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只在晋江文学城 幽暗森林
直到小路上学生们都已经走开,纪牧然还站在原地,愣愣低头看着自己掌心。
被攥得皱巴巴的餐巾纸上,写着一串数字和地址。
他看着餐巾纸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老师不经意走过瞥见,招手问“纪牧然,马上就要上早课了,你怎么还站在那”
她想起之前撞见纪牧然被混混欺负的场景,忙担忧走过来“是不是学校那些坏学生又欺负你了你”
“老师我家里有急事需要请假,今天我就不上课了,对不起”
不等老师走近,纪牧然忽然回神,发了疯般转头就跑。
十六七岁的高大男生,速度远不是老师比得上的,呼唤也是徒劳,只能眼睁睁看着纪牧然从视野中消失。
不知去向。
纪妈妈接到学校的询问电话时,一头雾水“家里有事没事啊。”
“纪牧然请假”
她愕然猛地起身。
拨打纪牧然的电话,却无法接通。
焦急的纪妈妈转而去联系纪光,却也石沉大海。
她看着亮起又暗下去,但始终无人接听的手机,心脏惶惶急出了眼泪。
手机被随手放进金属盒子里。
“记录,负责人纪光,包裹运送开始。”
所有参与任务的调查官,都自觉将随身的电子设备摘下,扔进金属盒子,只留下调查局配发的终端和设备。
任何电子设备芯片自动发射的信号,都有可能被捕捉到,成为定位他们沿途路线、泄露机密信息的威胁。
确认再三,没有遗漏后,厚重金属盒子被封上,阻隔信号传递。
专员做好记录,将盒子放在一旁,向纪光等人敬了个礼。
“纪队长,各位调查官,一路平安。”
纪光笑着点点头“出发。”
很多调查官讨厌押送任务。
不同于污染战场上的瞬间爆发力,押送常常要消耗大量的时间精力,一刻不能懈怠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比真刀真枪打一架要累多了。
驾驶位上的调查官深呼吸一口气,启动车辆。
“这次任务结束后,我要大睡六个小时好好休息。”
纪光通知全车队启程,然后笑着说好。
押送路线均由运输部参与制定,六支车队分别驶向不同方向,中途还有三次交汇点,随机三支车队会分别在三个交汇点,趁机交换车队中的随机车辆。
繁多排列组合的可能性,完全打破可能被预测的途径。
想要在此期间对包裹下手,难如登天。
祈行夜将计划看了一遍又一遍,手边已经叠出一筐白纸鹤,但还是看不出计划中的漏洞在哪里。
“商长官参与最终敲定的计划,易守难攻,确保99的安全性少的那1主要是为了谦虚。”
运输部的人递来一罐饮料,在祈行夜对面坐下“祈哥你要是想从这里面看出缺陷,我劝你还是多想想今晚吃什么吧。”
祈行夜皱眉“如果敌人想要对运输的包裹出手,这条路线上,哪里是最好下手的薄弱点”
运输部属员眨眨眼“薄弱点下辈子。”
祈行夜“”
被气压极低的祈行夜盯着,属员气弱的咳了一声。
虽然他自己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不情不愿,但还是点开终端上的绝密路线图,一段一段讲给祈行夜听。
每一处路线和山体选定的原因,周围有可能的埋伏,应对措施
“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方案了。”
属员自信道“所有可能出现的为题,全都已经预想并填补漏洞了,还能再好到哪里去除非现在明院长发明了哆啦a梦任意门。”
祈行夜却依旧皱眉,沉思着弯折手里的白纸,纸鹤的雏形轮廓在他修长漂亮的指间迅速成形,几十秒便成为一直完整的纸鹤,随手掷到一旁。
明荔枝迅速将散落满桌的纸鹤收拢起来,担忧看向他老板。
他知道自家老板有想事情会折纸鹤的习惯,但那一半都是在面临不好解决的难题时。怎么这次看起来这么顺利,老板还是在担心
