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祈行夜最初便判断,流浪汉被泼溅的地方,并不是污染发生之地。

李行的话证明了他的结论。

虽然在没有准确地址的情况下,依旧“请”李行说出了一同聚会那些朋友们的身份和电话,但当被紧急调派进cd5250案件的罗溟,真正开始着手深入调查时,却惊愕的发现,这些人的运营商服务记录,全部被删除得一干二净

罗溟本想要根据信号塔回传发射信息进行三角定位,根据几人在昨天前天的重合点,确定狂欢度假别墅的所在地,现在却对着一片空白的屏幕犯了难。

“怎么可能呢”

实习生不可置信的神情被屏幕的白光照亮,他愣愣呢喃“怎么会有调查局都获取不到的数据我们不是最高权限吗”

罗溟冷漠侧首看了实习生一眼,实习生顿时缩了缩头,不敢言语。

身边搭档笑得温和,拍了拍罗溟的肩膀“和小朋友犯什么倔人家前年才刚毕业,有不懂不是很正常你帮人家解释解释不久好了”

“你当年做实习生的时候,不也被枫副官怼得头都抬不起来”

罗溟冷哼了一声“我被枫副官骂,但我拼命了,每次出任务之前都尽可能详细的做好了所有准备工作,宁可不睡觉也不落下一页资料。我已经做到了那个阶段我的能力极限,我问心无愧。”

“但现在的”

他冷冷瞥了实习生一眼“战况瞬息万变,不能立刻判断出本质,就等于是去送死。”

当着其他四位调查官的面被队长训斥,实习生难堪得脸都红了,深深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罗溟搭档好脾气的从中周旋。

见是无用功,最后无奈“祈行夜要进调查局的时候,你不是也觉得他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异想天开吗我怎么觉得他现在做得比你还好”

罗溟沉默了一瞬。

实习生感激向罗溟搭档道谢,硬挤出一个笑容“没关系,队长指出我的不足是职责,我确实没”

“这是一起d级影响案,按照惯例,会优先发放给教导实习生的小组,因其危险系数低,正适合教导新人,不会有伤亡出现。”

罗溟冷声解释“但这一次,是由商长官亲自下令,枫副官实时督办,紧急调派了九名调查官,连训练中的实习生都要求出任务。需要这么多人,已经证明其在商长官的判断中,足够危险,甚至与b级案件的影响范围相当。”

“污染系数只是一起案件诸多判断因素中的一个。”

罗溟直视屏幕,没有回头“比数据更无法预料,更危险的,永远是人。”

“我不喜欢解释,实习生。”

他声音很冷“不要以为你和祈行夜是一样的情况,他用实力说服了我,得到我的信任。你呢”

“等你出去独当一面,你身后是你的人民。你每一个做错的决定,看不见的本质,都会害死你理应保护的人。你以为自己有多骄傲调查学院毕业就很了不起。但你书上学的,有多少能和实际一模一样”

罗溟抬眼,直直看向实习生“我会给你本季度的实习报告打一个d,你的实习期会被延长,直到你向我证明你的实力足够成为保护者为止。”

实习生脸颊发烧,头埋进胸膛里快哭了。

搭档叹息,拍了拍实习生的肩膀“去其他人那里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吧,等罗这个不通人情的小机器忘了这件事再回来。”

罗溟皱眉“你对他们这么宽容,他们自己应该挑大梁时怎么办污染物又不会对他们宽容,你会害死他们”

搭档一个眼刀飞过来,罗溟识趣的转过头,继续埋首于自

己的工作,与运营商联系,厉声询问信息去向,吓得对方的负责人差点软在电话后面,凌晨也赶紧叫起来工程师查看情况。

搭档将实习生送到别的调查官那里帮忙,远离罗溟的视野范围,耐心安慰他,直到他情绪稳定下来。

“别觉得罗溟是个坏人。”

搭档笑得温和,像爱护弟妹的兄长“他只是希望,能尽可能的提升所有人活下去的概率。如果让你什么都不清楚就转为正式,那才是害了你又害了你的队友。”

实习生点点头,满眼感激“我会努力的。”

搭档回来时,和罗溟对接的运营商人员已经哭的心都有了。见搭档回来,罗溟三言两语交待清楚时限紧急性,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找到了吗”

