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三十六章 落月山庄(2)
天没亮,商挽琴起来练刀。
或者说——练芝麻糖。
“芝麻糖,看你了!”
刀光一闪!
芝麻糖“啾”一声,一头撞过去,结果险些和刀刃碰上。它惊慌飞开,还是被切掉了一片羽毛。
“啾……”
小鸟有点委屈。
商挽琴严厉地说:“不行,既然你立志要成为有本事的食鬼鸟,就不可以放松训练!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千里之鸟始于翼上!”还有她的PlanB,也始于[ji]鸟的每一天!
“啾……啾!”
单纯的芝麻糖羞愧低头,然后振作起来,重新飞起,示意再来。
刀光一闪!——羽毛飞舞。
刀光二闪!——羽毛再飞。
刀光三闪!——这次掉得少了点。
商挽琴收起刀,仔细打量小鸟,不确定地问:“你是不是快秃了?”
“啾啾……啾!?”
芝麻糖难以置信,一头撞向池塘边,使劲比划翅膀,观察倒影。
“哈哈哈开玩笑的……虽然你羽毛掉得多了点,但是远距离看不出来,还是银白的漂亮小鸟!”
“啾……”
芝麻糖已经看见了真相,沮丧地落下双翼。
不远处,江雪寒在窗边目睹了全过程。他忍不住推门而出,问:“商挽琴,你折磨你的芝麻糖干什么?不折腾人了,改折腾鸟了?”
“去你的,我看你才是该改改你说话难听的毛病。”
商挽琴扭头丢给他一对白眼,才说:“你懂什么,我在和芝麻糖练习合击!”
“合击……和芝麻糖?”江雪寒惊讶而迷惑,用手指了指芝麻糖,又比划一下,“可它才这么丁点大。”
“所以就说你不懂了。”
商挽琴撇嘴,又兴致勃勃地看向芝麻糖,鼓励道:“芝麻糖,让他看看我们的厉害——放心,我们就用最简单的那一招!”
“啾啾!”
芝麻糖也来劲了。单纯的雏鸟立即忘记了掉毛之痛,轻盈飞起,在半空盘旋两圈,作出俯冲的准备姿态。
商挽琴手提乌金刀,沉心静气,而后抬起手臂,将刀尖指向江雪寒的方向。
一刹那,她神情变了。
江雪寒分明看见,那总是笑嘻嘻的、天真骄纵的少女,眼神倏然沉静。像明珠被拭去尘埃、宝刀被[chou]出刀鞘,她抬起眼,眼里有闪电和风暴,无声席卷而来。
她跃起,向前。
那微微弯起的、黑[se]月光一般的乌金刀,也向前刺出。
在熹微的晨光里,她身姿轻盈无声,刀风则一往无前。
江雪寒本来是想笑的。那刀起得太早、隔得太远,像早早露了底牌的对手,只有气势好看,实则浑身弱点。
然而,下一刻——
他倏然后退一步!刹那间,他的手握住剑柄,克制不住近乎本能的戒惧!
因为就在这一瞬,他眼前的空间裂开了。
从透明的空气中,一抹银白的旋涡裂开;刀尖从中探出,刺向他眉心,如黑[se]的月光送上死亡的一瞥。
刺痛——这是眉心肌肤的感受。
在意识到这短暂的感受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身躯极力向后弯起,形成了一个滑稽的造型。
而那柄沉沉的刀光,已然消失无踪。
江雪寒慢慢直起身,只见不远处,她正收刀归鞘。她脸上重新有了笑容,是她惯常有的轻盈的、天真的、明媚的笑容;刚才那沉静却又暴烈的气势,遍寻无踪。
他几疑方才是做梦,亦或是什么法术留下的幻觉?
然而眉心刺痛仍在。他抬起手,摸到一丝浅浅湿意,再一看,果然是淡淡血痕。
“你……”
他想开[kou],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黑[se]月光仍在他记忆中震[dang],令他无法完全回神。
那少女却像不明白。她只用那天真的、甜蜜的神情,和孩子气的[kou]吻,炫耀道:“看,厉害吧?芝麻糖的本事,可是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江雪寒看向一边。那里是池塘,池塘里有鲤鱼不时跃起;院墙上开满迎[chun]花,金黄的细碎的倒影铺满水面。就在花和鱼之间,那银白[se]的小鸟正在飞翔,很骄傲地鸣叫。
但……
他不由自主地想:那暴烈却又自然的刀意,果然全是因为那只小鸟吗?
他再看向那姑娘,试图寻求一些答案,但他失望了。她那小小得意的笑容,明艳、美丽,又清澈得一眼见底。
江雪寒突然心中一悸。
他侧过头,不敢多看她,有点含糊地说:“不错……看来以前是我小看你了。你能有这样的本事,除开芝麻糖,想必你自己也下了不少功夫。”他凭本能说了这几句,其实头脑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商挽琴嫌他说话一股爹味,就抱起双臂:“没错,知道就好,所以以后别老教训我,话还那么难听。我最烦别人给我当爹好吧。” 男人,你的座右铭是“让我教教你”——呸!
本以为江雪寒肯定会不服气地争辩几句,这人看起来高冷,其实挺不耐烦还挺爱吵嘴的。但出乎商挽琴的意料,那青年只是应了一声,眼神飞快飘过来,又飞快飘走。
他快步走开了,几乎像逃。
“我去给门主煎药!”
那背影,怎么看怎么仓促。
商挽琴疑惑地挠挠头:她确实有心吓吓江雪寒,让他说话别再那么烦人,也是为了把自己的本事再过过明路。可看他这反应……难道太过了,把人孩子吓坏了?