祈行夜沉吟着问运输部的人“如果你现在想劫持这批包裹,你会怎么”
“啊我不想啊。”
属员眨眨眼,满脸无辜。
祈行夜“”
他狰狞“你想说不然不让你吃午饭”谁不知道他和食堂大师傅们关系好
运输部属员“qaq”
“但就算我想,也做不到啊。这比登天还难。”
他掰着手指头给祈行夜数到最后,总结道“总而言之,如果敌人真的想从调查官手里抢走包裹,除非他调一个超高武器装备电子战加强连过来。”
“但这可是在国境内,还是京城,你扎个包包头都要三步捏一下检查的地方如果真有国外势力能在这地界儿搞事情,那离大战也不远了。”
属员自信满满。
祈行夜掩唇,眉头不展。
如果他是敌人常规方式无法突破,那一定会让事情出现变化,打破原本完美的计划。
脱离原本计划的路线之后,一旦进入临时应变,缺乏思考和布局的时间,就容易出现漏洞。
突然间,祈行夜眼瞳紧缩,猛然起身大跨步向外走。
运输部属员愕然“祈哥祈哥你要去哪”
“去找纪光。”
祈行夜扬声严肃“如果敌人想要这批包裹,押送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一定会在这段路上动手。”
最关键的是这批包裹里,有一个a09。
实验体是远洋控股二十年的科技浓缩,敌人怎么会放过
而这件包裹
最重要且危险的包裹,一定是由纪光这个队长亲自押送
商南明得到消息时,祈行夜已经一脚油门冲出了总部,速度直奔三百迈。
郝仁愕然“他终于疯了吗”
运输部属员眉头紧皱,担忧道“不知道为什么,祈哥特别担心这次的任务,一定要亲自去迎纪队长他们才放心。”
“可问题是,押送任务一旦开始,就是个密不透风的黑箱,与外界的联络全部斩断,避免任何来自外界的窥探,防止总部内有人泄密的可能祈哥根本不知道六条线路里真正的是哪条,也不知道哪辆车是纪队长的。”
“他要怎么才能找到人”
长官办公室内,众人面面相觑,焦心不已。
商南明垂眸,平静在文件上签好最后一个名字,合上文件递给秘书,还有时间又嘱咐了两句,这才从容起身。
“去做好你们各自的工作。”
他平静道“祈行夜那边,我来负责和支援。”
纪光的通讯无法接通。
意料之内的。
却让祈行夜从未如此痛恨保密制度。
第二批包裹的六条线路中,两条是走不同的高速公路,一条是乡道,一条绕城而行,还有两条是穿镇县而过。
祈行夜没有时间一条一条排查过去,他只能凭借着战斗直觉找过去,选定了从镇县穿过去的其中一条。
好不容易联系上祈行夜的运输部“”
“你怎么选的我们都不知道答案。”
祈行夜“考试没蒙过题吗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哪个条件干扰项多就排除。”
运输部“”
道路在悄无声息发生着变化。
白金色晨光下,平整宽阔的路面无声上下涌动,像是游走的长蛇,反光与阴影完美的遮蔽了路面的异常。
车队疾速驶过。
调查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精神一些。
纪光侧首无奈“困了”
调查官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是实在控制不住。
在任务之前,他已经几天没有好好睡过觉了,再加上昨夜通宵未睡,始终高强度戒备。就算熬鹰也不是这个熬法。
意志告诉他要撑住,可身体已经压制不住困意了。
“忍一忍,等这次任务结束就好了。”
纪光也没有办法,只能让大家望梅止渴“撑过这一波,回去就给你们放假大睡一整天。”
调查官困倦得连眨眼都缓慢,他正准备笑着说好,但就在抬眼再看向车前的一刹那,瞳孔紧缩。
“队长”
道路前方,赫然是黑暗。
像一堵黑色的墙,严密挡住了去路。