搭档“估计枫副官也要打电话来问进度了。污染源是重中之重,上司们都盯得紧。”

他摇了摇头,紧皱眉眼时,眉间竖纹明显,不怒自威。

罗溟做了十年调查官,是调查局资格较老的一批,从商南明成为调查局特殊长官开始就始终追随身后,跟着商南明的脚步开疆扩土。

他见过足够多的案件,无数次与死亡面对面狭路相逢,他能活下来,只因为一个谨慎。

在案件开始,就将案件按照最糟糕的情况进行预测和准备,甚至包括身边人的背叛和中伤。

罗溟清楚,实习生有一点说的没错,按照调查局权限,不应该有拿不到的信息。

即便是最高级别的保密文件,也可以通过长官权限进行申请。和调查官们沉重危险的职责相对应的,是他们无可指摘的超高权限。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

有人,删除了这些人的数据,甚至连运营商的备份文件都无法被复原。

和调查局相当的力量。

罗溟紧皱眉头,与搭档对视,各自心中疑惑而警惕。

会是谁干的

得到罗溟汇报的商南明沉默半晌,才道“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

他看向明荔枝。

明荔枝“”

“你想让荔枝问问他那些朋友”

祈行夜扫过一眼,便大致明白了商南明的想法。

数据是死的,但人是活的。

就算删掉了所有计算机里的信息,可只要对方是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的,便总会有和圈子里其他人交集的时候,从那些人口中,就可以大致确定度假别墅的位置。

明荔枝犯了难,挠头“其实我和那些人没什么交集他们每天就知道玩,喝酒换女朋友玩车玩表,都不工作。我觉得他们很没意思,他们觉得我无聊,所以。”

他耸了耸肩“除了一些亲近的小伙伴,或是实在推不掉的,我很少和他们一起玩,更不知道他们平常都去哪玩。”

祈行夜打了个响指,笑得轻松“没事叫声爸爸,我来帮你。”

“爸爸”明荔枝喊得毫不犹豫,声音清脆。

祈行夜笑眯眯应声“诶”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

两人没什么特别反应,商南明倒是挑了眉,看向明荔枝的眸光逐渐幽深。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略过笑意。

竟有几分看乐子的意味。

祈行夜很快将自己的计划向明荔枝说明,从他那里得到了几个小伙伴的电话和身份,让他将圈子里大概的情况和自己说了下,比如谁和谁玩得好,谁经常组局。

像一棵树有无数枝叶,但都最初由一株根系生发。

人际之间也是如此。

在一个圈子里,总有最关键的那个“根”,其他人通过“根”紧密连接,形成小团队,没有

“根”,一个团队甚至会迅速解散。

而找到了“根”,就能顺腾摸瓜,找到所有叶。

“知道一个说法吗”

祈行夜边按下电话号码边道“理论上,只要你认识六个人,你就认识全世界。按照这个说法,我应该认识全世界八十亿人的。”

他咂了咂嘴,忽然感兴趣“听起来很有意思诶可以一试。”

商南明“不用了,你的通讯录,放不下。”

祈行夜“呜呜”

而电话也已经被接通。

凌晨,正是大多数人熟睡的时候。能从寒冷冬日里的温暖被窝里摸出来接电话,就是出门去北极,都是过了命的交情。

“明哥”

对面嘟囔着睡意“这么晚干什么缺钱还是缺人,要我帮忙吗卡上暂时就一千万,够吗”

开局被暴击的祈行夜“”

可恶,想做富二代了

他咳了一声恢复状态,微笑“我是荔枝的朋友,祈行夜,他和我提起你时吹嘘你什么都知道,就没有你办不到的事情,我不服气,所以和他打了赌要试试。”

明荔枝“啊”我没有啊

他满眼茫然,看着祈行夜一通操作激起电话对面小伙伴的胜负欲,一骨碌从被窝里坐起来气势汹汹应战。

“开玩笑我明哥的话那还能有假”

小伙伴热血上头“我可是世界第一,福尔摩斯在世,江湖上人送外号人形自走计算机,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东西”

“你问但凡我有一句答不上来的,卡都给你”

