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云霁（中）

“想什么呢，楚姑娘？”风洛晨的声音遥遥从身后传来。

        楚照君转过头，淡淡一笑，那样明媚却不真实的笑容顿时给她素白面容增添了几许若隐若现的无奈感。她瘦弱的身躯在一弯姣好的夜色中格外孱羸而无力。青色的裙摆被偶尔袭来的夜风吹得翻飞，如同一只意欲展翅，却牢牢被茧子困住，不得自由飞翔的蝴蝶。

        恍惚间拂过面庞的清风让她不由自主地一颤，空气中虽还带着属于夏日的闷热，可那份秋意却在无知无觉中悄然袭来。

        她轻轻摇头，莞尔一笑时撑起唇边两个饱满的酒涡，减少了些许方才的忧愁之色，“没事，天冷了，我们回去吧。”

        风洛晨点头，笑道：“如今入了九月，你的生辰也快到了。今年趁着大家都在，好好儿的给你过一个。”

        楚照君面上浅笑，心中却颇为狐疑，暗觉他这句话隐隐不祥。不过那念头也只是打旋儿般的一转，很快便消失了踪影，“不过是生辰而已，没什么好庆祝的。”

        风洛晨揽过她瘦削的肩膀，朗声道：“这这么能行呢？单凭你这个才貌双全威风八面风流倜傥，身高八尺五尺都是腿（此处省略八百字）的哥哥，就有理由让别人来！”

        楚照君自然对他这个不着调的样子习以为常，却还是忍不住掩唇轻笑，眉眼中透着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纯真之美，眼中顾盼摇曳的星光让人不能自持。

        她终于停了话语中的兜兜绕绕，一面打理着刺绣时所用的五色丝线，一面道：“我让你给我封住灵脉是为了防掌柜的发现，我瞧他那助手与常人不同，隐隐显出几分会灵力的模样，虽封住了，却还是能看出一二，不过修真界中会仙术的人不少，何况他又不常在客人面前露面，一时难以知晓。至于掌柜的，我到不知他是否灵力高深，不过他助手都如此厉害，他定不会是等闲之辈。”

        风洛晨“嗯”了一声，微微摇动的烛火将他俊美的面容映照得一半明亮一半阴翳，狭长的凤眼轻轻眯起，似在琢磨着什么，“我听说你见到燕儿了？”

        楚照君重重点头，目光沉稳而笃定，“我是见到她了，但别人都唤她“新燕”。她与一名男子共处一室，不过两人好像是同级关系，那男人对她较为殷勤。他们二人言语中有提到什么“组织、情报”之类的话，我猜测他们给一个秘密组织做暗探，收取情报。这次在沧淼的行动失败，但燕儿还有利用的价值，所以用一个和她相貌相近的琵琶妓调换。她停一停，又道：“之前你说过，苏扬和沈见月查到了，那名先前被燕儿杀死的武仆和凝骄的暗探相互传递情报，以此打进内部。但因以他一个小小武仆的身份并不能影响到整个沧淼，所以在不同的职位上几乎都设立了暗探。今日上午苏扬又说，很有可能在门生之间也会有细作，所以让我们小心行动。当时我们皆以为武仆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但现在看来，他才是整个事件的突破口！”最后一句话从她唇间缓缓说出，带着几许灼热的意味，可她的面庞却阴冷至极，牙齿狠狠咬在朱唇上，浑不觉已有殷红血珠一点一点渗透出来。

        风洛晨神色一颤，不过随即恢复正常，并未让楚照君察觉。他的眉心仿佛有叠峦山川一般曲折难平。他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手中的折扇木柄早已被掌心的力量硌得发出令人不安的“咯吱”声，可那已经发白发紫的关节却并未让他感受到任何的疼痛。

        一时间房中安谧至极，却有着细细的恐慌无端地蔓延着，蔓延着。她依稀可以听到窗外遥遥发出的“滴答”之声。那原本是前几日下了雨积在屋檐上的水，此刻却隐隐让楚照君早已是千疮百孔的心生出一种莫名的无力之感，那一下又一下的声音，每一滴都击打在她的心上，开出无数朵血花。

        楚照君的神情渐渐缓和，手中原本冰凉的丝线已经被掌心的温度暖得带着丝丝温热。她望向风洛晨布满阴云的面庞，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忽然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哥，我听说你给爹娘建了个坟，我明天……可以去看看吗？”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有些诧异，但那隐藏在内心深处数十年的寂寥却像被风一样窜起，顿时有野火布满全心。

        风洛晨的表情略显僵硬，缓缓问道：“你提这个做什么，明日……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她握着杏粉色丝线的手一顿，突然抬头盯着他的眼睛，笑容里夹杂着几缕祈求，“你说阿娘喜欢吃临安城里的小点心，我每回看你去祭拜爹娘前都会去买一包点心，温一壶酒。我不知道你从哪里买的，就自己按照做点心的方法蒸了一盘花糕。而且我仔细数着，明天就又是你去祭拜的日子了。”

        她的声音愈来愈小，最后几乎遥不可闻。短短几句话骤然撩起风洛晨心中早已散去的温情。世人皆道修罗血神风洛晨无情无义，也是因着这几年来苦修魔道，又为了防止追杀自己的人，而改去了原本热情洒脱的性格，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时常充斥着阴暗的面孔，让人越发不敢近身。也只有他自己，才能感受得到那个原本潇洒的少年在尘世的磨砺中一点一点地疏远淡默下去，而冷酷无情的修罗血神，却在一次次的杀戮之中越来越强大。他也会无奈，只不过那个不得不让他以漠然冷血的模样相对的俗世太过于无情，以至于他还来不及说一次爱便又会被刀剑打断。

        他其实从父母殒命之时就一直记着那份来自地狱身处的残忍。在无数次的失望寥落后，终于有了些许眉目。他没有忘记父母临死前的嘱托，问心无愧，明哲保身。他明白的，自己定也会与他们一般，走上一条不归之路。

        只是楚照君……

        风洛晨望着她年轻明亮，虽然清净淡漠，却还带着一抹对于未来的向往与期盼的眸子。那样炙热的目光，霎时间打破了他原本灰暗的生活。从那时起，他便决心要保护好这个妹妹，可这个唯一的请求却好像那么难。他自然知晓人世间的无奈，却无法说服自己。

        那一刻，楚照君的眼中似有秋水寒星般冷冽的光芒，那样璀璨耀眼，定定地向他心底钻去。风洛晨凝神片刻，沉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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