车队最前方开路的机动摩托躲闪不及,直直撞上了那片黑色,瞬间火光飞起数米高,摩托车炸开成一团火焰。
“轰”
大地都在颤抖。
炸飞的残骸划过一道抛物线,“啪”的一声,仅剩的半张脸砸在纪光车前的挡风玻璃上,蜘蛛裂纹迅速蔓延,模糊了开车视野。
驾驶位上的调查官惊呼,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掀起车前轮,重达十几吨的运输车立刻被掀偏了车身,在吱嘎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无法抑制的向路边缓缓侧翻过去。
血肉之躯,如何能抗衡十几吨之重
调查官拼命猛打方向盘尽全力想要回正车身,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路边基石离自己越来越近,运输车在慢慢坠向地面。
车队无线频道里传来惊呼。
“纪队长你们前车是怎么回事,怎么侧翻了”
“不行啊队长,不能翻翻了就成靶子了。”
纪光看了眼车前方如黑洞般的黑色涡旋。
已经有三辆机动摩托撞上黑暗爆炸,仅剩的一辆也侧翻在地,足有几百斤重的摩托压在驾驶员身上,大腿呈不正常弯曲角度,地面鲜血蔓延,显然已经被机车压断了腿骨,受伤严重。
放任不管,逃不过血流而死的结局。
纪光咬了咬牙,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做出了决定。
“车队交给你们了一定要开出去,回总部”
说着,不等旁边调查官反应,纪光已经推开车门,从已经逐渐偏离升高的车侧迅速纵身跃下。
连犹豫都没有。
调查官瞳孔紧缩,下意识伸手“队长你去哪”
纪光架着肩扛式榴弹炮,不等队员们反应,就已经飞快跑去,绕过车身堪堪站稳身形,炮筒却早已稳稳对准了车身。
沉重的车厢闷响着倾倒向纪光,阴影将他笼罩。
驾驶位上的调查官看着车窗外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纪光,慌了神拼命嘶吼。
“队长,跑,跑啊你会被砸死的”
纪光却只是深吸一口气,手中枪炮纹丝不动的沉稳,强制冷静下来的思维飞速运转,无数参数公式从脑海中飞速划过,靠着二十年的经验与智慧,迅速确定了车身最佳撞击点。
他沉了沉眼睛,面对压顶而下的车厢依旧冷静,默不作声的数着秒数,等待最佳的时机。
五,四就是现在。
纪光眉眼一凛,果断扣动扳机。
榴弹炮瞬间从空中划过一道残影,飞速冲向车身。
只听“砰”的一声重击,车身颤了颤。
本应该会继续倒向地面甚至压死纪光的车厢,竟然斜侧着僵在半空一瞬。
随即在炮弹强有力的冲击下,缓缓向另一侧倒回去。
有了第一次借力,剩下的就可以交给惯性。
纪光选择的位置极佳,既可以让炮弹可以借力给车厢,又不会对车厢造成严重损伤。
以小博大,竟然真的将快要侧翻下去的运输车“推”了回去,避免翻倒在地的结局。
感受到车身的摇晃时,调查官反应过来纪光的用意,这才终于敢长舒一口气,惊觉自己已经浑身热汗。
但纪光收回了榴弹炮却并没有立刻返回车上,而是将武器往身后一背,就立刻往受伤的摩托驾驶员处跑去,急刹跪倒在那人身边,双手托住压下来的摩托车咬牙发力,将机车掀翻起来查看那人伤势。
就算带着头盔,做了全套防护,但摩托车的最大作用本就是要发挥灵活机动性,是车队中的快速反应角色,这样的定位下,注定不会给驾驶员上太沉的重量保护去牺牲速度。
两股力量对冲之下,驾驶员坠地时头颅和后背重重摔在地面,又被压下来的摩托车重击,两面夹击,一口血喷出来,人已经昏迷不醒。
纪光大致检查了驾驶员的伤势,立刻做出决断。
他用尽浑身力气,咬牙将昏死过去的驾驶员从机车下拖出来,架着他往车队方向挪去。