小伙伴吹完之后,被窝外的冷风一吹,清醒了。

但牛皮都吹出去了,现在再改口后悔,岂不是打自己的脸再心里发虚,也只能硬着头皮强撑。

而祈行夜嘶一千万的吗玩这么大

他忽然真的很想问一个超高级难题,直接赢下对方的卡那可是一千万啊嘤嘤嘤,足够他这辈子窝在自家小院了。

但只畅想了一秒,他就遗憾拽回发散的思维,说起正事。

“你们圈子里玩得最开的是谁谁经常组局到京郊玩”

小伙伴猛松一口气,垮下肩膀。

万幸零花钱保住了。

“我当然知道连人家屁股上几颗痣内裤什么颜色我都知道,我说你听着”

祈行夜我为什么要知道别人的内裤颜色滚呐

但小伙伴为了证明自己,依旧倔强的将那人的信息从头报到脚,大到那人的身份背景家庭住址银行卡密码,小到幼儿园和泥巴生吃蟋蟀光屁股哭着喊妈只要他知道的,全都说了个遍。

“怎么样服气了吧”

小伙伴得意洋洋。

被迫听了一堆富贵公子哥幼年开裆裤囧事的祈行夜“服气,服气。”

有你做朋友,是那倒霉公子哥的福气。

拿到那人的联系方式,事情就好办多了。

既然是玩咖,那对京郊有哪些好去处自然如数家珍,李行会去的地方,对方多半也去过。只要描述李行口中那处度假别墅的模样,对方怎么也能些线索。

足够让这条线继续下去。

挂断电话,祈行夜转身冲商南明道“得是什么人才能连别人的内裤颜色都知道好变态哦”

商南明默默看向祈行夜,眼神似乎意有所指。

祈行夜视若无睹,感慨“他竟然连朋友的银行卡号都告诉我了,我可真是个好人,要不然一定把钱都取走。”

明荔枝“老板,你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就是想要取走吧

祈行夜振振有词“我是那为了五斗米折腰的人吗太不尊重我了,我可是有底线的”

明荔枝欣慰点头。

祈行夜“得十斗最起码八斗,不对,七斗也行。”

明荔枝“”

而挂断电话后,小伙伴长舒一口气瘫回被窝,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想了想还是很感动,于是给明荔枝发消息明哥,你这个哥们儿真仗义,值得深交为了保全你我的面子,竟然只问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保住我的面子就是保了明哥的脸,这哥们儿是个高手啊改天一起出来吃个饭,我请客,这哥们儿我交定了

看到消息的明荔枝心情复杂,一言难尽。

有没有一种可能,压根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赌局什么面子,祈行夜本来目的就是这人的身份信息

怎么被骗得底裤都不剩了还感激人家,觉得祈行夜是个好人呢

明荔枝想不通。

但他忽然有点嫌弃自己的小伙伴好蠢,被老板卖了还得给老板歌功颂德吧

他有点怀疑人生难道其实是他的认知出现了偏差像这样蠢兮兮的才是大多数

在明荔枝思考哲学的时候,祈行夜已经给那位常年组局的公子哥打了电话,开口便称兄道弟极为上道的打招呼,一副多年好哥们儿的架势。

搞得喝到眼前重影的公子哥重重一愣“你是”

祈行夜面不改色“我啊,上次喝酒你还说要和我拜把子桃园结义,忘了吗这么差劲”

公子哥大着舌头“开,开玩笑我记忆可好了,十元一次一千块一次方程都会,我还能忘了你怎么滴兄弟,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鱼儿上钩。

祈行夜笑眯眯问起京郊的度假别墅,还着重强调了是李行带猎犬去玩的那个。

公子哥脑子里全是酒,死活想不起来,但他绝不会说自己忘了这么没面子的话,转手给祈行夜报了一长串电话号,有其他圈子里的玩咖,有李行的朋友,也有负责给这些人组局的公司。

“下次,下次喝酒一定喊你到时候咱们哥俩儿把桃园拜把子补上,你等着哥,哥现在就让人去种桃花”

公子哥输脑子也绝不丢脸

祈行夜“等着你”

放下电话一转身,就看到明荔枝目瞪口呆的脸。

祈行夜挑眉“怎么,被哥的魅力迷倒了放心小荔枝,我不会有了新欢忘旧爱的三人行怎么样”

商南明听得皱眉,不赞同的目光。

祈行夜“桃园三结义”

