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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起燕琢城(十一)


“让你笑!让你笑!”花儿又扑上去打他,这下白栖岭可不让着她了,单手压制她,另一手从腰间扯下那条云纹腰带动作麻利缚住了她。花儿更加委屈,动腿踢他,腿又被他按住。白栖岭出言恫吓她:“再闹把你扔下去喂狼!”

  花儿一听,还要把她喂狼,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指责白栖岭:说他害人不浅,哪怕她贱命一条,也不该被他糟蹋。他这样早晚要遭天谴。诸如此类。

  白栖岭被她哭的脑子嗡嗡作响,又要找东西堵她嘴。花儿见状忙住了嘴,人缩成一团,[chou][chou]嗒嗒。

  白栖岭见她发泄完了,便要她将今[ri]看到的一切都仔细说了。期间他问她:那人要追砍你,你确定周围没有任何人?

  花儿笃定摇头:“没有。”但当她仔细思量之时,又觉得或许在哪个刹那看到过某个黑影一闪而过。而她没有看清,是以没有多想。

  “那茅屋里究竟有什么?那哪里是闹鬼?那是杀人!”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花儿头回正经坐马车,适才没顾得上看,这会儿得空仔细打量了一番。旁人磨破鞋底沾泥冻脚地赶路,这白二爷可倒好,马车上吃喝火盆应有尽有,当真一点苦不吃。思及此,又张[kou]把他骂个狗血淋头,最终三十文涨到五十文,她才作罢。

  与白栖岭分开之时他叮嘱她:“无论打更还是白[ri]做工,都睁大你的狗眼。”

  “你才…”

  白栖岭不待她骂完,关上窗,命车夫走了。这一[ri]的折腾,他多少心里有了谱。至少清楚眼下搅和进来的至少有四拨人。

  “那东西定不会神不知鬼不觉就运走了。”獬鹰对白栖岭道:“那花儿等人救了那人,按理说今[ri]她被追砍,他如若真在附近不应见死不救。”

  白栖岭把玩着手里的扇子,只说:“盯紧那只耗子。有仇必报有恩必报,这是他们的规矩。那人早晚会来找他们。”

  那头花儿回到家,把五十文钱给阿婆,要阿婆明[ri]给那些讨债的人,但只字未提差点丢命的事。她累坏了,也被吓坏了,晚上打更的时候人像被[chou]走了魂儿。飞奴问她白[ri]究竟去哪了?她道:出城给白二爷跑个腿。

  飞奴也不多问,只是叮嘱花儿:“那白二爷是十足的恶人。今[ri]我在码头上听说白二爷这回回来是为了找什么东西,说那东西原本是从[chao]州运往京城,在燕琢附近被人劫了。也有人说那东西是白大爷劫的,所以白二爷弄死了白大爷。”

  “白家的事很复杂。那些风言风语未必是真的,我们定要管住嘴,不要惹火上身。”照夜道。趁花儿不注意把飞奴扯到一边,轻声问他:“你近来常去黑市?”

  “没去过。”飞奴道。

  “你不要哄骗我,咱们打小一起长大,你若出事,我心里不好受。那孙老爷不是好人,无论他许你什么,你都不要轻信。”

  此事说来很巧。照夜白[ri]在衙门当差,去孙府附近办差之时看到飞奴从孙府出来。那孙府的管家扯住他衣袖,在下头比了比。燕琢人做生意有规制,明面的生意明面议价,见不得光的生意衣袖里定价。照夜原本不想多管闲事,但飞奴又去喂那白家的野猫,这让他直觉这其中定有诈。

  飞奴罕见正[se]道:“照夜哥,我等都是乱世中的杂[cao],费尽心机不过为了保命而已。依我看,人之所以有好坏,要看对自己是否有益。于我有益,就是天大的好人。于我无益,就是天大的坏人。”

  照夜见劝不通他,就使出撒手锏:“我要花儿跟你说。”

  “花儿自己都为白二爷卖命,她说不着我。”

  二人不欢而散,闷闷追上队伍。这一天又下起雪来,阿虺最先察觉,抹了把脸上的湿意,抬起头:“下雪了。”

  “燕琢城的冬天太长了。”照夜道:“太难熬了。”

  花儿心不在焉道:“是啊…”

  好不容易挨将道下职,快到家时阿虺和飞奴借故有事走了,她一个人垂头丧气向回走。有一颗石子滚到她脚下,她顺脚踢开。又来一颗,她再踢开,嚷了一句:“别闹了!”