昏迷中的人完全卸力,所有重量都压在旁人身上,远比寻常有意识时更重,也更难搬动。
纪光走不快。
车里的人看在眼里,急得想要跳下来帮纪光一把。却被喝止。
“不许下来”
纪光低喝“危险”
谁知道这会不会是调虎离山之计,让调查官全部远离运输车,好趁机发难。
纪光还想说什么,却发现面对着自己的车内调查官,突然都齐齐睁大了眼睛,愕然惊恐的在向自己身后看去。
同一时刻,随身的污染计数器响起尖锐示警声。
纪光的心脏,沉了下去。
自己身后有东西。
但他并没有扔下怀里的驾驶员逃命,而是更加拼命的拖着驾驶员向车子方向走去。
车内的队员已经焦急的打开车门迎上来,伸手向纪光两人“队长,快,快上来”
纪光将怀中昏迷不醒的驾驶员托举上去,被上面的队员接手拽进车内。
他正想要跟着上去,却忽觉身后一股厉风瓜货,吹来腐臭血腥气。
冷意顺着脊背上窜。
银白车身的反光中,纪光看到,在自己身后一张残缺不全的脸,无声无息的注视着他。
赫然是爆炸成碎片后,头骨砸在车窗上的那个驾驶员。
死人怎么能走动
不会的。
那是污染物。
驾驶员的尸骸,已经被污染,堕化成了污染物。
不仅仅是这一具。
纪光还看到,另外两个本应该在爆炸中尸骨无存的驾驶员,竟然摇摇晃晃的踩踏过火光走来,残缺到连轮廓都没有的身躯像几片碎纸残片,飘荡在空气中。
尸骸在靠拢车队,周围的山林中也响起窸窸窣窣声音,草木摇晃,大树拔地而起。
黑暗组成的旋涡在扩散,迅速向道路之外的山林蔓延过去,像横劈下来的刀,将要斩断两边所有相连的道路,彻底将车队堵死在这里。
纪光心弦微颤。
他明白了,这是绞杀围攻,逼停车队制造意外,使车队陷入混乱中难以反应。而只要车队停下,就再也无法开出去了。
只会困死在此,成为活靶子。
这不是意外,是敌袭。
“队长,快上来”
“走”
纪光猛地大喝,用力到脖颈青筋迸起,重重一掌拍在车身上,将车门一把摔了回去“立刻开车油门踩死,不管看到什么也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他眼睛中像有火焰在燃烧,明亮逼人“我命令你们,冲出去绝对不能困死在这种地方”
调查官愕然“队长,那你怎么办你快上来”
他焦急看向车外周围“快上来,污染物已经在靠近了”
纪光的回应,却是折身远离了运输车,毫不犹豫半跪在地架起榴弹炮,向污染物冲来的方向发射,火光中生生将本冲过来想要截停运输车的污染物制止在原地,再不能寸进。
狂暴火力压制。
以一人之力,硬生生阻挡下污染物的攻势,为同行者扫开一片坦途。
“不用管我,我自己会看着办”
纪光的怒吼声斩钉截铁,不允许抗命“冲出去”
调查官喉咙发酸,一股热气直冲眼圈。
他有很多话想劝,最终却还是咬牙发动运输车,一脚油门踩到底依令冲了出去
“你疯了吗队长还在外面,他还没上车啊”
队员不可置信的抓住他“你没看见外面全都是污染物吗你把队长留在那,他会死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调查官赤红着眼,咆哮“但这是队长为我们换来的生机,我们不能就这么浪费,任务,我们有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敌人不是人类。
而是污染。
两侧的山林都好像活了过来,大树从土壤中拔出根系,藤蔓沿着大地迅速蔓延。
那些原本不会妨碍人类脚步的存在,却忽然间有了属于它们自己的想法。树人们围攻而来,俯身用粗壮树枝横扫向道路,想要将车队拦截于此。
失去了摩托机动人员的车队,变得格外笨重,难以应对四面八方的围攻。这也是污染最先对付机动人员的原因。
但是,纪光承担了失去的功能,硬生生为车队杀出一条血路。
他挡在最前方,让车队得以在自己身后通行。
那一刻,他仿佛是巨树,为所有后辈撑起将要倾倒的天空。