商南明眉头微松。

明荔枝没注意商南明的情绪波动,倒是被祈行夜惊得下巴摔地上了。

短短几分钟,结交两个拜把子兄弟,还被对方热泪盈眶的直喊好人呐真是个大好人他忽然很庆幸,自家老板没什么征服世界的野心。

十几个电话打出去,一环扣一环。

祈行夜面不改色,现场编得天花乱坠,煞有介事,让本来被吵醒疑惑且愤怒的富二代或公司老板,到最后称兄道弟连喊好哥哥下次一起吃饭。

而度假别墅的位置,也被精准锁定。

是一家专门轰趴服务的公司,将别墅租给了李行的一个小弟。本来租了两天今天要退的,但别墅那边却始终没动静,打电话也关机。

公司想着可能这些二世祖玩嗨了忘了时间,也不敢催,担心惹怒他们。反正这些人不差钱,大不了多要点的事,被他们记上可就不划算了。

祈行夜也不和公司废话,只道李行等人涉及杀人案调查,如果对方不别墅设计图和密码等,就算对方妨碍司

法。

威逼利诱,连蒙带骗。

所有信息到手。

拿到传回的信息并立刻组织人手前往的罗溟,没忍住多问了商南明一句“长官,您是怎么解决的运营商那边一点办法也没有。”

商南明默默瞥了眼旁边哈哈哈笑得灿烂露一口大白牙的祈行夜,沉默一瞬,才道“人类社会学交际科学上限人形研究系统。”

罗溟“啊”

罗溟带队前往别墅寻找污染源的同时,祈行夜一行人也已经找到了另外几名受害人的地址。

越靠近小巷深处,焦糊腥臭的味道就越是明显,恶臭甚至弥漫在空气中,辣得眼睛反射性流泪。

祈行夜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神情凝重,每踏出一步都如有千斤重。

在绕过施工中的警示牌之后,满地流淌的粘液延伸到祈行夜脚边。

他低头,看到了无力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只有半个手掌还在。

向上,只剩皑皑白骨。

在月光下,亮得刺痛了祈行夜。

路面上留下长长的血迹和碎肉,粘液逐渐增多,皮肉最后全都化作了油脂,年轻女子挣扎着想要出去求助。

最终,却还是倒在了围栏旁边,再也动不了了。

她一双漂亮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残留泪痕,眼里对生的倔强渴望随光芒黯淡,最后涣散成浑浊的玻璃珠。

半张脸浸泡在油脂粘液中,骸骨森森,牙颌骨可怖。

半张脸依旧美丽动人,哭花了眼妆,殷红口脂如血。年轻,充满未来的无限可能性。

曾经。

祈行夜心脏都在颤抖。

他缓缓抬头,沿着女子的尸骸向里望去。

修缮了一半的灰色砖石墙上,有一团人形血色,粘液顺着墙壁汩汩流淌,在墙角汇聚成一滩血水碎骨。

一个人死亡前最后的挣扎,被留在了这面墙上,依旧可辨认其惊恐欲逃。

不高,且瘦。

旁边还扔着沉重如龟壳的书包。

另一边,老人的半张脸浸泡在血水中,只剩嘴巴以上的部位残留皮肉,一只眼珠尚且完好,另外一个,已经化成青灰色粘液,缓缓从眼眶中流淌出来,和血水融为一滩。

仅剩的脸上,依旧残留着惊恐和愤怒。

而老人的皮肉骸骨,已经完全化作了油脂粘液,泛着白色泡沫,辨认不出哪里是哪里。

祈行夜垂首站在尸骸旁边,手掌慢慢紧握成拳,用力到发白。

和李行交待的情况,全部对应上了。

老人,小孩,女子。

或许是放学后想要抄近道回家,或许是回来看看老房子修缮得如何,也或许是下班后漫无目的的闲逛散心。

对他们来说,这本应该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却成为了不可预测的生命中最后一天。

无法再见家人一面,没说完的话,没来得及的道歉和爱。

甚至连尸体都无法交还家人。

祈行夜闭了闭眼,喉咙酸涩。

“我要怎么告诉那孩子的父母,他们的孩子化成了水,只留下一个影子”

商南明走过来,手掌搭在祈行夜肩上将自己的温度分享,静静陪他站立,默然无言,只有风从他们眼前吹刮而过,血水泛起涟漪。

“李行和李氏,不会再出现。”

