清那东西的瞬间,表情顷刻间呆滞。

那哪里是什么陶瓷娃娃。

根本就是人头另外一颗人头。

就端端正正摆在床上狼藉的杂物堆里,闭目安详。

祈行夜所以,我刚刚是和一颗死人头亲密接触了淦

他将那颗头拿过来,疑惑看向商南明“他们自己不是有一颗头了怎么还到处找头”

中年女人已经失去了神智,不断嘶吼挣扎,她的力气比祈行夜之前拜访时明显增大太多,甚至差点挣断商南明用来绑缚的布料。

商南明单手制住不断挣扎的中年女人,皱眉看向祈行夜手里的人头。

“你还记得,你之前是在哪找到人头的吗”他问。

祈行夜毫不犹豫“草丛里,像被谁藏在那一样。”

话一出口,他也恍然大悟“那颗人头是被污染源藏起来的,这一颗也是,被其他污染物藏在这里的”

这里四处杂乱,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和草丛有相似之处,是藏东西的好去处。

就像狗得了骨头,会刨个坑藏起来。只不过污染物藏的,是其他头颅。

他们无法找到自己的头颅,因此从被污染开始,他们就不是被“斩首”,而是“反哺”,头颅都变成了污染粒子反哺污染源。

已经融化的头颅,不会再回来。

但即便并非自己的头颅,也让他们想要拥有,因此警惕的藏起来,不想被其他污染物找到。

祈行夜皱眉“白日找到的那颗头,是昨晚造成的污染,那时候污染源刚刚丢了自己的头,并且开始污染其他人,形成新的污染物。”

商南明点头“那时污染物太少,还无法形成“反哺”,所以最开始导致的污染物,是被污染源在物理层面上杀死,砍掉了头颅。”

他看向祈行夜手中“你手里的,也是最最开始几个污染物之一的头颅。”

祈行夜忽然意识到“既然这些污染物的头都在这里,那污染物也不远了吧”

“不仅是污染源在这栋大楼里,可能所有的污染物,都在”

话音落下,黑暗中,有人头的形状,缓缓显现。

它漂浮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鲜血从脖颈滴落,浑浊空洞的眼球,从黑暗的角落中死死看向祈行夜。

祈行夜心脏一突,似有所感的转头,刚好与那人头视线相对。

那人头瞬间像是展露在太阳下的冰凌般融化,消失在祈行夜眼前。

但是下一秒,另外一边的角落里,却有另外一颗人头,逐渐浮现。

它就被摆在艳红的佛龛上,眉眼平静低垂,像是慈眉善目的佛头,垂眼看向房间里发生的所有生死劫难。

女人歇斯底里的怒吼像是地狱的鼓点,阻隔视线的黑暗中,黑色深浅凹凸,分不清何处是空气,哪里又是出现又消失的人头。

一双双眼睛,无声在黑暗中睁开,冷冷看向祈行夜。

祈行夜皱眉,本能察觉危险,自身的温度急剧下降。

他能感觉得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像数不清的人头,和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站在原地,一时间连任何动作都做不了,像被猛兽盯住的猎物。

“商南明。”

祈行夜平静“你去找污染源。走的时候,记得关门。”

商南明皱眉。

祈行夜却笑了。

他将怀中人头猛地抛向商南明,笑起来时一双丹凤眼似有流光闪过“有朋自远方来,当然要好好和它们聊一聊。”1

“比如,他们是怎么死的。”

“死的痛不痛。”

祈行夜唇角咧开笑容,歪了歪头“如果我的朋友们死的时候不够疼,我不介意再帮他们补上这一遭,让他们感受一下什么才叫疼。”

商南明定定看了祈行夜一眼,迅速转身。

就在他想要走向房门的时候,黑暗中忽然有人头出现,从被人忽略的角落里猛冲向他的背后发起攻击。

但下一秒,长刀出鞘,“锵”的一声,人头被一分为二,重重摔落在地。

祈行夜维持着出刀的姿势,缓缓抬头,笑了“你们不是来看望我的吗,朋友们那就专一一点,不要见一个爱一个。”

“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商南明侧眸看去,祈行夜过于明亮的眼眸,仿佛足以点亮这片黑暗。

他头也不回的冲向房门,每一次动作都招致腥风血雨的攻击。

但祈行夜的反击紧跟其后,强有力的将所有攻击扫落。不能视物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动作准确而快速,让商南明足以冲向房门外污染源就藏在这栋楼的某处,控制着这些污染物向他们发起攻击。

两人难以共同离开。

但当一人做好了被留下的准备,问题迎刃而解。

“商大官人,别忘了来接宝钏我在这挖人头等你。”

祈行夜嬉笑着扬声深情。

可能是因为太黑。

商南明绊了下脚步。

祈行夜转过身,看向房间中沉浮显现的人头时,唇边的笑意回落,原本被笑容遮住的那份锋利,再无避讳的出鞘,显露在污染物无声而逐渐沉重的包围中。

“现在,就是我们之间的朋友坦白局了。”

他歪了歪头,笑眯眯问“所以,谁先说自己的死法快,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长刀紧握,祈行夜屈指一弹,清脆嗡鸣。

“我们的事情,就留在这里好了。不必再带出去。”

祈行夜转身,与置物架上的人头遥遥对视。

他笑眯眯问“你觉得的呢”

“那位死都死了还闹事的大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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