长且重的运输车终于冲出污染物的围追堵截,方向盘打满冲出道路围栏,从路边田野上避开黑暗旋涡的阻拦,冲向逐渐晴朗的天空。
所有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纪队长快上来,已经可以了。”
后面的护卫车喜极,减慢速度,故意甩到纪光身边,武装守卫已经打开车门伸手向外,想要在经过纪光时将他拉上车。
纪光也丢掉已经空了的榴弹炮减轻重量,转身跑向护卫车,迅速让自己的速度与车辆持平,达成短暂相对静止,伸手握向车内人的手臂。
两只手交握。
那一瞬间,守卫已经笑了起来,眼睛里有惊吓后的泪光。
纪光也在对视时,不由跟着一起在笑。
却突然间
无数黑色根系猛地冲破柏油路,从地底冲向车辆。
纪光一惊,不等看清身边情形已经迅速反应,反手抽走守卫的枪回身射击。
“砰砰”几声响,张牙舞爪如触手的藤蔓僵硬在半空。
不动了。
但这一打岔,本来已经追上的速度又慢了下来,人与车之间拉开了距离。
守卫急出一身汗,努力想要拽住纪光将他拉上来“队长”
纪光却眼尖的看到,就在护卫车底盘下的地面,仍旧有藤蔓破土而出,想要从底盘下面贯穿车身。
那些藤蔓越来越多,像是交织的毛线,想要将车队留在这里。
纪光一咬牙,心一狠“你们走,不用管我,不要回头往前冲”
守卫大惊“队长”
“我会照顾好我自己。”
纪光只来得及嘱咐“武器给我”
说罢,他就停下了奔跑的脚步,反身朝向冲向车队的藤蔓,沉着冷静开枪,一发子弹带走一只污染物。
藤蔓在他的枪口下骤然炸开,失去生命僵立原地,随即轰然溃散成无数灰烬,纷纷扬扬落下。
车上人大恸,转身看向车后窗还想要想办法去带走纪光。
但同车的专员叹息一声,拒绝了后退回去的建议,而是动作飞快的打开设备箱,猛地一推车门,在行驶中将整箱武器倾倒出去,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纪队长”
专员扬声大吼“活着来找我们”
纪光勾了勾唇角,眼也不眨的再次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污染物在他身前破裂溃散。
仿佛纷扬的柳絮。
“我会的还有人,在等着我回家。”
这也是他能咬牙挺过二十年,无数次死里逃生的原因。
他的妻儿,就是他不灭的信仰,是他的太阳,为他指引生的方向。
纪光的声音很轻,散落狂暴的飓风中。
他一路击退藤蔓,一路捡起武器装备在身上,成功负责殿后,将所有污染物都阻拦在车队后面。
看着车队在视野中渐行渐远,成功逃脱,纪光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终于能松口气。
一身笔挺黑色制服的调查官队长站在道路中央,身边是无数尸骸与未熄灭的火焰,满地残骸的末日景象中,一轮红日从他身后山峰间缓缓升起,镀了他满身金光。
像是神殿里供奉的,高高在上华贵的神佛。
却远比泥塑金身的佛更有人的温度。
渡人于危难。
纪光呆立半秒,紧绷着的那根弦才松了松,疲惫陡然涌上来。
他缓缓眨了下眼睛,抬手拭去粘在眼睫上的血珠,拎着枪准备迈开脚步追上去。
他留下来,是为了让车队得以顺利离开,不被污染物的藤蔓和尸骸阻拦伤害。
现在目的已经达到,污染现场也就不宜久留。
可就在纪光迈开腿的那一瞬间
“爸爸”
少年人清澈的声线带着颤音,从身后传来。
纪光僵了一僵。
就算他很少回家,更难以陪伴自己的儿子长大,但妻子发来的那些视频,他都反反复复看了数不清的次数,早已经将儿子的声音刻进骨髓。
而就在这一刻,他从未如此绝望于儿子的声音。
为什么他的孩子的声音,会出现在污染现场
纪光脊背僵硬如石块,甚至有逃避的冲动,不敢回身亲眼去确认。
但他还是慢慢转身,屏息看向自己身后。
最后一缕侥幸被打破。