他垂眸“祈行夜,尝试信任你的搭档。死亡对他们而言,都将是恩赐。”

祈行夜刚转头,想要扬起一个笑容道谢,商南明就放下手。

污染计数器已经出了结果。

d级。如预料,都已经变成

了污染物。

商南明“拘束污染物,打扫现场。罗溟在郊外污染源现场等着我们。”

笑容卡在一半的祈行夜“”

商南明向他扬了扬下颔“工作。”

他看了眼手表“化验科已经在来的路上,我们所剩时间不多。”

“有想说的,写进报告,交给我。”

商南明神情漠然,看得祈行夜暗暗磨牙“脑子里只剩工作的机器人”

“你就不能多点感情吗”

祈行夜不满嚷嚷“人家电视剧里可不是这么演的你得问哦肉丝我就答哦窄克,我们得相拥而吻,喜极而泣,然后这时候bg咔的开始唱哦镜头咵的拉起来。懂不懂这叫浪漫”

商南明“哦。”

他拿过拘束箱,转身迈开长腿走向满地血水,一秒犹豫都没有。

祈行夜“啊啊啊你要是这辈子能有女朋友,我喊你爸爸”

“呵。”

“”可恶

在商南明看不到的角度,祈行夜唇角僵硬,本应该灿烂的笑容也像是硬挤出来的贴画,黯淡了下去。

他明白商南明的意思调查官要接触的污染物太多,过于贴近受害者情绪,最后,只会导致自身情绪失控,乃至崩溃。

祈行夜很快就自己的情绪收敛起来。

猝不及防猛地看到生命死前挣扎的难过,也被很好的压制,切换成训练有素的专业态度,不再提及自己刚刚在工作现场带入的情感。

在商南明再次看过来之前,祈行夜已经重新扬起笑容,笑得眯起一双丹凤眼,掩去眸中情绪。

明荔枝不小心瞥见了祈行夜的神情变化,蹙眉担忧,忍不住上前。

祈行夜摆了摆手我没事。

“化验科刚刚发来消息,这次很奇怪,不同于以往的污染案。液态化污染粒子并未完全与污染物融为一体,只是附着在骸骨里,像伴生关系。”

商南明注视祈行夜。他看见了,但没有说破,只道“现场的所有液体,都不能遗漏,需要带回给化验科进行研究。”

祈行夜左右看了圈,拿起旁边谁家堆放杂物里的不锈钢水瓢,转身撸起袖子走向污染物“这个应该可以分你一个吗”

商南明平静点头。

明荔枝脸上五颜六色,最后没忍住捂着嘴巴鼻子反身冲了出去。

“呕”

他满脸都是被臭得熏出来的生理性眼泪,哗啦啦止都止不住“太丑了啊呜呜呜,好臭啊,怎么会这么臭”

祈行夜专心工作,头也没抬,背后长眼“为死亡的同类感到悲伤并不丢人,荔枝,你这个理由比眼睛里进沙子还蹩脚。你哭我又不会笑话你。”

明荔枝憋足了气,嚎啕大哭“啊啊啊怎么李行他妈当年就没难产呢呜呜呜”

施工隔离板外,明荔枝哭得稀里哗啦。

祈行夜耸耸肩,替他在商南明面前找理由“孩子眼睛进沙子了。”

商南明“下次走心点。”

骗其他人那么用心,到他这里,理由都懒得想

但在装到老人残余的骸骨时,带着特制手套的祈行夜,刚将老人仅剩的半个头颅从血水中捧起来,与那双浑浊涣散的眼球对视时,忽然愣了下,意识到什么。

“这个姿势”

他转身看对面墙壁留下的人形,声音飘忽“老爷子死之前,李行手里的液体泼过来时,他是本能想要保护那孩子。”

以保护的姿势死去,就连死亡后的眼睛,都紧紧盯着那孩子的方向。

似乎在担忧,不知那孩子是否已经平安。

只是,没护住。

液态化污染粒子的腐蚀效果太霸道。

尸骨无存。

祈行夜怔怔回过头,重新看向手中骸骨,皮肉翻卷狰狞的脸,好像也不再可怖。

“商南明,之前你说过,调查官是保护者,人民是被保护者。”