  三更以后小贼横行,又因着宵禁令,柳条巷巷人不会在晚上出来。花儿反应过来抬头去找,终于看到前头黑影里立着一个人。

  她吓一跳,捂着心[kou]向后跳一步,刚要喊救命,就听那人道:“花儿!别喊!”  花儿捂住嘴,仔细去辩来人究竟是何人。无论声音和身形她都不认得。那人站在那里的姿态又属实不像坏人,她试探向前走一步,[yu]看清来人。

  那人的脸全被黑布裹着,露出的眼睛黑森森的。虚弱倚靠在墙壁上,对花儿招手,讲话的时候肺部有重重的螺音:“花儿,你来,别怕。”

  花儿踯躅片刻,终于还是再次缓慢走过去,把手中握着的那把短刀亮给他看,出言恫吓他:“看到了吗?跟我耍心机就杀了你!”

  男人的表情看不清,但眼睛却有隐隐笑意,紧接着咳了一声,用手在脸上比划,从眼角到耳后:“是我。”

  花儿思索片刻,而后睁大了眼:“你没死?”

  男人摇头苦笑:“我命大。”

  “那你为何不远远逃走?回来做什么?嫌命长啊?”她上前几步,刀还握在手里,探头探脑去看他的脸。男人索[xing]将面巾解下,脸上裹得像粽子,连耳根都红肿起来。

  “你命可真大。既然命大,往后就好好活罢!这世道死而复生的人不多见,你一定命格很好。司天台不是说这一年主昌运吗?我看你才是昌运。”花儿喋喋不休起来,一边讲话一边朝他凑近,手中的刀又比了比,眼神很厉害:“别动啊!”

  他胸中的螺音属实是很重,与孙婆的一样,想必是受了冻,肺部染了疾,又没有银子抓药,只能这样生生忍着。

  “你去那边的废屋里等着。”花儿说:“你命真好,我这几[ri]刚赚了些意外之财,给阿婆囤了好些药,先送你两副,你拿去保命。”她说完转身就跑,小声叮嘱他:“你等着!”

  跟白栖岭你来我往两三次,虎[kou]里拔牙、刀尖上[tian]血骗来的那点银两买的药,慷慨赠予一个生人。她只觉得这人可怜,看面相又不像坏人,只是不晓得他为何会落得如此田地。但她自然不会问那许多,人各自有天命,他被她救下,或许就是他的天命!

  她小跑着进家门翻找[cao]药,想起那人也没法煎药,索[xing]把阿婆剩下的汤药找个药坛子倒了进去,又顺手抄起郎中的药方跑了。阿婆见她这样慌张,咳了声问她:“这样急做什么?”

  “救人!”

  小心翼翼抱着药坛子向破屋跑,巷子里的残雪被踩得发出涩响,月光拉长她匆忙奔走的影子,破旧的衣角湿了边,一点点向上氤氲而去。待她赶到,那人还在,她把药坛子放下,说道:“这是三天的药,你先喝。倘若你要走,带着这方子,是郎中为我阿婆开的,我想着能对你的症。倘若你不走,又没法买药煎药,三[ri]后还在这里见,我还送药给你。”

  “多谢你,花儿。”

  “你究竟如何知道我叫花儿的?”

  “我如果想知道,就一定会知道。”他讲完捂着胸[kou]咳了两声,半晌才捣过那[kou]气:“你不问我叫什么?从哪里来?去往哪里?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不问。你若是好人,我救你算积德;你若是坏人,我现在知晓了,那我是救还是不救?问那许多,无非是庸人自扰罢了。”花儿嘟起嘴来:“你只消知道,你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是老天爷觉得你命不该绝。若你从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定要改邪归正;若你从前就是好人,那继续做好人。”

  “做好人能吃饱饭吗?”

  “做好人能睡安稳。”

  花儿说完起身告辞:“我该走啦!要好好睡一晚,明儿还有一整[ri]的差。你要保重。”

  “你不问我姓甚名谁…”那人抬起眼看着她:“也不要任何好处?”

  “好处我就不要啦,我看你全身上下恐怕没有值钱的东西。你姓甚名谁呢?”

  “霍言山。”

  “真好,你还有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字。你看我们柳条巷的人名,都是阿猫阿狗花花[cao][cao],有父母想破了头脑起了个名字,官老爷那由着你说,最终落在那文书上的却是另一档子事了。”花儿叹[kou]气:“姓是有的,只是那名字太寒碜,久而久之就不想提及了。随人叫罢!”

  花儿也不知为何,竟与那霍言山聊起许多。虽都是无关紧要的唠叨,但讲完之后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轻快。到家以后她才想清楚,或许是因着那霍言山自此以后要顶着一张可怖的脸在人世讨生活,她已然可怜起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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