还穿着校服的男生站在路边碎裂的基石土块上,正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那张与妻子几分相似的俊秀稚嫩面容,不是纪牧然又是谁
纪光张了张嘴,茫然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在哪。
是幻觉吗是污染导致的幻觉吧。他其实是已经被污染了吧。
不然,他为什么会看到自己的儿子站在自己的面前,就在污染物的残骸中
“爸爸”
纪牧然眼中却绽开惊喜“你就是我父亲纪光,是吗”
二十年来,在疲惫和死亡之间,纪光无数次的幻想过,自己与儿子重逢时会是怎样的场面。
或许是在家中,灯光明亮温馨,带着生日皇冠的小纪牧然,满屋的欢笑声。
也或许是在调查学院,新考入学院的纪牧然意气风发,岁月正浓烈。
但不论如何,纪光都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在污染的战场上,与纪牧然重逢。
让他一颗心脏,都沉了下去。
“牧然”
纪光张开嘴巴,却慌得连自己在说什么也听不清“你是幻觉吗,你是污染物给我看的幻觉吗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他不想去弄清究竟是真是假,只是挥手驱赶“走,快走这里不能停留”
会死,会被污染,堕化成没有神智的污染物,变成狰狞的怪物。
二十年间,纪光看过太多怪物,却只会让他更加恐惧于他人的污染。
妻儿亲朋堕化为污染物,是他一生最深的噩梦,无数次从梦中哭吼着惊醒坐起,泪流满面的恐惧。
可现在
噩梦,成真了。
“爸爸”
纪牧然茫然的看着纪光,激动的笑容在他唇边浅淡。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千里迢迢来找父亲,好不容易找到了,父亲却如此恐惧厌恶于他,要将他赶走。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爸爸,我是纪牧然,你儿子啊。”
纪牧然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去触碰。
纪光却仓惶后退。
年轻的男生满眼都是受伤。
他难过而不解的皱紧了眉,下一秒,却忽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看向纪光。
“爸爸。”
纪牧然缓缓抬手,指向纪光身边,怔愣问“那是什么”
什么
纪光下意识低头,然后瞳孔紧缩。
就在他脚边,竟然散落着几具破烂不成人形的尸体。
那些尸体青白僵硬,浑身散发着冷气,似乎是刚从冷冻柜里出来。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青紫淤痕与缝合线,像被反复扯开又缝合的玩偶,破破烂烂不剩一块好肉。
纪光却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他们要押送的包裹吗
这些尸体,都是在远洋控股集团实验室里缴获的实验体,只不过都是死亡后制成的实验体标本,是污染的生物培养基。
它们本应该被完好打包在拘束箱里冷冻,等待被运往调查局总部再解开。
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并且
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眼皮下面眼珠乱转的鼓动,身躯微微颤抖起来像是将要苏醒。
纪光下意识上前一步,挡在了尸体和儿子之间。