他抬眸,喃喃“你错了”

“他们中的良善者,总会是某人的保护者。他们都是英雄。”

商南明皱眉,从祈行夜手里接过那颗残破头颅,郑重而缓慢的放进拘束箱正中间。

“他的选择,应该得到肯定。调查局会将应有的赞誉赠予他。”

现场很快被清理一空,所有污染粒子也都被设备清除,空气也变得干净轻盈起来。

只是临走时,祈行夜在印着人形影子的那面墙前驻足,神情复杂。

“怪事,污染物比人更有人性,人比污染物更像禽兽。”

专员和闻讯赶来的化验科就等在小巷外,将沉重拘束箱从祈行夜手里接过。

听祈行夜说起污染物情况时,本来兴奋的化验人员也慢慢失去笑容,变得沉重而严肃。

化验科小组长表情郑重“祈侦探,我向你保证,我会让对污染物的研究变成日后彻底消除污染的基石,总有一天,在这一切实验研究的基础上,污染终将消失。”

“我不是外勤人员,不会在现场救人,但我会让污染物,一个个铺就成通往最终之日的路。”

他是研究人员,但他首先,是人。

所有污染物被转交给化验科之后,这些本就很少会出现在现场的研究人员们,也在搜集好所有样本之后,心满意足的准备回总部。

化验人员激动摇晃祈行夜“祈老板你等我有结果一定第一个告诉你这是我们共同的孩子”

祈行夜“嘶嚎等下次回总部,我请你吃食堂。”

即便上了车,化验人员也依旧疯狂冲车外的祈行夜挥手。

回礼到手酸的祈行夜忽然觉得自己是个么得感情的摆手机器。

终于目送走了化验科,祈行夜苦大仇深“谁能想到参与个污染案,多个孩子”

明荔枝“噗”

祈行夜这边顺利,但负责追查商业街随机投毒的调查官那里,却焦头烂额。

安可受伤下线,胡未辛代替了他的工作,重新返回cd5250案件并带队追查。

搭档受伤激怒了这位资历厚重的调查官,追查时大开大合,直接将李行所路过的所有商店全部在凌晨紧急联系,收购全店商品,不放过任何可能性。

老板们很开心,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这些并不是全部,晚上下班那会功夫,不少人买东西来着。”

商店老板犹豫“少说卖了上百个人吧。”

胡未辛气压极低,要求老板付款记录和店内监控,被震住的老板连原因都不敢问,连忙双手奉上。

“但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在卖东西,晚上这条街很繁华的,卖吃食的小摊贩很多。”

另一个小老板担心“这些流动摊贩可不好找啊。”

就算一些常年在这里摆摊的小推车,商店老板们或许会认识并有他们的联系方式,但这里总是有新人来旧人走,无论是摊主还是顾客,都很难全部找到。

人来人往的繁华,忽然成了调查官此刻最头疼的拦路虎。

影响范围可能是一人,也可能是上千人。

连李行自己也说不准液体被注射进那一颗苹果,哪一瓶饮料,哪一锅汤里。

如果这些污染商品被不知情买走,食用接触

调查官快速对已经回收的商品进行检测,

污染计数器警示声响起,他们将被污染商品全部挑出来扔进拘束箱里,神情冷肃欲怒,死死抿唇压制清晰。

另有调查官带着专员,在追查付款记录和监控中的顾客们,力求在他们受到伤害前拦截。

但范围太广太杂,而且深夜,很难快速推进。他们每推动一步,都感到压力巨大。

“谁能想到,只是下班放学后正常买菜回家,就要因为李行这种举动,遭受污染之灾,随手买的可乐都是毒药。”

调查官揉着眉心,叹息“只希望现在还来得及,那些人还没有碰到污染商品。”

胡未辛沉默半晌,怒极反笑,向商南明申请由他们组运送污染杂物。

“李行呢”

胡未辛漫不经心问身边调查官“谁在负责看着他”

身边人担忧“我知道你担心安可,但你不能做违反规定的事啊。李行虽然罄竹难书,但你也不能弄死他,调查局是有组织有规定的。”

胡未辛虚假微笑“谁说我要杀他”

“比死亡更难熬的事,我们不是每天都在经历吗”