这心理素质可不大行啊,真能给乔逢雪当好护卫吗?可恶,钱真好赚,这碗饭还不如给她吃呢。
正暗暗长吁短叹,就听见屋里传来动静。
商挽琴转身就走。
“——站住。”
她步伐一顿,转过去,一脸欣喜:“表兄你也起啦?好早呢,你还能睡会儿,江雪寒才开始煎药。”
乔逢雪站在门[kou]。屋檐遮蔽了晨光,让他如处黑暗。
他披着裘衣,内里襟[kou]有些乱,长发也只松松笼在脑后,像是匆忙走出。
“表妹,你过来,我们谈一谈。”还是夹杂着咳嗽的声音,但并不显得虚弱,反而令人不觉仔细去听。
商挽琴拒绝:“我还要去吃早饭,芝麻糖也等着……”
“我屋里有些点心,你可以边吃边谈。”他打断她的话。
“那……”
“如果你不想进来,那站在这里说,也是一样。”他神态平静,语气平静。越平静,越显得主意已定、不容更改。
商挽琴以前特别吃这套。也说不出为什么,就是看他温温和和却又清清冷冷,她就挺不想让他失望的。
不过现在,她也决定执行自己的主意。
她站在原地,笑眯眯道:“好哦,那就站在这里说吧。”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一顿,方才点头,再次开[kou]时言简意赅:“我不喜欢这样——你也不必和我装傻,问我‘是哪样’,我就直说了,我不喜欢你莫名其妙开始躲着我。表妹,若是我哪里做得让你不快,你可以告诉我。”
这话太直接,有点不像他的风格。乔逢雪说话向来是含蓄的,也很会给人留余地,是一种特别体贴的风格。——除了他生气的时候。
可怎么就生气了?他不是这么容易生气的人啊。商挽琴有点意外,顿了顿才说:“我也不算躲着你吧?要真是躲着你,我干嘛死缠烂打,非要跟着你到处跑呢。”
“我想也是。”他立即接话,神[se]缓和一些,“所以你在做什么?另外,别说自己‘死缠烂打’,我不爱听。”
先是“我不喜欢”,再是“我不爱听”,这是什么霸总发言,如果这是同人,你会被骂走形的哦!——商挽琴在心里念叨。
她清清嗓子,搬出已经想好的理由:“我只是觉得,就是……作为表兄妹,也许我不该和表兄走太近。”
“这是何意?”他眉尖蹙起,“我说过,你在我心中,和亲妹妹也没什么两样。”
“就算是亲兄妹,也该保持多一点距离。”商挽琴比了个手势示意,再指着自己的鼻尖,“表兄,你是不是总觉得我是个小孩子?你清醒一点,我已经十九了!”
“那又如何?”他渐渐出现一种迷惑的神[se],那迷惑货真价实,“你小我六岁,我不免将你当个孩子……你真的这样不喜欢?”
“不是这个问题,是……”你别怀疑我,别让千丝楼[ri]夜跟踪监视我了!我确实是个间谍,但实在身在曹营心在汉哪!——可惜这话不能说。
那就真是说不清了。语言是一种多么有限的事物,总是在你努力想要表达自己时,却产生无穷的误解。
商挽琴干脆走上前去。她要用行动说话。
她离开那片渐渐明亮起来的晨光,踏入屋檐的暗影,也来到他面前。
他一动不动。这很好,方便她伸出手臂,撑在他两侧。
抓住门框,抬起头。他也略低下头,面容很近,那双清寒明亮的眼睛近在咫尺,那眼中的淡淡惊讶也近在咫尺。
商挽琴盯着他的双眼,然后慢慢踮脚。靠得更近了。
“像这样的时候……你会有感觉吗?”她还是略带着一丝笑容,像是漫不经心,“表兄,你现在心跳会加快,呼吸会急促吗?”
他仍然一动不动。那双眼睛如此清澈明亮,却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片刻后,他问:“你想说什么?”仍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更近一分,也没有要远离的意思。
商挽琴又笑了笑。她更仰头、离他更近,几乎要碰到他血[se]黯淡的嘴唇,但在快要真的碰到时,她的脸又略偏过去,错过了即将到来的触碰。
“但是我会。”她情真意切地说。
如果不能说出全部的实话,那就说一部分。假假真真,总是真的那部分让假话也更动人。
真的那部分——属于过去的情感,还在她胸膛中跳动。
那个失忆的、愚蠢的商挽琴,那个为了不要害人,而故意把自己作成个万人嫌的商挽琴,依然是她的一部分,会为了那份憧憬而雀跃、而期盼、而明知不可以还是想要再试一试。
说不定会被骂恋爱脑吧——但那又如何?渴望爱与被爱,本来就像渴望呼吸一样自然;她并不真正为此羞愧。
“表兄,真对不起,我答应过要当一个懂事的表妹,要放弃对你的绮思和妄想,但是……我现在发现,只要表兄还对我很好,只要我还能这么近距离地接受表兄的好,我就没有办法真正断掉那个念头。”
这是实话,至少是一部分的实话。
“如果,表兄真的这样不喜欢我疏远你,那么……”
她知道会被拒绝。这是在明知答案的前提下,才能故意问出的、别有目的的问题。
她稍稍退一些,方便看清他的眼睛。可惜,那清寒的双眼也只有清寒可见,宛如太过清澈于是一无所知的水底。
这个奇怪的联想,让她更真心地微笑起来。
“表兄,你是不是也喜欢我,愿意和我在一起?”
“如果你答应,我再也不疏远你,反而会比从前更缠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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