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的纪牧然僵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纪光想要安慰,却见儿子抬头,悲痛不可置信的问他“爸爸,你都做了什么”
儿子的眼神太真切哀恸,几乎刺伤纪光。
仿佛他不是保护生命的调查官,而是罄竹难书的杀人犯。
纪光愣住,随即意识到什么侧首。
余光瞥过他自己的手中,他僵硬在当场。
他手里,拎着一把染血的手术刀,整身制服都已经被鲜血浸透,就连他的指缝间都沾染着血浆碎肉,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那股黏腻感。
而在他身边,分明是死不瞑目的累累尸骸。
惨白僵硬的尸体睁大着眼睛死死盯着他,无神的空洞眼珠仿佛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为什么要杀了我,我难道不是生命吗我活着啊你看看我,你摸摸我,我有呼吸,有温度,我还是活着的啊
不要杀我,不要把我关在小房子里,不要把我开膛破肚我不想做实验品
来自累累尸骸的无声呐喊,几乎要将纪光勒到窒息,浓烈的情绪扑面而来,迫使他感同身受。
仿佛视角调转。
他不是调查官,而是实验室里等待被送上手术台的实验体。
暗无天日的和折磨,没有尽头的实验。
薄薄手术刀切割开皮肤,探手进腹腔触碰脏器的感觉,如此鲜明而怪异。
甚至有一瞬间,纪光神智浑噩,分不清究竟自己是躺在手术台上血流而死的尸体,还是站在这里的“纪光”。
“爸是你杀了他们吗”
是纪牧然悲怆的质问声唤回了纪光的神智。
纪光低头,看到自己满手鲜血,站在满地死不瞑目的尸骸间,践踏死亡。
“你同事不是说,你是救人的英雄,是所有人的骄傲吗”
纪牧然面色苍白,世界被打碎般摇摇欲坠“为什么你骗了我和妈妈吗”
没有任何一名父亲,愿意在孩子面前露出狰狞肮脏的一面。就算是真正罪孽累累的杀人犯,也想要给孩子留下善良光辉的印象。
更何况纪光根本就没有杀过人。
他忍不住向前一步“我没有牧然,我没有做过”
“这些,这些。”
纪光本能想要解释。
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不能说。
事关衔尾蛇,影响重大,除了商长官和林局长之外,不能向任何人提起衔尾蛇详情。哪怕是他的家人。
“这些是什么”
纪牧然却追问,咄咄逼人“你杀死的生命,想要向我炫耀吗爸爸,我从来不知道,我竟然是杀人犯的孩子”
不是你不是。
纪光的灵魂在咆哮。可身体在死死克制。
痛苦挣扎的神色覆盖他的眼睛,他却死死盯着纪牧然,不敢稍微错开眼睛。
“牧然你听我说,这里不安全,你必须立刻离开。”
纪光不想让儿子误解甚至厌恶自己,可局势危急,他只能大跨步走过去,伸手想要去拉纪牧然的手。
“这里到处都是怪物,不管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你不能留在这里。”
纪牧然想要挣脱,却被纪光死死握住。
调查官常年拿枪受伤的手掌满是老茧,粗糙得硌得人发疼,力气却极大,不是纪牧然一个高中生能够挣开的。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现在没有时间一一向你解释,我只希望你能相信我,信我不是会杀人的坏人。好孩子,你必须赶紧离开这里,跑,跑得越快越远越好”
纪光用尽全身力气,将纪牧然推出藤蔓纠缠的道路“快走去找祈行夜告诉他任务出问题了,你需要帮助,他会帮你”
“爸爸你是我爸爸吗”
疑惑的呼唤声忽然响起,由远及近。
像穿透了玻璃和水波,抵达耳边。
纪光瞬间睁眼,惊醒。
他愣了愣,转身看去。