负责看管李行的调查官也知道安可被撞伤的事,胡未辛找来时,他干脆头一仰眼一闭。

睡了。

胡未辛走近时,就听见对方虚假且故意的巨大呼噜声。

他轻轻笑了起来,拎起已经被祈行夜揍得鼻青脸肿的李行,不管李行如何惊恐求饶,转身就走。

“呼噜声太假了。”

转身时,胡未辛笑着低声道“多学一门外语吧。”

装睡的调查官学怎么打呼噜吗

胡未辛走远,调查官疑惑睁眼,不信邪的又试了几次,问来找他的专员“我呼噜声假吗”

专员“反正我要是听见谁这么打呼噜,我会觉得他要被痰憋死了。”

调查官草

专员担忧看向胡未辛背影“不会出事吧”

“老胡自有分寸,他都多老的资历了,这还不知道吗”

调查官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他生气也是正常的。以前他和搭档一把屎一尿的带安可,好不容易安可转正了,约好了晚上要吃大餐一起庆祝,饭店都定好了。结果”

污染案件中,胡未辛被污染物抓住,当时的搭档为了保护他,死在了污染物手里,变成了一把碎石子。

连尸骨都没能带回来。

本来的庆祝宴,变成了葬礼。

只能立一个衣冠冢的空盒。

胡未辛站在调查局总部大厅的功勋墙前,久久仰望代表搭档的那枚勋章,眼眶赤红,如受伤野兽。

却连眼泪都哭不出来。

当时安可刚刚转正,本应该和同期组成搭档,但他推掉了所有选择,站在商南明办公桌前,坚定的表示自己只会成为胡未辛的搭档。

商南明没有表态。

安可就倔强的一直站在商南明办公室外,两天两夜,食水未进。

直到昏厥。

等他再醒来,是在胡未辛的宿舍里。

从不抽烟的胡未辛,一根接一根的抽烟,满室烟雾缭绕中,他眼珠赤红充血,嘶哑问安可到底要干什么。

安可说,他是胡未辛带大的徒弟,但也会成为胡未辛的后盾,绝不会让污染物伤害他。

他拽着胡未辛的衣角,仰头倔强说,除非你能找到更强的同事保证你的安全,不然我不会放弃,哪怕要我退役。

胡未辛沉默许久,打晕了安可,强制让这头倔驴入睡。

安可再醒来时,就是枫映堂斜倚在窗边,笑眯眯通知他,商长官同意了。

以胡未辛为安可做担保,承担本应该是两

人重责的代价。

任何安可的过错,都会归结在胡未辛身上。

安可惊愕。

枫映堂笑言,是胡未辛主动去找了商长官,请求商长官让安可成为他的新搭档。

我与我搭档,共事十余年,托付生死。如今他替我死亡,再也不会有比他更有默契的同僚能代替他,做我的搭档。

当时胡未辛满脸憔悴,瘦得颧骨高耸,却只有一双眼睛明亮我的搭档,只剩几样遗物。他的功勋,光辉,以及安可。他死了,我不会再让这孩子死去。别人做安可的搭档,我不放心。

枫映堂摩挲下颔,笑眯眯说,商长官不会拒绝意志坚定且具有可行性的方案。

别给老胡丢脸。

临走时,枫映堂留给安可的话,从此成为了安可贯穿始终的信念。

这对搭档的事,很多调查官都有所耳闻,哪怕是机动1队之外的其他十支机动队。

但他们都贴心的选择不言语,不去揭开痛到不可回忆的伤疤。

任谁稍稍想象自己的搭档替自己而死,都会痛得无法呼吸,物伤其类。

只有李行的胆子最大。

竟然敢去招惹胡未辛的现任搭档还是奔着撞死去的。

调查官叹气“死过一个搭档的人,再有人敢伤害他的现任搭档”

恐怕安可受伤时,胡未辛记忆中的惨烈景象就再次被激发,与安可重叠,令胡未辛红了眼。新仇旧恨,全算在李行身上了。

他懒洋洋摊手“老胡不弄死李行,都算是他理智了。要是我递交辞职信主动认罚都要弄死李行。”

专员心有戚戚“看安可天天傻乐,没想到他还有那样一面怪不得他出任务这么积极,就是想给胡调争脸面吧。”

不过李行

专员犹豫了一下,放弃了。

算了,自求多福吧。

李行以为自己要被抓走到角落里杀掉,吓得鼻涕眼泪一齐喷出来,哭着哀求胡未辛放过自己。

佛像前都没有现在这么诚恳,耶稣都要震惊他忏悔的力度。

但胡未辛无动于衷。

即便李行在巨大惊恐下踉跄摔倒,他也毫不留情的拽着李行拖在地面上,任由对方被碎石路沿磕磕绊绊,撞得一身青紫。

他在调查局黑色的运输车前停下,将李行甩进车里又关紧车门。

李行紧紧闭眼,以为自己这次肯定死定了,但半晌都没有传来动静。

他试探性慢慢睁开眼,车里一片漆黑,安静得只有他一人。

透过车窗,可以看到胡未辛离开的背影。

李行认为对方肯定是知道自己是谁,害怕了,所以放过他。

他松了口气,重新得意洋洋起来。

空气里溢散开恶臭。

李行皱眉扇着空气,不满嘟囔“一群野蛮人,这么不讲卫生,都多久没有洗车了臭死了,呕”

可慢慢的,他察觉到了不对。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

他身边,也好像坐着另外一人。

身后,有冰冷腥臭的气流吹来,好像谁紧紧贴在座椅后面,就在他耳边响起呼吸声。

李行浑身僵硬,哆哆嗦嗦想要转头去看,手掌本能撑在旁边座椅上。

却摸到了一手黏腻湿冷,还有细长细腻的棍状物,冷得他发抖。

他慢慢低头,在看清自己手掌下的东西时,瞬间眼眸大睁。

那是一截大腿骨,惨白阴凉。

他僵硬着脖子抬头,顺着大腿骨向上看去。

一具被包裹在黑布中的尸骸,就坐在他身边,与他肩挨肩

,近得甚至能让他感受到传来的冷气。

不仅是尸骸。

李行慢慢看清,正对着自己的前方,就摆着一颗残破头骨,牙颌骨上坠挂血丝,似乎有蠕虫从牙齿里扭动着钻出来,招摇在半空。

而那对黑黝黝的眼窝,始终冰冷的看着他,无声无息的隐没于黑暗。

他身后,同样是另外一具骸骨。

只不过从座椅上倾倒过来,正好依靠在他座椅靠背上,再近一点就要搭到他肩膀上。

李行只觉自己浑身温度迅速下降,如坠冰窟,他想要逃跑却浑身僵硬,牙齿在碰撞颤抖,却连一声都发不出。

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根本就身处一个巨大的抛尸场,围绕自己的都是尸骸。

曾经觉得有趣的死亡和血腥,在此刻忽然如冰冷海水将李行淹没,独处的黑暗中变成了刻骨恐惧。

沉重车辆忽然颠簸了一下。

晃动中,头颅骨碌碌摔下来,正好砸进李行怀里,惊得他本能往外扔,却碰到了身边尸骸,包裹在黑布中的尸骸摇晃着转过头,像复活了一般,转头看向李行。

李行惊恐瞪大眼睛,鼻孔翕张,冷意从尾椎向上攀爬。

忽然间,一颗头从身后重重砸向李行的肩膀。

后排座椅的尸骸在晃动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与他脸贴脸的亲昵。

李行再也无法忍受。

精神最后一根线,崩断了。

“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响彻夜空。

交接的专员笔下一顿,纳闷抬头看向胡未辛身后的运输车“刚刚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胡未辛轻笑沉稳“老鼠吧。”

“运输车会等天亮再押送回总部,不会有人来偷这些杂物的。”

他轻描淡写带着专员离开“随机投毒搜查还需要人手,你去那边帮忙,这边由我接手。”

昏暗路灯下,只剩胡未辛一人。

他转身,看向不断传出惨叫的运输车。

微微笑了起来。

胡未辛转身,制服外套衣角翻飞在身后。

他平静抽出一支香烟,侧首垂眸,遍布疤痕的修长手指间夹着烟,点亮一点火光。

烟雾吸进肺里是痛的。

满手鲜血,看着搭档在自己怀里了无声息的痛。

铃声响起。

“胡未辛。”

商南明声线淡漠“这一次,我看不到。”

“下不为例。”

胡未辛勾唇,岁月沉淀后如醇酒的俊容上露出笑意。

“谢谢,长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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