站在道路中央的纪光看到,就在火焰熊熊燃烧的路边,穿着校服的男孩站在杂草丛中,正疑惑又激动的看着他。
“爸爸,我是纪牧然你儿子啊。”
纪牧然激动提高了音量。
可纪光站在阳光下,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纪牧然那他刚刚看到的经历过的,是什么
纪光连忙低头,他手里没有刀也没有血,脚边更没有死亡的实验体。
只有驾驶员被污染了的残骸,车身撞击的碎片,摩托车在火焰中噼里啪啦燃烧。
记忆中本应该已经离开的护卫车,侧翻在不远处,满地油污和鲜血,沾满了血的手臂无力从破碎的车窗里坠出来,落在地面上。
相熟的守卫,印象中想要拉住他的守卫,现在却半边身躯被削开,头颅咕噜噜滚落在火焰中燃烧,一双眼死不瞑目。
像大型的车祸灾难,现场弥漫着机油和死亡的味道。
而他的儿子,就站在路边看着他。
纪光只觉得那股寒意,一路冷到心头。
他像做了个清醒的梦中梦。梦里任务失败,队员死亡,可他的儿子还满眼孺慕。
可另一重梦里,儿子对他失望厌恶,但任务却被成功修正,队员们存活。
究竟哪里是真的,哪里是幻觉
是污染吗他是人还是污染,儿子怎么会在这
纪光分不清。
他真的分不清了。
路边的少年还在激动的喊着父亲,他的一颗心,却如坠冰窟。
“你”
纪光张了张嘴,有很多想问。
可正对着他的纪牧然却忽然睁大了眼睛,愕然看向他身后。
随即,纪牧然迈开长腿,拼尽全力奔向他而来。
那张开双臂的姿势,是保护的肢体语言。
纪光知道,他应该杀死幻觉,不给污染物可乘之机的。
可是,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见过儿子,也可能因为他对儿子太过思念。他竟然觉得,眼前扑向他,试图将他保护在身下的少年,就是真真正正的纪牧然。
不是幻觉。
而是血肉之躯。
他犹豫着,松开了指向少年的枪口,骤然放松的心弦。
算了。
如果是被纪牧然的幻觉杀死,他认了。
他做不到对儿子开枪,哪怕那只是个幻觉。
纪光疲惫的勾起唇角,张开双臂想要接住扑来的少年。
他在向纪牧然微笑。
纪牧然却肌肉紧绷的警惕,一把将他抱住压在身下,用弓起的脊背牢牢将纪光护住,替他去承受伤害。
疼痛的闷哼声从耳边传来。
同时传递来的,还有透出校服的温度。
纪光忽然意识到,他抱住的这具身躯,不像是幻觉,更像是真实的血肉之躯。
他诧异惊惧抬头,就看到纪牧然在冲他咧嘴微笑。
“爸爸。”
血液一滴一滴顺着少年人衣角淌下来“我找到你了。”
纪光目眦欲裂“纪牧然”
他反手抱住自己的孩子,触手却是纪牧然后背的一片濡湿鲜血。
纪牧然努力想要笑起来,安慰父亲不要担心。可他一张嘴,血液却先顺着嘴角流淌下来。
染红了纪光制服前的勋章。
他闭了眼睛,一头栽向自己的父亲。
纪光将儿子抱了个满怀,看清了儿子后背上的,赫然是藤蔓贯穿而过的伤口,血洞狰狞。
他只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忽然脚软得站不稳,踉跄几步。
却被从地底伸出的藤蔓抓住小腿,猛地拽向地面。
树人在从山林间迈开脚步赶来,张牙舞爪的藤蔓编织成牢笼。
天旋地转的视野中,纪光最后看见的,是余光瞥见的小小身影。
瘦弱单薄的小少年只穿一件白色实验衣,从未晒过阳光的皮肤纸一样惨白,露出的小腿细瘦。
小少年赤脚站在流淌的血与火中,冰冷漠然的居高临下,注视着他。
周遭的死亡无法动摇小少年半分。
纪光却认出来那是,实验体。
本应该在运输车里,押送的任务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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